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环境,柔和偏紫的灯光。墙上挂着来自五湖四海的装饰物,看不出年代的海报比比皆是。

  沙发和座椅随意散落在室内,轻松惬意之下完全不会让人感觉杂乱无章。酒吧不过才刚开门,就有不少客人已经入座。

  长条形吧台上放置着酒瓶和调酒工具,散发着一股醇香的味道,面生的调酒师正站在吧台后娴熟地摇晃着手里的摇酒壶。

  制式的西服三件套板板正正套在调酒师身上,连最上的扣子都稳稳扣起,领口一直压到喉结下,该是一副正经的模样。

  侧面的耳垂上却缀着大概五六个耳钉,银质的圆环自上而下,排在对方耳垂上。

  对方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江望包得这般严实时手里动作一顿,随即往包间区一指,就继续埋头做着自己手里的工作。

  全程没有任何其他的交流。

  江望的目光在对方过于稚嫩的脸上停留两秒,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向着走廊最尽头的房间走去。

  在最先得知晏怀瑾喜欢男人时,比起讶异,弥漫江望心口的情绪更多的是委屈。

  他想起那日晏怀瑾“你可以理解为单身主义”,颓丧又无可奈何,都已经把话说到那份上了,也不肯告诉他性取向的问题。

  为什么,他想,为什么晏怀瑾能瞒着他十几年都未曾表露半分。又问什么,他在晏怀瑾那里,连得知这件事的资格都没有。

  Bernie不过是他大学舍友,却看起来很了解这件事。

  那一瞬间,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挤进了江望的大脑。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男人面庞上刻着岁月的深纹,独特的鹰钩鼻自带凶气,板寸的造型更显得主人匪气毕现。

  对方正眯着眼把手里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露出的小臂上有着一处明显的缝合伤。

  配着结实的身躯,看上去不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酒吧老板,倒更像是什么□□打打杀杀的老大哥。

  “张哥,”江望开口叫人,顺势坐进了对方身侧的小沙发里。

  张祁,晏怀瑾唯一还常联系的、一起留学的朋友。

  直觉告诉江望,张祁不可能不知道晏怀瑾喜欢男人这件事。

  “所以呢?什么事,还特意瞒着你哥来找我。”

  张祁往后一躺,两手架在沙发扶手上,调侃道。

  江望敛眸,虽然张祁可能知道晏怀瑾喜欢男人的事,但万一不知道——

  于是,他开口问:“张哥,你想过,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吗?”

  张祁面上的表情一滞,接着他蹙起眉头,语气也不像开始那般轻松,“什么意思?”

  江望品不出张祁脸上的烦躁感和陡然竖起的警戒感从何而来,他想到自己来之前在网上查阅的资料。

  那一例例,只是因为性向问题,而造就的人不能言的悲剧和爱情无望的等待。

  他福至心灵,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柔和些,他轻轻问出口:“张哥,你也是,是吗?”

  张祁“啧”了两声,带着伤疤的手臂一扬,摸上自己的后脑,他肆意揉了两把,才好似做了什么大决定般开口说道:“对。”

  随着话音出口,张祁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口,继续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件事了?你知道你哥的事了?”

  除了晏怀瑾,张祁想不到江望这种冷心冷面的小狼崽子还能关心什么。

  再说,晏怀瑾几日前才说过,觉得江望对他的感情隐隐有些不对。

  张祁头疼地又灌了口酒。

  是谁都好,怎么偏偏是江望呢。

  江望喉中挤出一个“嗯”字,他声音猛地低下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张祁没听清后面几个字,却轻易捕捉了前三个字,他刚松下的眉头利剑似的抖起,“哪有什么为什么,这都是天生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望下意识叹口气,却猛然发现,不管是Bernie还是张祁,在面对自己得知这件事时的态度,都不是友好的。

  他们好像把此作为武器,又像是被迫成为软肋,稍有不慎,就要竖起满身尖刺,扑哧扑哧对准妄图窥探他们秘密的他者。

  江望心尖不可避免地又是一疼。

  晏怀瑾呢——他也这样吗?

  那些不可言说的遭遇,晏怀瑾呢,有没有遭遇过。

  一想到他哥或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欺辱过,江望就觉得胸腔中空气稀薄,支撑不住他的生存。

  江望猛地意识到,为什么晏怀瑾忽然开始学自由搏击,为什么他很少提及高中,为什么那年忽然就想出国,连现在常见的朋友都是大学认识的。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拥有了一个合适但不合理的理由。

  “张哥,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哥不愿意让我知道。”

  沾了点富家纨绔子弟都有的恣意的江望,第一次在面对一件事上,明白了什么是小心翼翼。

  “我哥他是不信任我吗?觉得我会因此厌恶他?”

  许是江望语气里的迷茫和痛苦太重,张祁原本的戒备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因为刚刚的误解生出些抱歉。

  “江望,你哥他……”

  张祁又挠挠那头没点造型的短发,“燕子他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燕子什么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没人能让他说出口。”

  说到这,张祁像是意识到什么,他问:“你是怎么突然知道燕子喜欢男人的?总不可能是燕子自己告诉你的。”

  燕子正想着逃跑呢,张祁想起好友几天前的消息。

  “Bernie跟我讲的。”

  “Bernie?他来中国了?”

  “嗯。好几天了。”

  张祁回忆Bernie那个性子,虽说娇纵任性了些,但也不是爱抖落好友秘密的人,思来想去,张祁问:“你惹着他了?”

  江望这才把那日发生的乌龙讲给张祁。

  张祁抱腹弯腰笑了好一阵,“哈哈哈哈……怎么没给他拍张照?”

  “他也有这种时候啊——”张祁笑得前仰后合,“他竟然没直接给你一拳,孩子真是长大了。”

  张祁收敛笑意坐直,重新回到话题,“要是他告诉你的,也不奇怪了。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确认这件事情的真假?”

  江望正襟危坐,目光落到桌子上折光的酒杯壁上,“一方面吧,另外一件事是我想知道,我哥,他过去受过欺负没有?”

  张祁讶然一阵,显然没想到江望是为了这个原因而来。他想起晏怀瑾对于江望性取向问题的谨慎,咂舌不知该怎么评价两人之间的关系。

  许是难得一见江望低声下气的模样,终是年长几岁的张祁想到自家小孩,还是不免心软,他略一思考,说:“我和燕子是在大学认识的,过去的事情我其实不太清楚,但偶尔在燕子酒后听他提过两句,想来是不怎么太平。”

  “燕子的性格你应该最清楚,想从他嘴里听到一点不好的事,比登天还难。我和燕子做了那么久朋友,对他的过去也所知寥寥。”

  张祁叹口气,手腕一动,酒中的冰块撞上杯壁,发出“叮当”一声。

  江望打心底认同张祁的话,就像他直到现在才知道晏怀瑾的真实性取向一样,若不是晏怀瑾给了一丝可以接近的机会,想要光明正大站到他身边无异于天方夜谭,更遑论走进那张美人皮之下的内心世界中。

  在所有人眼里,他好像是离他哥最近的一个人。

  这样的错觉,让江望曾经真的以为自己知道晏怀瑾的一切,知道晏怀瑾那副柔和外表下无人可以窥见的模样,时至今日,江望才看破这道让他倍感安全的错觉。

  当事实赤裸裸铺开来,江望才恍然,他一直被排除在晏怀瑾真正的生活之外。

  同其他那些人,并无太大不同。

  江望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张祁担心江望跑到晏怀瑾面前乱说什么,忍不住开口又多说两句,“燕子他这种性格肯定也不是生来就有的。我大学辅修的心理,燕子他这样的性格,本质上是种自我保护。”

  温温柔柔的大美人,分明那样耀眼,内心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伤痕累累,迫不得已建起高墙,盲目地将好的坏的都挡在身外。

  这也是张祁从大学就一直和晏怀瑾做朋友的原因。

  没有人能真正地拒绝朋友和亲密关系,大多看上去斩钉截铁的拒绝都是隐晦而不自知的求救。

  张祁叹口气,觉得自己今天叹气的次数快比上前面一个月。他粗糙的手掌摸上脸庞,避免自家小孩一会看见又说一脸沧桑。

  再说,他也不是毫无成效,燕子已经会在他面前喝醉酒了,让燕子放下戒心,估计也指日可待。

  不过,张祁看向江望,真正难办的估计该是江望。

  张祁挑眉:“什么想法?”

  江望右手摸上自己的左胸膛,那里正震得快而有力。

  他内心的渴求迸发,已经无法忍耐回到过去继续喊着哥哥做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好弟弟。

  无法在得知晏怀瑾受过伤害后,还能装作一无所知,去理所当然享受对方的善意。

  江望深呼两口气,在张祁的问话中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与意图。

  他想踏进晏怀瑾真正的生活,了解真正的晏怀瑾,然后把人牢牢护在自己的领地里。

  任外界再大的风雨,

  他要他心玫瑰蕴灵不惧。

  江望像是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原先萦绕在他身上的深沉蓦地一浮,眨眼化作誓言的见证者。

  深深折起的眉骨之下,江望一双黑眸凝视着张祁,他好似已经在心中将话咀嚼千千万万遍,说出来时自带郑重。

  “张哥,我要保护我哥。”

  “我们那么亲密,合该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望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接下来就是努力把燕子抱回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