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此时看到南安郡王妃的眼神,面上忍不住有些尴尬。

  实际上贾母也未曾想到,自己今日这会儿,竟会坐在苏家的客厅之中。

  本来按照贾母的设想,今日里她本该与南安郡王老太妃商谈此事,待对方操作一番之后,自己在苏家隐晦地同意下,这才上门。

  可是未曾想到,也不知道南安郡王老太妃是怎么回事。竟然直接急吼吼地,命令儿媳带自己前来,这下却是将她满盘的计划打乱。

  如今这会子她坐在客厅,看着昌邑公主似笑非笑带着些许鄙夷的眼神,颇有些坐立不安。

  “的确,老身今日也是想看看我那外孙女。”几乎被挤兑到墙角,贾母只能无奈地说道。她如今只希望眼前的昌邑公主能够有所顾忌,不然今日恐怕自己的老脸不说,连荣国府的面子都要丢尽了。

  “我素日里最宠爱我那幼女,因此对于玉儿虽未见过面,却也百般的心疼。”贾母一边看着昌邑公主的脸色,心头越发苦涩得发慌。

  但凡老国公尚在,也不至于今天让她这一般狼狈。

  昌邑公主本来有些不待见贾母,可是看着对方有些苍老的白发,她还是压下对于贾母的厌恶,淡淡地说道:

  “按理说,玉儿在我这儿,您既然过来,自然应该让玉儿与您相见。只是却是不凑巧,玉儿这孩子今日里被我那女儿带出去游玩了。”

  昌邑公主极为平静地说出拒绝之言,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些什么颇为无奈地笑道:

  “老太太该知道的,我们苏家的女儿金贵,因此素来是如同男儿一般养育的。并没有些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话。”

  话说到这儿,南安郡王妃脸色也有几分不好看。此话中的隐含之意,未免太过锋利,竟连她也有些被扫到。

  一时之间整个客厅都陷入安静之中,昌邑公主仍旧是眉目安详,轻品着今年的新茶。

  南安郡王妃鼻尖有些冒汗,她隐隐觉得今日里昌邑公主显然是极为不高兴的。自己若是再留下去,恐怕不止自己的脸面要受损,就算是南安郡王府的脸面也会被拂。

  想到此处,南郡王妃看向昌邑公主,却见对方看似安静地喝茶,可是唇角一直抿得笔直。

  “既如此,莫不如今日,老太太便随我先回去,待到日后再与林姑娘相见不迟。”

  南安郡王妃想到昌邑公主的威名,越发觉得今日来得不对。

  纵然是帮贾家挣了面子又怎样?若是一个不注意,在众人面前丢面子的可是她,今日里贸然上门已然是失礼。

  有哪个勋贵王侯之家是直接上门堵人的,不都是帖子下了之后有了回音再说。

  南安郡王妃此时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却是犯了大忌,这一般茂茂然地直接上门,与直接面对面挑衅有何差别。

  她的脸色越发地看,若说刚刚还有些底气,这一会儿只剩下担忧了。

  南安郡王妃转头看向贾母,眼神带着一丝凛冽,显然是想让贾母前来解决事情。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会儿贾母心中却是另有盘算。

  今日虽说并非是她意料之中,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苏家之上,那么自该做些什么。就这样灰溜溜地走,她可忍受不了。

  想到此处,贾母面露笑容,看向昌邑公主说道:“我那外孙女,得公主娘娘垂青是她三生有幸。

  只是那孩子毕竟有些年幼,怕是心智未足,老婆子总是担心她会做下些不合适的事,到时反而给公主娘娘添麻烦。”

  贾母身形富态,慈眉善目,白皙的脸上永远都带着笑意。

  也是因此她这一番话说出来,不但不让人感觉有任何不善之言,反而觉得贾母是个极真诚之人。

  就算昌邑公主早就对贾母心知肚明,知晓她背后在想些什么。可不得不说,贾母的确是个极有亲和力之人,这番话满满疼爱之意。

  昌邑公主原本伏茶的手微微停顿,黄金的甲托划过汝窑茶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也从清清淡淡变得沉稳:“玉儿那孩子极好,我和老爷都十分喜欢,而且我家那娇娇女更是爱她爱得如珠似宝。

  只恨不得这世间千般万种的好处都送到她面前,老太太不必担忧。

  再者我们家这个房子,也是提前就已经打扫好的,玉儿现如今住着也习惯,不像老太太那边还需先整理再说。”

  贾母听闻此言,脸色有些尴尬,点点头笑着附和:“这是自然,毕竟有公主娘娘和苏大人在,又怎会亏了玉儿那孩子。”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昌邑公主的话,让贾母如芒在背,甚至有种被扒光了的感觉。

  似乎自己原本的计划对方早已心知肚明,只是顾忌着一些脸面,没有说明白撕破脸而已。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穿着宫装的年轻女子,想是因为南安郡王妃在吧。

  南安郡王妃在一旁,自然也是听得极其清楚。只是这几句话,就将其中的隐晦说得干干净净,藏得明明白白。

  这让她如今越发地后悔,显然这贾母是打算拿外孙女谋算些什么,结果未曾想提前被苏家知晓,苏家自然不肯让自己的血脉在外面吃亏,因此索性便将孩子接走。

  再想想那被送入宫中的贾元春,南安王妃瞬间恍然大悟,她的脸色不禁有些微妙,带着一股厌恶看向贾母。

  与贾家这种寻求裙带关系尚未不同,南安郡王妃出自将门,平素也是个不输于男儿的豪杰巾帼。

  似贾家这种卖女求荣的,她一贯是极看不上的,只不过嫁人之后性格温和不少,因此才听从婆母的安排。

  偏偏昌邑公主那还在不停地插刀,她笑着将茶盏放到一边,伸手掠过自己,因动作有些偏开的衣摆,口中的话仿佛刀剑直戳贾母的要害。

  “说起来,老太太真的是个喜爱小辈的,刚刚忙完,就来到这边看玉儿。

  要我说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多少也要为自己考虑,有些事情撩开手叫儿孙去做就好了。

  不过,恐怕这一两个月还不成,王妃还不知道吧,如今老太太的孙媳妇还在病中,需要做足两个大月。”

  昌邑公主说此话之时,南安郡王妃正在低头品茶,此话一出差一点让她将一口茶喷出去,当下里用力咬紧牙关,闭紧双唇。

  足足忍了七八个呼吸,南安郡王妃这才将那口茶水咽下。她有些尴尬地将茶碗放到一旁,抽出手帕擦着嘴角,掩饰自己喉咙中止不住的痒意。

  眼神忍不住有些尴尬地飘向贾母,又不敢太过明显,免得让人觉得难堪。

  即便南安郡王妃表情做得极为隐晦,但是在贾母仍旧发现,对方的表情之中那一幕古怪。

  首先家中有病人,无故前来访客,本身就是失礼。再者谁家媳妇子在生病之后,还能够预料自己多久能好。

  而且这所谓的大月之说,明显就是与子嗣相关。她可从未曾听说,贾家那一位孙媳妇儿已然有孕。因此,恐怕这事儿涉及到府中阴私。

  也是因为昌邑公主的提醒,南安郡王妃这才似乎想起,之前自家妹子送来的信中似乎提及王家和贾家……

  家中内宅不宁,孙媳妇流产需要做小月两个月,如今又巴巴地上门来接自己的外孙女……这事怎么看都有问题!

  想至此处,南郡王妃面色带着两分狐疑盯着贾母,似乎想要弄明白贾母在想些什么。

  能够成为王妃,南郡王妃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因此她很快便从只言片语中,分析到了不少的消息。

  只是越分析着怎么就越觉得不对劲儿,南安郡王妃虽说未曾明白十分,但已了解了七八分。

  都是勋贵人家,后宅里的那条隐私也就那样,男人们不懂可不代表说,身为女子的南安郡王妃不懂。

  贾琏、凤姐、宝玉、加上那个养在贾母跟前的宝贝疙瘩——宝玉。

  南王妃瞬间将所有一切连在一块,当下里明白了个透透彻彻。

  她瞬间脸色变得难看之极,腾得站起身。直接向昌邑公主颔首说道:“我突然想到家中还有事,竟是一时撩开手就出来了,少不得要先回到家中料理事情,然后再做打算,今日里却是不能够再陪荣国公夫人了。”

  这一般的干净利落,抬脚就要走,却是让贾母和昌邑公主都有些惊讶。

  昌邑公主忽然对这位南安郡王妃有了些许好感,当下笑着说道:“怎么突然就要走,好不容易来我这一趟。”

  南安郡王妃摇摇头,眼神中带着几分坚决。她心中知晓,若是自己不走,恐怕还要被贾母当成猴耍。

  “本不该推辞的,可谁让我家里边那一摊子事竟是一个都走不开。怪不得要和公主娘娘告罪。

  待到明日我再命人送上拜帖,到时还请公主娘娘莫要忘记我。”南安郡王妃此言之中满含歉意,显然已经将自己放在犯错的一方,却让昌邑公主对其越发的欣赏。

  当下里她笑着起身。昌邑公主握住南安郡王妃的手,上下打量着她说道:“我得瞧瞧,什么样的人竟是得了一张百灵的嘴,我说出话来呀,这让人心中欢喜得紧。”

  这话一出,显然已经是谅解的意味。南安郡王妃心头一松,知道这事得到昌邑公主的谅解,当下瞧也不瞧,贾母便直接往外奔。

  她心中暗恨定要回去与婆母好好分辨一番,怎能随便趟人浑水,什么事情都没闹清楚就掺和其间,险些丢了颜面。

  看着南安郡王妃含恨离去,贾母脸色一白,心头已然是知道不好。

  只是如今骑虎难下,总不能自己登门之后还灰溜溜地离去。

  眼前这人未免太过,就是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贾母此时只顾着埋怨昌邑公主,却忘了她怎样算计黛玉,这一番可算不上爱幼之言。

  随着南安郡王妃的离去,整个客厅又冰凉起来。

  小丫鬟掐着时间上来换上新茶,贾母和昌邑公主都未曾说话,两人似乎极为的有耐心,像是都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贾母终究是有些吃不住劲。她带着些许无奈,这才开口说道:

  “我虽不知道是究竟谁,小人传出胡言乱语,但是我的确是将黛玉当做我的眼珠子。”贾母说出此言的时候,已然有些没有底气。

  昌邑公主并没有顺着贾母这句话说下去,反而若有所思地敲打自己的脸颊,口中的话却仿佛利剑。

  “我自然是知道老太太的心思的,老太太疼爱黛玉也是正常。不过黛玉毕竟乃是未婚的女儿家,老太太府上如今毕竟还养着两位哥儿。

  尤其其中一位还养着老太太身前,对玉儿来说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玉儿的身份特殊,乃是三品巡盐御史,日后的左都御史人选,她的名声不可有半点瑕疵。

  老太太既是爱惜孩子,自然该明白相比于那所谓的丧父长女之言,对玉儿最重要的是什么。”

  随着南安郡王妃的离开,昌邑公主几乎将话说到了明面。甚至拔剑直指宝玉,可偏偏她所言未曾提过宝玉和黛玉的一个字。

  既不落人口实,说黛玉和宝玉之间有什么私闱之秘。也不避重就轻,直指男女大防,这区区百余字直接呕得贾母几乎吐血。

  可是偏偏昌邑公主这一般说话,让贾母无言以对,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此时若是再拿血亲来说事,就真真成了打脸,当下里贾母一时只能双唇蠕动,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见着贾母已然说不出话来,昌邑公主却并未曾放过她,像是忽然惊醒一般和长笑道:

  “再者如今我那侄子如海,已然来信,希望让本宫暂时帮他照看玉儿。噢,对了,想必老太太还不知道吧,如海那孩子即将回京述职。”

  因黛玉发烧,昌邑公主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思和贾母打机锋,今日里又不适合直接撕破脸,因此昌邑公主索性便直接直白地告诉贾母。

  你的妄想没有实现的可能。

  如果说昌邑公主之前所言,都只是让贾母有些难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那么刚刚这一句话便如同擎天之力而降。

  如今贾母脑海中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恐怕林如海这个女婿,和黛玉这个外孙女保不住了。

  林海时任巡盐御史,满打满算足足还要有将近一年的任期。

  这也是贾母为何非要将黛玉提前接来的缘故,如若是等林如海任期满了,他若一起进京述职,到时自家宝玉还怎么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林如海那一般脾气,如若是知道自己女儿被她计划与宝玉同寝同住,岂不是当场便要撕破脸。

  而对方如今这般急吼吼地入京,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她的计划不知为何泄露了……

  贾母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跟昌邑公主多言,她如今只想赶紧回到家中仔细地思考,待林如海进京该要如何应对?

  毕竟如今的贾家,真的能够承受得住林如海的报复吗?

  如此一想,贾母越发的不得趣起来,如今脑海里在想什么,见到黛玉,将黛玉待回荣国府之类。

  赶紧回去好好商量下,如何应对才是真的,当下贾母变向昌邑公主求辞。

  昌邑公主也未曾阻拦,毕竟她如今这会子也没什么心思来对付贾母。而且贾母毕竟年事已高,如若是一时被她气得出了什么症状,到时也难以说。

  送走贾母,昌邑公主顿时觉得屋中神清气爽,起身便想看看玉儿。

  结果便瞧见苏槿,此时身着男装地走进来。

  苏槿素来喜欢男装,尤其习武之际极为方便,如若是临时有事外出,更是要身着男装,这才心安。

  也是知道苏槿这个习惯,因此昌邑公主眼瞧着自家女儿身着大氅,内里是一件玄色的男装,眼神隐隐发亮,却带着些许的狐疑。

  “熬了一夜,这会子起来不好好歇着,怎么又要出去?”

  昌邑公主有些关心地说道,她虽说极为溺爱苏槿。但是如若是女儿因为太过忙碌而损毁自身,她却是不依的。

  苏槿扫过左手那两套茶碗,微微挑眉,口中调侃道:“母亲如今越发得厉害,颇有两分舌战群儒模样。”

  听到女儿的夸奖,昌邑公主眨眨眼,却未再阻拦女儿离去。

  被母亲高高抬起,轻轻落下,苏槿此时眉眼间具是笑意。

  她走出府门,翻身上马,轻扯乌云锥的缰绳,马儿嘶鸣一声,似有灵犀一般直接向前跑去。

  身后照常是四名丫鬟和四名北凉玄武卫。

  清脆的马蹄声中,少女娇柔的身形随着马匹的起伏,让人忍不住想要张望,究竟是怎样的洒脱才能这般的美好?

  等临近城中繁华街道,苏槿便收敛缰绳,乌云骓此时也渐渐慢下来。

  走到龙源楼前,苏槿跳下马匹,早有掌柜的等在门口,待苏槿前来赶忙引到二楼雅间。

  “您小心脚一下。往这一边请,等您许久了。”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弯着腰,显然已经是在尘世中翻滚多年。

  苏槿走进雅间,向他微微颔首,口中说道:“多谢。”

  那掌柜颇有些受宠若惊,赶紧笑着摇头,随后又极为安静地退出房间。

  “让你等我许久了……”苏槿将雪帽摘下,语句中带着一抹笑意。

  她此言未曾说完,那人便含笑地打断她的话:“郡主要说此言,今日里乃是若兰有事相求。”

  说话之人乃是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若说对方之长相,恐怕也就只有四个字可形容,那就是风光霁月。

  不但相貌出众,且行动之间风流自现,苏槿看向对方的眼神,带着两份欣赏。

  “你不必客套,有何事便直说。”听到卫若兰说有事相求,苏槿心知恐怕这一件事情不小。她隐隐有些纠结,毕竟如今林如海尚未入京,她恐怕没有什么心力分开行动。

  而且此事也有些怪异……苏槿忍不住面露古怪,如若是她没记错,卫若兰所求的事情是……

  卫若兰似乎并不惊讶苏槿之言,他淡淡地扫过苏槿却并不将眸光停留,作为世家的贵公子,他有着自己的矜持。

  苏槿本想听听对方所言,是否是他记忆中的那件事,如今却忽发奇想。

  “卫公子让我帮忙自然可以,不过我觉得同样有一件事情,需要卫公子帮我。”苏槿看着卫若兰的模样,心中已然有了三四分猜测。且她猛然想起一件事,便打算交给卫若兰,倒是觉得若是如此甚好。

  卫若兰先是一愣随即转头咳嗽起来,显然是未曾想到,苏槿竟然答应得这一般迅速。

  “早就听闻郡主乃是蕙质兰心,如今果然名不虚传。”卫若兰脸色有些发烫,耳廓更是烧得厉害,他口中应承道:“如若是如此,还请郡主帮忙。

  郡主所言,卫若兰自当全力以赴。”

  苏槿点点头,她已然能确定卫若兰所求的,就是那件事情。若是以前,她恐怕会直接推脱,不肯牵扯其中,如今倒是没有什么大碍,甚至还能够还上一份人情。

  听闻苏槿应承,卫若兰双眸一亮,当下大礼参拜。

  苏槿却不愿平白吃了这一记大礼,索性便转身,只受了他一半。

  “若是能够救得琪官脱困,卫若兰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卫若兰此时也是病急乱投医,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来求苏槿。

  苏槿摆摆手,要是不必多言。

  关于那琪官之事,她也有几分耳闻,对方不过是时运不济而已。

  此时她正有件心病,交于卫若兰去办正正好好。

  “为公子所求,苏槿知晓,自然会尽力而为。不过我倒是有一所求,还望卫公子可以答应。”苏槿看向卫若兰,显然是等对方的回答。

  卫若兰朗声一笑,拱手抱拳说道:“但凭郡主娘娘调遣。”

  苏槿勾唇一笑,樱唇开合,卫若兰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

  第二日天未亮,一骑十数人飞奔出京,向津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卫若兰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