林如海此时尚且有些发懵,他跟在慕容铎的身后走进房间,下意识地上下打量。

  屋子收拾得极为干净,屋中的摆设,也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一般粗鄙。

  反而其间隐约间有檀香飘过,屋中的摆设也是一眼可知大家的底蕴。

  这让林如海越发的好奇起来,此间之人到底是何人?

  那汉子笑着指引林如海,请他坐在一旁,转身自己便往下屋里去。不一会儿,手中便托着一只大漆彩绘螺钿托盘,盘中三盏香茗散发出温热之意。

  林如海看着托盘,又瞧瞧桌上的杯子,眼神瞬间有些闪烁。

  虽说如今没有办法肯定对方的身份,但是他可以确定,眼前这个汉子绝非是普通人。

  慕容铎一眼便看出林如海的心思,当下呵呵一笑指着那汉子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认识他,说起来你们之间还算得上是亲戚。”

  这话一出林如海,微微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的男子。他大概三十许,脸上是联络的胡子,看起来有两分凶恶,但又可以望之是个憨厚之人,总体来说像个农民。

  这时若说是有亲,怎么也想不出来。当下林如海越发的尴尬,毕竟若是真的实在亲戚,自己这一番岂不是失礼之极。

  慕容铎见到林如海如此,笑得眉眼弯弯,显然是极其的愉悦。

  恰在此时,门帘一挑,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女音传入屋中:“当家的,都清扫干净了。有两个小子,身手还挺利落的。”

  林如海本在琢磨自己有哪个亲戚是不常联络,或早已忘记的,忽听得这一声当下里一愣。

  林如海还未曾想明白,就听着那汉子说道:“有两个?功夫怎么样?你可有受伤没有?”

  当下那汉子便急匆匆地往外走,差一点和进门的妻子撞个正着。

  “哎哟,你这杀千刀的,怎么突然撞上来?”那婆娘先稳住自己,随即便一个白眼,抛给自家汉子。

  她形容俊俏风流,这一眼,与其说是白眼,不如说是媚眼。

  “再说了,就那两个小东西还想要在我手里逃脱?偏你蝎蝎螫螫的。”那女子是个极为爽快大气的,当下走进前就上下打量林如海。

  这一下倒是让林如海颇有两分尴尬,毕竟大汉朝虽说民风开放,但终究男女有别。

  且周边国家多有封建的,不少的礼教也传入大汉,因此这样被女子盯着瞧,对林如海来说还是颇为不自在的。

  反观那汉子显然没什么感觉,当下直接坐回座位,转头看向慕容铎口中笑着说道:“却是没想到,你们来的时间比我算计的还要早了一日。”

  慕容铎这会儿也是目露笑容微微颔首,这一日是他小心谋算紧出来的。

  毕竟后面追兵一直紧紧跟随,能够在这一期间,迂回出一日之隙,已然是非常困难。

  “早点过来,也好,早点休息不是。”慕容铎微微一笑,手中折扇在握却并未将其打开。

  慕容铎的话引来那汉子地点头,可身旁的林如海被那妇人看得,已然有些面上冒汗,当下里插嘴说道:“你刚才说我们有亲?可能跟我说说?”

  实在是林如海有些受不住,那女子火热的眼神。

  慕容铎听林如海突然插嘴,开始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林如海几乎恼羞成怒的时候,他才停住笑容,掏出帕子擦擦眼泪,口中说道:“我已然多日未曾这样高兴了,果然不愧是你。”

  慕容铎眼瞧林如海,这一会儿要动真怒,当下擦擦眼角轻轻一笑,这才解释为何说亲戚的缘故。

  说是亲戚,这倒真的不是假的。眼前的男子姓常,乃是开国将军之后,身上现在还承袭着爵位。

  而他的妻子,也就是那名美丽的妇人,正是甄士隐的妹妹。

  “如今说你们是亲戚,你可还认不认?”慕容铎眯眼笑着说道,林如海虽看他这一份促狭有些动怒,但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并非虚妄。

  林如海的祖母,也就是黛玉的曾祖母,的确是出自开国将军常家。

  只不过,两家多年未曾联络,因此竟然是对面不相识。

  想到此处林如海面露尴尬,他大概明白为何那位常夫人盯着自己一直看了。

  “没事,咱们各论各的,你不用管我叫叔叔。”常将军龇牙一乐,看起来更像农夫了。

  林如海面露苦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纠结。

  他转头看向怡然自得的慕容铎,心中的猜测越发肯定,眼前这人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他出丑。

  想到此处,林如海忍不住额头一阵跳动。可如今打打不过,若说比智谋眼前的慕容铎绝对是鬼才一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林如海这会儿心底暗暗磨牙,他决定一定要把慕容铎的罪状记好。

  慢慢来。

  而此时慕容铎显然也知道,有些玩笑不能过火,当下里仔细地解释道:

  “你身边的那几个都已经被蛀空了,因此我这才想办法把他们都抛下。”慕容铎口中淡淡地说道,他轻抿着茶盅,凝视着茶水之内沉浮飘荡的茶梗。

  林如海身边有四个常随,三个管家,而他这一次带来的,便是四个常随加上一名副管家。

  只是林如海没曾想到的是,就这五个人竟然分数四个势力。

  其中三个,一个是景帝的,另外一个是水霖的,还有个是北静王派来的……

  慕容铎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林如海:

  “至于剩下的那两个……一个是荣国府的二房太太王氏,另外那个副总管,是你岳母的人。”

  慕容铎快速说完,随即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茶盅里沉浮的茶梗。

  林如海听闻此言脸色有些凝滞,若说是景帝安排人,又或者是二皇子水霖,他都有准备。甚至北静王他也早就清楚,对方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

  可是余下这两个,就让他有些惊讶了。

  一个属于自己妻子的嫂子,一个是自己妻子的母亲,她们想要干什么?又想图谋些什么?

  即便林如海一直爱重妻子,可是在这一刻,他心中属于世家大族固有的疑心,还是让他忍不住开始怀疑。

  “可有证据?”林如海此时嗓音有些干哑,此话一出,他自己都瞬间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尽学些妇人之态。

  只要他知道了这件事情,不管这件事情是真是假,这些人都注定不能再留下。

  只是终究未曾想到,这事情竟有自己岳母安插的人手,她们怎么敢!

  林海此时原本文质彬彬的面孔忽然有几分铁青,两颊更是轻微抽动。

  慕容铎看向林如海,他自然知道对方此时的想法,一时之间颇为有些无趣。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你怎么还不明白?难不成真是做官做成傻子了?”慕容铎的话仍旧是那么人人嫌狗厌的,可是句句却是说在林如海的心中。

  自己不清楚吗?自然不可能的哪里又能真的傻到至此,只是却不敢相信而已,林如海此时心中悔恨不已。

  自己错信他人不说,更是差一点将女儿送入火坑之中。一个能够对自己女儿女婿如此的老太太,又怎会真心地对待从未见过的外孙女。

  想起当日里妻子去世,老太太那一封连着一封的催促,林如海此时只觉得身上如簌。

  很多事情他当时是未曾想过,如今将一切串在一起,只觉得心头发寒。

  为何自己妻子在世,对娘家便有隐隐的不满?为何会直接说宝玉性情顽劣?为何会说自家母亲太过溺爱之言?

  可惜妻子这一句句良言相劝,他都忘在脑后,更是在妻子走后,竟然将女儿送入虎穴。

  若说林如海出行之前,对贾家带着几分怒火,那么如今这怒火随着此事瞬间化为怨恨。

  林如海此时不知羞愧难当,更是心头怒火中烧。偏偏一时之间妻子离去的痛苦,又让他觉得痛不欲生。

  女儿此时尚在京中,他需亲眼见到对方才能够放心,这一份担忧与之前的那些合在一起,几乎快要将林如海压垮。

  他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双唇隐约之间也有些颤抖。

  “快喝茶。”一旁刚刚没说话的甄夫人,眼见得林如海如此心知不好,赶紧将仍有些烫手的茶盅塞进林如海双手。

  手中的热度让林如海下意识一个哆嗦,随即这才反应过来,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叶出神。

  再过一会儿这才眨眨眼睛反应过来,额头上又全然都是冷汗。

  此时慕容铎也是面露紧张,盯着林如海。

  “你没事吧?我本是想开个玩笑。”慕容铎这一会儿,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被刚刚林如海那副样子给吓到。

  林如海摇摇头,他怎会责怪慕容铎,别说,本来对方就是自己特地请来帮助自己之人,就是素昧平生,自己也该感谢对方。

  毕竟若是没有对方在,自己如何能够识破,这其中的间诡之际。

  因此当下林如海赶紧摇头解释,二人也算得上推心置腹,如今关系越发地好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甄夫人,准备好了一大桌子酒席,又请几人上桌。

  几人忍不住对酌几杯,随后又各自回到甄夫人所准备的房间。

  他们这一夜睡得极好,可是另外一方面景帝派出的裴公等人,却是一夜的紧张。

  原来那名叫阿远的暗卫,他所派出的两名跟踪人员,可是极为有用的暗卫。

  可是对方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此时已然过了半日,那名青年自知情况肯定有变,便直接赶紧将事情说给裴公。

  裴公此时也是面容变化,他心中清楚,恐怕这件事情变得艰难起来。

  “义父?”裴公听闻此事,脸色便有些难看,显然一时之间还未有定论,这倒让阿远有几分担忧。

  他的脑海之中,忍不住闪过一抹倩影,如今的这一切,也都是她的意思吗。

  可是他却并不知道,此时苏槿正手中拿着他的资料,满目玩味之色。

  “这事情倒是有趣起来。”苏槿微微一笑,将手上的信件交给自己身旁的丫鬟。

  西流不疑有它将信接过,一字一句地看下去,片刻之后面容越发的古怪。

  “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溪流下意识地呢喃,又怎么想象得了,这人前人后竟有这么多副面孔。

  苏槿也是心中轻叹,谁又能想到事情竟是如此。

  她旋即拿起另一封信,展开信笺,里面的内容越发的有趣。

  “这事情越发的有趣了,西流,如今王爷到哪了?”苏槿嗓音中有些笑意,显然是看到了有趣的事情。

  西流虽不知道发生何事,还是下意识地回答:

  “如若是没错,如今王爷应该已经快到临清了。”

  苏槿点点头,如同青葱一样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

  “如今,已经三日,看来那些个暗卫,应该已经发现忠顺王并不在西山围猎。希望卫若兰那边一切顺利。”

  这话其中带着两分隐忧,可是身旁的西流,只是轻笑:“主子不必担忧,奴婢相信,卫公子定然可以做到。”

  西流的安慰,让苏槿心中的纠结略少了两分。

  她像是又想起一事,抬头看向西流:“那琪官可安顿好了?”

  西流掩唇轻笑微微颔首,嗓音带着几分不解地说道:“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偏偏那卫公子一副天塌了样子。主子不过一块牌子,那些人便直接就放人。”

  苏槿轻轻摇头,很多事情西流并不明白。之所以她看着容易,不过是因为在其位而已。

  就比如,如今这件事情,卫若兰多番营救,一直未曾将琪官救出。归根结底,是因为庭掖的吕大人不敢得罪太尉府。

  太尉府则因为昔年之仇,不肯有半分的通融,甚至会借此羞辱卫若兰。

  而她一出手,对方便立刻放人,也不过就是畏苏家之权势而已。

  “只要卫若兰能做好,别说这是救出琪官,就算是将琪官的卖身契送给他都没关系。”苏槿微微眯起双眸,她很看好卫若兰其人。

  一直在苏槿身旁伺候的西流,若有所思地点头。

  “想必那位卫公子一定会做好的。”

  西流下意识地肯定的,她不曾知晓卫若兰的确未曾让她失望。

  有些人天生便野心勃勃,一旦抓住机遇便再不放手。

  就在西山不远处的树林之中,卫若兰将长剑,从眼前的黑衣蒙面人身上抽出。

  鲜红的雨,落在枯草之上。

  “叫人找地方顺手埋了,别让野狼直接叼走了。”卫若兰将长剑整理干净还入剑鞘,这才吩咐身旁之人。

  “是。”几名跟随在他的身旁的精壮男子,将眼前的两具尸体快速地拖到下面。

  卫若兰这一会儿,却没有了往日的精致,脸上明显带着两分憔悴,双眼中也可看到不少血丝,显然这几日都没睡好。

  他已经在此,阻挡了足足的三波人。

  此处是西山通往京城之中的必经路口,卡住了这里,那一些人不管是想要送信,还是想要去西山都需要通过这里。

  他虽不知那位郡主娘娘,是怎么知道会有这些人前往来回,但是目前为止没有一波是错误的。

  更甚者,对方竟然连信鸽都有预料到。

  想到这里,卫若兰不但不曾害怕,反而更加兴奋起来。对方越强大,那么救出琪官的可能性便越大。

  想到自己的好友,卫若兰唇边的笑意消失,自己这位好友尚且年幼,怎能被那些混蛋糟蹋。

  他总归要将其救出的,可是卫家到底不如往日,因此纵然他找了那吕大人,可到底还是未得准信。

  那日相谈之间对方的话,隐隐在卫若兰耳边响起:“卫小将军,不是奴婢做事太狠,只是将军也要替奴婢着想,奴婢这一等无根之人,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平安长久。

  如今太尉要那琪官,琪官就只能去,哪怕他死了,尸体也得送去由太尉定夺。

  卫小将军这就是权势,如若是小将军想要救下那琪官,莫要来寻奴婢,赶紧去找个可以压制太尉之人才好。”

  这番话,让卫若兰如今想起仍旧是遍体生寒。

  也因为此事,原本有些浪荡不羁的卫若兰,深深懂得权势之力的好处。

  而此时卫若兰忽看到,自己身旁的贴身小厮小豆子骑着马,连滚带爬地来到自己跟前。

  只是瞧对方的脸色,显然乃是喜事。卫若兰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他上前两步,盯着小豆子。

  “爷,蒋公子已经被安排在紫檀堡了,这是公子的卖身契,因着蒋公子担心出意外,便先过来给您。”

  小豆子口中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只信,双手奉上。

  卫若兰伸手便直接抢过信封,抖开一看,里边竟是自己好友琪官蒋玉菡的亲笔。

  其中寥寥数笔便将这两日的事情说明白,苏槿从庭掖之中将自己救出,还将卖身契还给自己。

  不过自己担心会有人拿着卖身契做文章,所以将这卖身契送到自己好友手中。

  卫若兰眼看好友信上所言,心头如滚温水,脸上越发的柔和。

  带信看完,他仔细地将其揣进暗袋之中,小心翼翼不敢有失。

  “这一次却是欠大了人情。”卫若兰喃喃自语,他如今却是下定决心,一定以苏槿为马首是瞻。

  纵然是依附于女子又如何?若他所依附之人,乃是万人之上,谁又能说他。

  卫若兰唇角含笑,看着空中飞出的信鸽,翻身背弓,满月苍穹,一道光华闪现,那只信鸽随之落地。

  小豆子眼疾手快,飞快地跑到那鸽子的落地,从鸽子脚踝之处抽出竹筒中暗藏的纸条。

  那纸条并不大,不过一指宽窄。小豆子送到卫若兰面前,卫若兰将其展开上面不过两行小字。

  “西山围猎是假,忠顺王不在西山。”

  卫若兰看着这两行字,长出一口气,掩盖住自己心头的骇然。

  “果然,那位郡主早就料定了一切。”

  若说卫若兰刚刚还有一丝动摇,那么自见到这封劫下的密函,他便再无任何犹豫。

  这样的女子注定将立于九霄之上,甚至若是再进一步,未必不能够成为那至高之人。

  “我会看着你,看着你一步步登上顶点,到那时我亦将追随你的步伐。”

  卫若兰口中呢喃,双眸之中满是激动和热切。

  卫家已然沉寂了太久,如今终于要到翻身之时。

  此时,卫若兰原本的憔悴竟消失不见,他看向小豆子,露出爽朗的笑容:“小豆子,去命中人立刻休息准备,绝不能让消息传入京城之中。”

  小豆子虽不明所以,但看着自家主子如此,当下也是连忙称是。

  苏槿此时尚未知晓,只因自己一时之想,却是有了意外之喜。

  不过即便她有所知,恐怕也并不会在意,毕竟千里良驹,人皆有意。

  卫若兰其人文谋略都不差,且此人重情重义,因此苏槿抢起人来毫不手软。

  只剩下尚且懵懵懂懂的水湛,不过恐怕就算他知晓此事,也只会将卫若兰送到苏槿面前。

  就一如他现在,为了林如海奔袭数百里,只为红颜一笑。

  此时临清城中,水湛正听着身边人的汇报。

  “原本负责江南那边的李大人,昨夜里就被京城来的裴公一剑斩了。今儿一早上,裴公便命人改装,一直在码头探查。

  也是因此发现了林大人的踪迹,只是林大人机警已然逃脱,不过仍旧有人在缀着。”

  这人讲述极为简洁,内容却分毫不丢,听过之后可将一切清清楚楚。

  水湛下意识地叩击桌面,他垂眸思索片刻,看向眼前之人,说道:“你继续回去,我派人跟着你,如若是出动,有人替你传信,你且顾及自身就好。”

  此言其中多有关怀之意,但男子听到后面已是眼眶发热,他用力地点头。

  叮嘱好一切,水湛这才放对方回去,又叫隐秘的好手,一直跟在对方左右保护。

  “以裴公的性格,恐怕最迟今夜明天就能够找到。

  不过总觉得这件事情,有点不对劲的样子。”水湛低声喃喃自语,他一时算不出这其中还有什么,但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