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开始,柳知霜就在大厅里,看着温流光急匆匆地跑出去,又抱着早餐袋急匆匆地赶回来,然后因为救人随手丢了早餐袋和羽绒服,只穿着薄薄一件衬衣毅然决然进了电梯。

  温流光扔下早餐袋的时候,她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万分庆幸。

  幸好,温流光还是那个善良真诚,尊重生命的温流光,不是上辈子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魔。

  她对那个恶魔有着近乎梦魇般的恐惧和怨恨,所以发现现在温流光身上有一丝丝与其不同的地方,都格外珍视,竭力提醒自己把她们分割开来。

  很难。

  柳知霜想,人类真是奇怪。

  她让温流光买早餐并不是示好的讯号,而是她早上起来见纽约下了大雪,心念一动,故意想看温流光急匆匆跑出去,沐雨经霜,狼狈不堪的样子。

  明明是自己故意折腾温流光,让她冰天雪地跑出去买吃的,结果看见她落汤鸡似的在大厅里转悠,忍不住上前为她披衣又是自己。

  每当她记起上辈子被温流光当作玩物折磨的那段时光,恨意便会从心脏最深处溢出,蔓延全身。

  那段并不美妙甚至堪称地狱的日子在她的脑子里敲下一记坚实的钢钉,每每想要拔出,都疼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使是现在,看似愈合的伤口也有着破伤风的危险。

  可其实她的心很难不为温流光湿漉漉的发而难过,不为温流光焦急寻觅的神情而抽搐。

  一面想看温流光受苦,一面又心疼她受苦。

  即使清楚地知道,那是两个不同的人格,她也无法控制这种矛盾的心态。

  如何能恨着一个人的一半,又爱着这个人的另一半呢?

  不能再想了。

  总之,无论如何,温流光都必须付出代价。至于这个代价是什么,她还没想明白。

  柳知霜为温流光披上大衣之后,沉默片刻,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以此和温流光保持距离。

  温流光追了上去。

  “知霜,”她站在前面,轻轻捏住了她的手腕,又小心翼翼地放开,急切,哀切地恳求道,“早餐我之前买好了,但途中出了些意外,我再去买一份,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她的脸被冻得苍白,睫毛上还挂着融化的雪水,说话的时候,睫毛一颤,水珠便从眼角落下来,流泪一般。

  那瞬间,柳知霜的心就像被刺刀狠狠划破,拖出了长长的血迹。

  她执拗地低头,不敢和温流光对视,只是把脸藏在围巾,轻声说:“没有这个必要。”

  温流光难掩失望地垂下目光,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对不起,是我的错。”

  她仿佛突然之间被抽去了全身生机,整个人顷刻之间都灰白了。

  柳知霜觉得可笑。

  当然,可笑的不是温流光,而是她自己。

  “我们一起去吧,”她深吸一口气,拉住温流光的手,那里冷得像一块寒冷的冰,所以她握得更紧,试图让自己的体温暖着她,“和我一起。”

  还有什么比得知温流光死讯后的五年更难熬的呢?

  柳知霜觉得,她不能再失去她了,必须把她绑在身边。

  ……

  温流光把餐车推到桌旁,一个个小笼屉已经叠成了高山。

  “虾饺,凤爪,糯米鸡,”她把笼屉摆在柳知霜面前,又问,“要不要我再去拿一屉叉烧包?”

  柳知霜抿了一口粥,挥手示意她坐下来,说:“你别只顾着给我拿吃的,你自己呢?”

  “我……”温流光闻着食物诱人的香气,克制地抿抿嘴唇,不好意思道,“我减肥。”

  “减肥?”柳知霜诧异地皱眉。

  好端端的减什么肥,温流光是嫌自己还不够憔悴吗?

  “你说我胖了的嘛,”她闷闷不乐地噘嘴,小声嘟囔道,“其实我只胖脸,很快就能减下来的。”

  柳知霜哭笑不得,她没想到随口应付纪虞姐的话被温流光当了真。

  她当即认真解释道:“我那时只是随口一说,应付用的,你不要当真。你保持健康的身体就好,不用刻意追求减重。”

  说着,她夹了一颗虾饺,喂到温流光嘴边。

  温流光受宠若惊,喜不自胜,眼中又惊又喜,捂着心口十分虔诚地张嘴接受投喂,边嚼边点头。

  “好吃,真好吃,这个筷子用得有水平,夹得又稳又准,画龙点睛了属于是。”

  虾饺不是柳知霜亲手下厨房做的,也不是柳知霜亲手从餐车里挑的,所以温流光只好夸她筷子用得好,虾饺好吃那也是沾了筷子的光。

  柳知霜白她一眼,不知道她怎么能说出那么黏黏糊糊的话。

  温流光笑吟吟的,凑过去把脑袋靠在柳知霜肩上,软乎乎道:“知霜,你真好。”

  能把前世的仇放下,心平气和地对待她。

  柳知霜戳着她的脸颊肉:“大冬天让你出去买东西算好?”

  温流光点头如小鸡啄米:“嗯,让我锻炼身体嘛。”

  加拿大留学崽其实不怕冻,温度零下她还能穿短袖出去逛。

  要不是这五年在医院没机会锻炼,她今天也不会冻成小鹌鹑,她明明是小企鹅。

  “你把头发烫一烫,怎么样?”柳知霜拨弄着肩膀上温流光的头,“像以前那样。”

  现在温流光的发型为了方便打理,是最常见的黑长直,像以前那样,就是褐色小羊毛卷。

  “你喜欢我卷发?”

  “嗯。”柳知霜爽快承认。

  小卷毛有区分度,和前世那杀千刀的混蛋不一样,和温流光那傻乎乎的双生姐姐温逐光也不一样。

  温流光喜滋滋应道:“好啊,你喜欢我就去烫。”

  这可是知霜少有的直接说喜欢她什么,她一定会做到。

  温流光越想越兴奋,一兴奋,黑漆漆的眼珠就放光,居然物理性质的眼前一亮。

  嗯?眼前一亮?

  她眼睛又不是镭射灯,怎么能闪光呢?

  温流光还在愣神,柳知霜已经迅速把她的脑袋推开,起身去到邻桌,以一种礼貌但不容抗拒的姿态要求对方删掉刚刚偷拍的照片。

  原来是偷拍啊。

  温流光突然想起柳知霜的身份,粉丝无数的三金影后,华语影坛的中流砥柱。

  虽然海外风气开放,但她和知霜亲密的照片传到国内,总归是对知霜的事业不好的。

  她失落地回到对面的座位,默默扯衣领把脸挡好。

  等柳知霜回来,她才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去包厢?是我考虑不周,你是演员,不应该坐大厅的。”

  柳知霜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安慰她道:“没关系,纽约不像国内守着我的狗仔那么多,刚刚那个是素人,偶然看见我就拍下来,我让她删了就行。大厅氛围好,就在这吃吧。”

  其实平时拍了就拍了,她吃早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怕温流光过早暴露在媒体的关注下,影响正常生活。

  她是艺人,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她的伴侣自然也受到媒体的关注。

  记者会挖掘温流光的隐私,粉丝会审视温流光的条件,就连路人也会把温流光作为谈资,这是她不想看见的。

  她希望尽可能地保护温流光,不让温流光暴露在镁光灯下。

  直到时机成熟,她自然会向公众公布她的伴侣。

  两人吃完早茶,温流光本想回医院,但柳知霜想多在外面逛逛。

  “你在纽约五年,除了那些著名景点外,知道有哪些值得去的地方吗?”

  温流光摇摇头,实诚道:“这五年我基本上没出医院一步,以前游学时来过纽约,但也只去了那些著名景点。”

  她见柳知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怎么了,知霜?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柳知霜的手掠过绒软大衣边缘,抚平褶皱,浅笑开口:“想和你约会,仔细回忆,我们连一次正式的约会都没有过。”

  交往一周纪念日,温流光本来静心准备了约会,但白天柳知霜要拍戏,只有晚上有时间。

  结果温流光在高速路出了车祸,又在阴差阳错之下让柳知霜误以为治疗精神病的药是送给她的礼物,闹出不少笑话。

  后来柳知霜第一部 戏杀青,温流光本来有时间和她约会的,又因为一通电话赶往加拿大,得知了双重人格真相,因此又错过了。

  时隔五年,她们才迎来来之不易的第一次约会。

  约会,多美妙的名词。

  温流光难以置信地眨巴眨巴眼,突然猛地起身,狂喜道:“好!约会!”

  说着,她激动地去牵柳知霜的手,然后没走两步就放开了。

  室外寒风凛冽,雪花飘飘,冰冷彻骨,人手暴露在零下的温度里没一会儿就能失温。

  温流光闷闷不乐地为柳知霜暖手,戴上手套,叹气道:“我真傻,出来居然没买车,不方便就算了,还害你和我一起受冻。”

  加拿大留学崽使劲发热,试图把自己憋成三十八度的小暖炉温暖恋人。

  柳知霜的手被温流光捧在怀里,转头观察四周,扬扬下巴指了指早茶店旁边的私人电影院,说:“可以去室内,你看。”

  温流光眯着眼睛看清了不远处的电影院,顿时如遇至宝,兴高采烈拉着柳知霜就过去了。

  众所周知,电影院,一个情侣约会必去的地方。

  而这种时候,要不看爱情电影,两人情到深处在昏暗的环境下接吻;

  要不看恐怖电影,惊悚的剧情带来剧烈的心跳,两人不自觉地肢体接触……

  温流光打量电子屏幕的眼睛都在发亮,暗自窃喜,笑成了一朵花。

  柳知霜:“这家是私人影院,可以自己挑影片。温流光,你想看什么?”

  温流光抿嘴,矜持道:“你是专业的,你挑吧,我相信你的眼光。”

  嘻嘻,知霜会挑什么浪漫爱情片呢?还是会故意挑恐怖片?

  她饱含期待的目光落在柳知霜身上。

  柳知霜沉吟片刻,果断伸手在屏幕上选了《战争与和平》。

  温流光笑眯了眼,嗯嗯,知霜品味真好。

  等等,《战争与和平》……

  战争,与和平……

  托尔斯泰的名著,确实以爱情为主线,但……

  温流光眼角突然有些抽搐,她试探性问道:“知霜,你确定选《战争与和平》?”

  柳知霜毫无所觉地点点头。

  温流光深吸一口气,挣扎道:“是美意合作,奥黛丽.赫本饰演女主角的那部吗?”

  起码是爱情片。

  柳知霜极为镇定道:“不,是前苏联拍的那部。”

  温流光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上个世纪60年代拍出来的皇皇巨著,长达……8个小时。

  她要是在观影过程中睡着了,知霜会气得大耳巴子大耳巴子把她扇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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