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乡村,你会想到什么呢?

  火红的辣椒,金黄的玉米,蔚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辽阔原野?那是在北方。

  溪水潺潺,远山含黛,稻花香里说丰年?那是南方富裕小乡村。

  柳知霜的老家在西南某偏僻闭塞的村落,村里经济不发达,青壮年劳动力都外出打工了,只剩老人小孩还坚守在村里。

  她回一趟老家,火车转大巴再转农用小三轮,十几个小时就在路上耗完了。

  她本意不想带温流光回家,事先也警告过温流光她老家条件之恶劣,但禁不住这家伙死缠烂打,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踏上了归途。

  早上在火车站集合时,柳知霜看着温流光拖着的两个大号行李箱,以及肩上背着的超大黑书包,忍不住吐槽道:“你是去逃难的吗?”

  她是提醒过温流光农村买东西不方便,要带好必需物品,但也没想过温流光兴奋过头,带了这么多。

  温流光丝毫没被她话语里的讽刺伤到,情绪激昂:“可能会用到,所以干脆都带上。”

  等上了火车,柳知霜终于知道温流光背黑书包干嘛的了。

  一路上,这家伙就跟哆啦A梦似的不停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

  早上刚买热乎乎的蒸饺、豆浆、手抓饼;

  上午的坚果、牛奶、小餐包;

  中午的鸡翅、水果、自热饭;

  下午的泡芙、蛋挞、西米露。

  还个个都用保温材料打好了包,每次掏出来,一股或浓郁或清甜的食物香气扑鼻而来,整个车厢都为之躁动,她们两人瞬间成为车厢中最亮的崽,柳知霜顶着周围人艳羡的目光吃东西,居然有种罪恶感。

  下火车时,柳知霜对对面软卧抱着孩子的妈妈致以歉意的目光,因为温流光硬生生把人孩子馋哭了,而且每隔两小时馋哭一次,比闹钟还准时。

  下午刚坐上大巴车,温流光就从瘪了三分之二的书包里掏出了犹带水珠的红彤彤的大苹果,眼巴巴地递给了柳知霜。

  大巴车空气流通条件不好,闷得慌,吃点清新的水果会好受很多。

  柳知霜摇摇头,火车上吃的太多,现在还没消化。

  温流光皱起了眉,关切道:“知霜,不吃东西可不行啊,别饿坏了。”

  柳知霜没好气道:“一天吃六顿,你说我饿不饿。”

  别人兴奋过头,是脱缰的野马;这家伙兴奋过头,简直就是冲出栅栏的猪!

  这家伙的嘴从上火车后就没停过,除了和她说话就是在吃东西,爪子一直扒拉在食物袋子上,除了分给她,小孩眼泪汪汪看着想要分点都不让,护食得很。

  一书包吃的,温流光硬生生每隔两小时就给她喂食,看她实在吃不下去,才包圆剩余食物。。

  柳知霜越想越气:“那么多,吃得下去吗?”

  温流光实诚地点点头:“吃完了啊,你说的,村子里条件不好,没什么吃的,那我们就得把这段时间的先吃回来,做什么都不能亏待自己的胃。你看,我是不是很贴心?”

  贴心,太贴心了。

  柳知霜无言以对,话是她说的,也不能否定自己,只好借口休息实则逃避喂食道:“我睡会儿,你别打扰我。”

  温流光从书包夹层里掏出一个小枕头,垫在自己肩膀上,坐直,正视前方道:“你靠着这个睡吧,我不乱动。”

  柳知霜怔怔看了她两秒,然后倚了过去。

  大巴车在崎岖的山路行驶,并不平稳,但柳知霜却睡得无比香甜。

  从大巴车上下来,温流光感觉自己腰不是腰,背不是背,肩不是肩,浑身酸软得不行,勉强笑着道:“知霜,我们还有多远到啊?我都迫不及待了。”

  柳知霜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眯着眼在黄土路边找了一圈,道:“快了,还有最后一种交通工具。”

  她用眼神示意停在路边的农用三轮摩托车。

  温流光打量着三轮摩托车,神情逐渐由困惑转为激动,拖着行李箱就往那边冲。

  柳知霜一把扯住她背后书包,把人拽了回来:“不是每一辆三轮车都可以回家,我家偏僻,只有乘本村人的车才能回去。”

  “那你们村有人在这吗?”

  柳知霜指了指远处一个皮肤黝黑,胡子发白的男人,约莫五六十岁上下。

  温流光兴冲冲奔过去,扬起笑脸打招呼:“大叔好。”

  大叔懒洋洋歪在摩托车驾驶座上,跟没听见似的,没搭理她。

  “大叔,坐车多少钱啊?”温流光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大叔做生意的,态度也太冷漠了些。

  大叔依旧没说话,伸出手,比了两根手指头,却冷不丁瞧见柳知霜婷婷袅袅从远处走来,立马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搓搓双手,站直了身。

  温流光的眼神顿时复杂起来,男人啊,看见美女就变了个模样。

  正想拉着柳知霜离开,不料却听见大叔恭恭敬敬喊了声:“小姑。”

  小姑?

  温流光震惊地盯着五十多岁沧桑老去的大叔,再转头去看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柳知霜,来来回回,一脸难以置信。

  柳知霜倒是淡定得很,点点头,向温流光介绍大叔道:“我大侄儿。”

  又向大叔介绍温流光道:“我朋友。”顿了顿,问,“有空送我们回村吗?车费照给。”

  大叔笑开了花,热情地摆摆手:“我有空,不要钱。”然后主动帮两人把行李箱搬上了三轮摩托车后车厢。

  温流光眼神飘忽,刚刚她管男人叫大叔,大叔管知霜叫小姑,那么叔叔的姑姑就是……姑奶奶?

  她头疼地闭上了眼,中国人这复杂的辈分关系。

  温流光和她姑奶奶上了三轮车后座,大叔在前面驾驶,一路颠簸,摇摇晃晃。

  柳知霜把目光投向温流光,心里有些忐忑,这种拉货的三轮摩托车乘坐体验不好,又陡又不挡风,温流光这种锦衣玉食长大的富二代会不会不适应。

  温流光坐在铁皮后座,随着摩托车的颠簸有节奏地抖,慢慢地,嘴角不自觉疯狂上扬,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这种三轮摩托车是敞篷的呢,夏天吹风好舒服。

  路上的花草树木真旺盛啊,富有蓬勃的生命力。

  这种颠簸的频率好有感觉诶,好像蹦迪的节奏。

  “知~霜~,这~个~好~好~玩~啊~。”温流光表情亢奋,开口道。

  声音因摩托车的颠簸而一抖一抖的。

  柳知霜:……就不该为温流光这种人担心。

  她默默挪得离温流光远了些。

  温流光玩得兴起,干脆拖长了声音:“你~也~说~说~话~吧~,好~玩~。”

  好玩个鬼。

  柳知霜克制道:“你玩。”勉强控制声音不因路程颠簸而发抖。

  温流光更兴奋了,本来夏天热,她又累,但现在坐在三轮车敞着的后座,头上不断有树荫遮着,风一吹,凉爽舒适得很,她直接站了起来,跟蹦迪似的,挥动着手臂,迎接凉风。

  柳知霜一惊,急道:“你坐稳,不安全。”

  “不~会~,车~速~又~不~快~。”温流光更加兴高采烈挥着手臂,几近手舞足蹈,丝毫没听进去。

  一分钟后,温流光安安稳稳坐在后座上,一动不动,乖得不得了。

  她后脑勺一大片卷毛,此时正攥在柳知霜手上。

  而柳知霜若无其事,一手薅住温流光卷毛,一手撑头,看着路边的风景。

  温流光试探着开口:“知霜,我想……”

  “不,你不想。”回答来得如此迅速,又是如此不留情面。

  “你说得对,我不想。”温流光放弃了挣扎,文静稳重地坐着,任由柳知霜薅着她的卷毛,直到目的地。

  “小姑,到了,我先回家,你有事叫我。”大叔把她们送到家门口,又帮忙搬行李,憨厚笑道。

  “嗯。”柳知霜点点头,偷偷压了钱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

  温流光兴奋了一路,此时要见长辈,突然莫名紧张起来,深吸一口气,扯住柳知霜的袖子,心如擂鼓,手都在抖:“知霜,你家里,只有你奶奶在,是吧?”

  柳知霜点点头。

  她父母在她读高中时车祸离世,从此只有她和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

  没有村里乡亲的帮扶,仅靠奶奶的低保,她连大学都上不了。

  “那,那我管你奶奶叫,叫什么?”温流光抿抿唇,双手在胸前交握,手指弯弯搅搅,慌得很。

  要是她表现不好,知霜的奶奶不喜欢她怎么办?然后知霜厌屋及乌,也跟着不喜欢她怎么办?再然后重复原书的命运,知霜黑化怎么办?最后她继续沦为丧家之犬怎么办?

  柳知霜觉得莫名其妙:“叫奶奶啊。”

  温流光笑容僵硬,目光呆滞,连声应道:“好,好。”

  柳知霜狐疑地瞅了眼明显不对劲的温流光,怀着心里不祥的预感,推开了大门。

  院子里,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葱少女,正在扫地。

  柳知霜一愣,正想问话。

  不料温流光两眼发直,脸上挂着标准但僵硬的露八颗齿微笑,热情洋溢对着人就喊:“奶奶!”

  柳知霜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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