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那维莱特以公谋私，在审判中偏袒自己的情人，被至冬执行官富人反诉了呢。”
“真的假的？那维莱特大人在过去五百年的审判中从无偏私。”
“千真万确，公告就贴在公示栏中呢。为了避免质疑，芙宁娜大人已经暂停了那维莱特的职权，让他暂时不能参与审判呢。”
“那我可得去看看。”
几个人从歌莉娅身边走过，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枫丹今日的特大消息。
正在采购水果的歌莉娅从摊子中抬起了头，她伸手接住了不知何时开始的小雨，丢下了手中刚挑选出的水果，跟着人流朝着公告栏跑去。
公告栏前人山人海，歌莉娅费劲地挤到了最前面。
【公告】
【至冬执行官富人潘塔罗涅举报那维莱特滥用职权，公报私仇，严重违反了程序正义。
在调查其间，暂停那维莱特最高审判官一职。
特此公告。
沫芒宫】
歌莉娅快速扫完公告内容后，挤出人群，向着沫芒宫奔去，把人群的议论抛在了身后。
“那不是歌莉娅吗？”
“那维莱特就是为她才身陷囹圄的，估计是上赶着安慰情人去了吧。”
“感情这玩意果然是碰不得的，强如那维莱特也栽了。”
*
沫芒宫中，那维莱特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看着桌面上的停职公告，久久不言。
芙宁娜没心没肺地说道：“那维莱特，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只不过按照规定，停职是必须执行的一步。你只要快点找出证据，证明清白，大审判官的位置还是你的。”
那维莱特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五百年前初来枫丹时的阴霾袭来，卡萝蕾自杀的情形历历在目。（注①）
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包裹着他，过去五百年的努力仿佛都化为了乌有。
“哎，你别不说话啊。那维莱特，你这样怪吓人的。”芙宁娜把小蛋糕推到那维莱特面前，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咦，歌莉娅怎么来了。”芙宁娜叫道。
那维莱特闻声抬起头，然而大门没有丝毫动静，整个办公室除了芙宁娜和他之外没有第三个人。
那维莱特对她的恶作剧长叹了一声。再次低下了头。
“我们都认识五百年了，你理都不理我，一说歌莉娅，你马上就有反应了。那维莱特，你也太区别对待了。要不是知道你的为人，我都要信了这则举报了。”芙宁娜不满地嘟囔道。
“我只是不想说话。没有不理你的意思。”那维莱特无奈地说道。
“哎，歌莉娅真的来了。”
“芙宁娜女士，收起你的恶作剧，好吗？”
“这次是真的。”
歌莉娅伸手遮住了公告上的字眼。
那维莱特看着这只昨夜把玩了许久的手，皱起的额头稍稍舒展开些许。
他再抬起头时，办公室中已经没有了芙宁娜的身影。
“我没事，别担心。”那维莱特反向安慰着歌莉娅，怕她因为卷入舆论而难受。
这种滋味他来承担就好，他不希望歌莉娅也受到同样的困扰。
“真地不用担心吗？”歌莉娅指了指窗外的雨，抱住那维莱特，在他耳边轻声道，“水龙，别哭啦。”
那维莱特的脸上泛起红晕，他就知道会有这种事情的发生，才不想告诉她自己是水龙王一事。
他撇开头，拒绝跟歌莉娅眼神交汇。
歌莉娅仿佛没看出他的难为情，绕到另一侧，跟那维莱特的目光再次对上。
那维莱特突然觉得比起歌莉娅，他还是更愿意面对芙宁娜，揶揄可比同情好接受的多。
他不希望在歌莉娅眼中看到这种目光。
“民众们并不了解事实的真相，才会受到舆论导向影响。只要我们找出证据，反击富人，他们一定会恢复对你的信任的。”歌莉娅安慰道。
“我不是因为大众的质疑感到难过，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可以跟我说说吗？”
那维莱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初来枫丹时，扶持他坐稳大审判官职位的卡萝蕾和沃特林的下场告诉了歌莉娅。
歌莉娅不知那维莱特还有这样令人心痛的往事。一时愣在了那里，不知该怎么开解他。
那维莱特握住了她的手，“不必安慰我，我只是希望你能不受这件事的影响，千万不要为我做任何伤害到自己的事。”
“伤害自己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我不会做傻事的，但我也不会让挑事者好过。”
歌莉娅望着飘摇的雨滴，心中愈发的心疼，恨不得立刻去梅洛彼得堡把富人鞭笞一顿。
*
梅洛彼得堡，典狱长办公室。
莱欧斯利望着气势汹汹的歌莉娅，劝解道：“你去打富人一顿，岂不是真落了个公报私仇的名头。”
“我现在可不是以前的我了，有的是法子让他吃苦，又不被人看出来。”歌莉娅唤出了神识中的权杖，紧紧地握住它。
从考验中出来后，她还未使用过它，现在出现了一个极好的试验品。
莱欧斯利向后缩了缩，“气性这么大啊。不过我还想继续当梅洛彼得堡堡主呢。我要是被停职了，可没有人会给我报仇。”
歌莉娅翻了个白眼，“你不说出去谁知道。”
“我可是很公正的，绝不会包庇任何人的。”
歌莉娅忍不住想要动武的时候，莱欧斯利终于收起了脸上不正经的表情。
“你帮那维莱特洗清质疑后，再揍富人一顿也不迟啊，何必把把柄往别人手中送呢？说不定正中他的下怀。”
“怎么洗清质疑？那维莱特跟我的关系不假，而他也确实在追捕富人的过程中动过手。这几点很难辩驳清楚。”歌莉娅苦恼地说道。
“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喽。”莱欧斯利一脸轻松地说道，“你不想想，为什么富人能得到这么多证据，还能推动舆论攻击那维莱特？”
“你的意思是有内鬼。是谁？”
“小可不才，对梅洛彼得堡中发生的事情还是有一定的掌控力的。”莱欧斯利甩了甩头发。
“废话少说。”
“让我帮你忙，不给点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
“再给我一个机会。”莱欧斯利直白的眼神透露出他的目标。
歌莉娅的脸白了白，“你在威胁我吗？”
莱欧斯利笑了下，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我只是通知你，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继续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那维莱特的事情，我正打算去找他呢。少了这样一位尽职尽责的大审判官，对枫丹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莱欧斯利勾了勾手，发条机器立刻推开办公室的门，提溜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望着来人略有些熟悉的面孔，歌莉娅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会，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皮埃尔？”
“是他。他投毒诬陷你的案子不久前已经宣判，他也因此被关进梅洛彼得堡。因为某种原因，他取得了送饭的职位，借机帮富人传递消息。”
歌莉娅恍然大悟，某种原因，大概就是莱欧斯利安排的吧。她望着莱欧斯利，对他的老谋深算深感钦佩。
莱欧斯利看懂了她的目光，回答道：“与其让事情变得不可控，还不如在那之前放入一些可控的因子。”
皮埃尔本以为自己搭上了富人这条线，只要帮他把消息传递出去，等他出狱之日，他就可以跟着鸡犬升天，提前出狱外加获得不敢想象的丰厚报酬。没想到他的行动从一开始就在典狱长的监视之下，顿时心如死灰。
*
由于那维莱特的案件涉及到枫丹最引以为傲的司法体系，全国上下都对这件事高度重视。
没几日，这起诉讼就在水神芙宁娜的主持下开庭了。
“富人，据你的诉状，那维莱特逮捕你纯属蓄意报复，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富人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根据皮埃尔这几日传递回来的消息，一切都打点到位了，舆论也尽在掌控。
芙宁娜扭头面向被告席上的那维莱特和歌莉娅，问道：“对于富人的诉状，你们可有异议？”
“那维莱特的确参与了调查和追捕富人的事情，但绝不存在蓄意报复之事。”歌莉娅掷地有声地说道。
有人在不明所以的观众中带起了节奏。
“我听说污染来源就是歌莉娅本人，他们说不定就是借愚人众的名声不好，蓄意把罪名推在他们头上。”
“看她们在海之国时缠绵悱恻，大审判官头脑发昏，做出偏私之举，不是没有可能。”
“那维莱特又不是谕示裁定枢机，一旦有了个人情感，做出不公正的举动在所难免，我认为他已经不再适合担任大审判官一职。并且该为他的渎职承担责任。”
歌莉娅望着沉没不语的那维莱特，心中隐隐抽疼。尽管他作为局外龙与大家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但他内心深处一定深爱着枫丹的人民，否则也不会甘愿在那个位置上一坐五百年。
他不说，不代表没人代他说。
“我们有证人。”歌莉娅的目光移向富人，里面不带一点富人期待的慌张，“请芙宁娜大人允准皮埃尔上台作证。”
皮埃尔这个名字并没有让富人的笑容有任何变化，歌莉娅一时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伪装得太好。
芙宁娜点点头。
皮埃尔畏畏缩缩地上台后，如歌莉娅预想那般，交代了富人利诱他帮忙向外传递消息的过程。
“我就知道，那维莱特先生才不会被个人感情蒙蔽双眼。”
“就是，枫丹这么浪漫的国度，谁不谈恋爱？难道谈恋爱的人都不能正常工作了吗？”
观众们窃窃私语着，那些有所怀疑的人开始为那维莱特说话。
富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位先生的确在梅洛彼得堡中为我送饭，但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跟他说过话，我不知道这些攀诬从何而来。他是枫丹人，还不是你们想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皮埃尔，你可有证据？”芙宁娜问道。
皮埃尔看向那维莱特，一脸害怕的样子，仿佛真如富人所说他是被逼迫的一般。
歌莉娅急道：“把你们传递信息的纸条拿出来。”
皮埃尔向后退了一步，囚服突然从肩膀上滑落，露出了胸口处的大片青紫。
即便隔着相当的距离，这样的伤势还是让观众们倒抽了一口凉气。
富人嗤笑了一声，“看来还是屈打成招呢。我就说嘛，审判庭不干净，梅洛彼得堡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呢？”
观众们再次被带起了节奏，这一次，连莱欧斯利也顺带着遭了殃，跟那维莱特一起被打成了蛇鼠一窝。
这时，观众中站起了一对母女，皮埃尔看到她们的瞬间，瞳孔瑟缩了一下。
“皮埃尔先生也希望自己的女儿长大后像自己一样满口谎言吗？”歌莉娅轻声问道。
“我就是被冤枉的。”皮埃尔嘴硬道。他收了富人一大笔钱，足以改变家人下半辈子的人生。从他答应富人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头路了。他当不了一个好人了，就当一个好父亲吧。
“收了那么多钱，也不做得真一点吗？”歌莉娅笑道。
“你说什么？”皮埃尔疑惑地看着她。
一团水雾包裹住了皮埃尔的身躯，再散开时，那些伤口消失得一干二净，再也看不出半点痕迹。
“伤是画得？”
“居然把我们当猴耍。”
“至冬人果然险恶，皮埃尔不会是至冬间谍吧？”
皮埃尔戳了戳自己的伤处，竟然真的恢复如初，一点疼痛都没有。
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那些伤都是在梦里受的，而不是他昨夜咬牙受的。
那维莱特看向歌莉娅，有些惊讶于她的手段。
歌莉娅乃是生命之源，治愈诞生方式特殊的枫丹人易如反掌。只是这样的做法，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等于皮埃尔白白受了伤，还要背上诬陷的罪名。
歌莉娅朝他俏皮地眨了下眼睛。难道只许别人诬陷他们，不让他们反击的吗？
那维莱特忍不住笑了笑。
两人的动作落到富人眼中，他顿时坐不住了，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这是你们的谋划，你们跟皮埃尔合谋诬赖我。”
“是这样吗，皮埃尔？”歌莉娅望向他，她的目光带着清心明智的作用。
皮埃尔顿时反应过来，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和富人绑在同一条船上一起沉沦，连累家人被人唾弃。要么说出真相，争取宽大处理。
他一口气说出了当初被富人指示投毒，祸害歌莉娅的咖啡生意，外加帮助富人传递消息，买通相关人士陷害大审判官的全过程。
当他交出金钱往来的凭证，以及在梅洛彼得堡中接触过的几名愚人众的名字后，富人终于哑口无言，再也说不出狡辩的话。
芙宁娜眉开眼笑地举起双手，朗声说道：“我宣布富人对那维莱特的指控不成立，那维莱特即刻起恢复大审判官的职位。”
随着大堂中的灯光亮起，谕示裁定枢机吐出了一张纸，芙宁娜念道：“那维莱特、歌莉娅无罪。富人触犯了投毒罪，谋杀罪，危害公共健康罪，扰乱司法罪等二十项罪名，刑期共计八百八十八年。皮埃尔作为从犯，刑期共计八十八年。”
喔，这刑期还挺符合生意人最爱的吉利数字。歌莉娅笑着望向富人，很遗憾，这个数字并没能让他灰白的脸色红润起来。
比起定罪，更让富人崩溃的是，他引以为傲的心计如此轻松地就被歌莉娅化解了。金钱是万能的这条法则，竟然在皮埃尔这个小人物身上失效了。
审判结束后，歌莉娅挽起那维莱特的胳膊，在富人针扎般的目光中，愉快地向外走去。
公告栏上的告示被火速撤下，替换上了最新的审判结果。
一路上，不少枫丹市民围了过来，表达着对那维莱特的支持和信任。
回到家中，歌莉娅发现那维莱特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高兴，窗外的雨也不见小。
在她看来，这场胜利足以配上一场大do特do来庆祝。
“怎么啦？”歌莉娅细细地吻着那维莱特的喉结，不解地问道。
那维莱特低哼了一声，摁住了她乱动的脑袋。
待声音恢复正常后，他才问道：“你去找莱欧斯利帮忙了？”
歌莉娅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先问问我？”那维莱特的声音略带苦涩。
“我见你当时心情不好，便自己去了。”歌莉娅的舌尖转了转。
那维莱特厚重的声音中依然透着一丝苦涩，“这些年来，我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污蔑，你觉得我没有能力解决这些事情吗？”
“当然不是。可是我们有朋友可以借力的时候，为何要单打独斗呢？”歌莉娅抱紧了那维莱特，“莱欧斯利对富人的动向更为清楚。有他帮忙事半功倍。”
“我是最高审判官，我的职位注定了我要单独打斗。在认识你之前，我一直是这么做的。”那维莱特抚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
“莱欧斯利的帮忙跟逐影庭的调查有什么区别呢？你们都是为了保护枫丹共同战斗啊。”歌莉娅开导着他。
那维莱特突然明白自己的负面情绪从何而来了。他不是担心大审判官的公正性受到影响，而是担心歌莉娅遇到事情后想要依赖的人不是他。
他的内心从未产生过这样阴私的想法，这让他有些惶恐，他这是怎么了？
“歌莉娅，你是我第一个主动交往，有所牵绊的人。很多事情我都是第一次遇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那维莱特苦恼地说道。
“我知道。很多东西你都不会，也不熟悉。你如果想融入人类，我就做你的引路人，带你融入。如果你不想，就让我来做你与这个社会的桥梁，好吗？”歌莉娅抚着两条怎么都摸不腻的龙角，让它们在自己的手中渐渐变硬。
那维莱特的呼吸愈加的粗重，他扯开领结，反抱住歌莉娅，将头埋到她的脖颈中，狠狠地蹭弄着。
直到她扭成一团，连连求饶之后，他才闷声道：“以后不准不跟我商量，就先去找莱欧斯利。”
“好。”歌莉娅的尾音婉转，“那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那维莱特警觉地抬起头，盯住了歌莉娅。
“莱欧斯利在这起案件上都帮了大忙，我们该请人家吃个饭以示感谢吧。”
“有什么好感谢的，这是他应做的。”那维莱特轻咬了下她的耳垂，以示不悦。
歌莉娅颤抖着说道：“可我饭店都订好了。就在明天晚上。”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阴影来自那维莱特的传说任务，美露莘卡萝蕾是其中人物，为了保护那维莱特不被大众质疑而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