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很美。”
柳知霜说完这句话后，眸色柔和看向温流光。
“今晚月色很美”，我很喜欢你。
夏目漱石委婉而含蓄的翻译，文学修养不差的温流光自然读到过。
如果温流光知情识趣的话，她应该回复“风也很温柔”，我也是同样的喜欢你啊。
可偏偏温流光是个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蹦跶，求生欲又时有时没有的神奇崽子。
于是，她紧张过度，脑子一抽，回答说：“适合刺猹。”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1]
同样是月夜，谁能说鲁迅的《故乡》里的金黄圆月，和夏目漱石那朦胧绮丽的月亮，不是同一轮呢？
不管是不是同一轮月亮，现在的柳知霜和刚刚的柳知霜肯定不是同样的心情了。
听完温流光的话，柳知霜脸色倏地阴沉，撑着门框的手陡然攥紧。
温流光立马缩紧了脖子。
柳知霜定定地看着温流光，忽然如沐春风般笑了笑：“呵，你喜欢刺猹？”语气却是森然。
温流光自知说错了话，喉咙发紧，惊恐地捂着嘴，把脸皱成了包子。
“院里有钢叉，你去刺猹吧。明天早上看不到你和猹在一起，”柳知霜磨了磨后槽牙，“以后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嘭的一声，屋门被重重摔上，一阵劲风吹得温流光的小卷毛随风飘扬。
好险，差点就脱单了。
啊，呸！
温流光此时的心情就和她的小卷毛一样凌乱，她呆呆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像尊泥塑的雕像。
良久，她抬头望了一眼屋门，转身，背影萧瑟，去拿钢叉了。
猹，据考证，学名可能叫狗獾，多夜间活动，从夜晚8—9点开始，至凌晨4点结束。
知霜真贴心，还挑了合适的时间让她去刺猹。
……
后半夜，温逐光正睡得香，模模糊糊听见窗外有人在叫自己：“老一，老一！”
夏天炎热，没有空调，她开着窗睡，声音不绝如缕地飘进来，堵也堵不住。
她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嘟囔道：“谁啊？”
“老一，你起来，快！”
声音很熟悉，又喊她老一，那么……
温逐光一下子惊醒，半截身子探出窗外，就看见黑漆漆的院里，一盏昏黄的灯下，站着她那据说天资聪颖、长袖善舞、圈内称其为温氏集团的脸面的双生妹妹，手持钢叉，头戴草帽，裤子挽了半截，鞋上全是泥巴。
哪里是从加拿大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分明是个村到不能再村的农民。
温流光在田埂里吹了一夜风，也没看到猹的影子，思来想去不是办法，于是来找老一。
温逐光赶紧披了衣服出去，目瞪口呆地问：“老二，发生什么了？你怎么这副样子？”
明明Daisy说过，老二今晚走不了的，看来Daisy也有出错的时候。
温流光一脸凝重，正经道：“说来话长，简而言之，我现在需要猹。”
“猹？”温逐光满脸疑惑。
“就是鲁迅书里的猹。”
“哦——”温逐光长长应了一声，不明所以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温流光幽幽地盯着老一，眼神里透着清晰的算计：“我想你cos成猹。”
猹，她是抓不到了。
但是，没有路，她可以创造路。
牺牲老一，换将来见柳知霜的机会，这笔买卖，不亏。
不得不说，温流光自从白天被蛇吓坏了之后，整个人就有点不正常。
温逐光惊讶地瞪大了眼，连连往后退，几乎被自家妹妹逼到了墙角，求饶道：“不是，老二，咱们正常点。”
“我去田埂抓猹的时候遇见守瓜老农了，他那有猹皮，你披上躺那装死就好。”温流光浑然不顾老一的挣扎，抓着她的手就往外拉，眼神隐隐疯魔了。
“老二！”
“什么动静？哪个小王八蛋大半夜吵吵！”Daisy也被声音吵醒了，起床气发作，揉着眼睛推开窗就骂。
她低头一看，院里俩小王八蛋正打架呢，不由心头火起，骂骂咧咧踩着拖鞋下了楼，一把把纠缠着的两人拉开，小声骂道：“你们俩注意点，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这是别人家，还以为是自家院子呢？”
温逐光看见Daisy就跟看见亲人一样，果断抛弃了她家老二，眼含热泪躲在了Daisy身后，委委屈屈地告状。
温流光红着眼——熬夜熬出来的，喘着粗气——夏天大半夜动手热的，断断续续说着来龙去脉。
Daisy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她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处理温家这俩不省心的玩意儿的内讧。
好半天，她才弄明白事情经过，按着眉心，一脸心累，先对着哭哭啼啼一副没出息的样的温逐光道：“行了，你小时候没被你妹妹折腾过吗？还没习惯？”
再对着满脸写着“单身，像呼吸一样简单”的注孤生的温流光道：“你也是，煮熟的鸭子喂到嘴边了还能飞？真本事啊！”
温流光从早晨到第二天凌晨就没安稳过，此时头疼欲裂，心烦意乱，喘出来的气都是浮躁的。
Daisy长叹一声，如果她有罪，请用法律惩罚她，而不是让她半夜被吵醒还要做别人的爱情顾问，温氏不补发给她一份保姆工资简直天理难容。
她压制住骂人的冲动，语重心长对温流光说：“光光，你现在去温温的屋子，用纸笔把你的思绪理清楚。告白你没经验，写演讲稿你总行吧，明天一早，和知霜说清楚你的真实想法。”
温流光慌忙点头，突然问：“那猹呢？”
“我看你像只猹！” Daisy忍不住破口骂道。
温流光一拍大腿，激动道：“我就说让老一cos猹吧，你都说我像猹了，那老一和我长得一样，她也像猹！”
Daisy 攥紧拳头，总算体会到了柳知霜的不易，温流光这家伙，脑回路和正常人类有道鸿沟。
“猹多大，你姐姐又有多大！” Daisy先比划了正常猹的大小，差不多一只小狗大，然后再比划温逐光这一坨的大小，简直庞然大物。
温流光看清楚了差距，默默点头：“你说得对。”
“你给我滚进屋写稿子！”
温流光被骂醒了些，撒腿就跑，逃也似的进了屋。
剩下傻乎乎的温逐光，衣衫凌乱，一脸天然地问：“我的房间让给老二了，我睡哪？”
Daisy无奈扶额：“你到我房间里睡吧。”
“好耶！”温逐光欢呼一声，跟在Daisy身后回房间，经过自己住的房间时，把脑袋探进去小声说，“老二，明天晚上你还来找我。”
然后喜滋滋地进了Daisy的房间。
剩下勉强恢复理智的温流光一个人在屋子里奋笔疾书，在离天亮仅有两个小时的时间里，笔走龙蛇写出了五千字的演讲稿，然后删删改改，眼看天色已亮，捧着稿子赶了回去。
……
柳知霜推开房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微微皱眉道：“温流光，你又在作什么妖？”
一夜未见的温流光守在门口，她换了严肃的正装小西服，雅致而考究的白衬衫上还打着小领结，看起来知性又干练，此时她微笑着，眼里闪着坚定而温柔的光。
“这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一身衣服，我觉得，接下来说的话，对我而言很重要，这样的着装才配得上。”温流光轻轻地吸气，郑重其事道。
“知霜，开宗明义，我喜欢你，以下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我想和你携手走完一生的基础上。”
“有非常短暂的时间，我有过怀疑，我真的喜欢你吗？可思索之后，我给出了一样的答案，是的，我喜欢你。”
感觉到动心，是她躺在病床上，知霜问她的时候。
但很快，她陷入了怀疑，直到现在才理清思绪，才能大大方方表明爱意，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
柳知霜情不自禁地往上挑了挑嘴角，马上反应过来，强自抿住，矜持地，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头。
温流光沉浸在真情流露中，没有发觉，继续道：“从意识到我喜欢你的那一刻起，我无比清晰地体验到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感觉，证据是从昨天到现在，我就一直在做荒谬的事。”
“从科学的角度解释，是因为人体在恋爱的时候，分泌了苯基乙胺，它会产生愉悦，让人意乱情迷，失去理性。它浓度的最高峰，是六个月到四年，大约是一次恋爱的时间。”
“原则上我笃信科学，但对于你，我想我会违背自然的规律，忤逆基因的天性，长久地，全心全意地爱你，正如我开头所说，我期望和你度过一生。”
反正是陷进去了，出不来了，科学不科学的，管它呢。
柳知霜细长眼眸中，瞳色深深，似有海浪翻涌。
“我写了五千字的稿子，现在紧张到只想起来了不到五百字。”说到这，温流光耳尖红透，面上却还是一副温润如玉，落落大方的模样。
“知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我可以，温柔乖巧到，让你挑不出毛病。”
这来之不易、坎坎坷坷的告白，终于说出口了。
柳知霜幽深的眼里掠过一丝笑意，随后精致如画的眉眼染上肆意的明媚，她眼波流盼，语调上扬，又软又媚：“我以为，昨晚你已经明白我的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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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为鲁迅《故乡》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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