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跟汪浩的事儿突发的始料不及。
还没到春节,大街上年味儿已经比较浓厚了。张灯结彩的,市场商店的,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连呵出的团团白汽都仿佛沾着喜气,期待着忙碌了一年可以好好歇歇。
这些年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从菜篮子到饭桌,从自行车缝纫机到彩电冰箱洗衣机,从大杂院的小平房到宽敞明亮的商品楼,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年也变成了件大人小孩都盼望的事儿——做上一大桌子丰盛的年夜饭,一大家子乐呵呵围坐着,边看春节晚会边唠嗑,唠唠现在的好年景。对小孩来说,则是“穿新衣戴新新帽,大街小巷放鞭炮。”
袁伟和汪浩被袁爸撞破,就是始于买鞭炮。
“你还记得那会儿在大院,大伙都到咱家看春晚。屋子里坐的,连只蚂蚁都爬不过去……”覃妈一边笑一边摇头,眼底满满的憧憬和怀念:“现在日子好喽,家家都有大彩电,也不用大强爬上房去转天线了……”
覃梓学刚要接话,魏武强才给他买的大哥大就响了。
“覃哥,”电话里传来汪浩带着哭腔的粗喘,一声顶着一声:“伟子出事了,他爸把他脑袋削开瓢了!”
覃梓学惊的一下子站起来,声音都紧了:“你们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我打了120,救护车还没来,我害怕,伟子一脑门全是血……”天塌了都不怕的大男孩哽着嗓子:“我背着伟子往医院跑,我不能等,他爸刚才还追着的,要打死我俩……”
在心里迅速过了一下,覃梓学想到了:“你们附近是二附院是不是?你们先过去,路上碰着救护车赶紧上。我马上开车过来。钱什么的不要紧,我带着,你先把袁伟送去检查。”
挂了电话,迎上覃妈担心的眼神,覃梓学一边穿大衣一边简要解释了下:“我那个学生,袁伟出事了,估计是他爸喝大酒耍酒疯,把孩子脑袋打破了。”
“这都什么事儿!”覃妈皱着眉摇头,不放心的叮嘱:“你慢点开车,梓学,别一着急就踩油门,你这驾照也没拿多久……”
“妈我知道,您放心。”覃梓学看了眼手表:“我就不跟武强说了,他这些日子忙够呛,等会儿他回来,让他歇歇,我处理好就回来。有事我打家里电话。”
开上了主干道,路上积雪都没了,覃梓学这才放下拎着的心,转而去回想汪浩那个电话。
一个细节恰在这会儿跳了出来——他爸刚才还追着的,要打死我俩……
难道……覃梓学眼皮一跳,瞬间想到一种可能性,汪浩和袁伟的关系被发现了。
覃梓学开车到二附院,恰好跟救护车前后脚进了大门。
医生护士忙而不乱,用担架抬了袁伟下来,搁上推车,急匆匆就往急救室去了。
倒是汪浩,看过去比受伤的正主还要吓人。衣服皱巴巴的,粘的到处是黑红干涸的血渍,连脸上都蹭着两块血污。那双原本总是带着笑,意气风发的双眼此刻也是红通通的,微微肿着,失魂落魄。
办完手续交过费,覃梓学拉着一直游魂样的汪浩,站定在走廊里,神情严肃:“汪浩,看着我,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说清楚。发生什么了?”
“我,”汪浩深吸一口气,突然就崩溃了,语无伦次:“哥你说我会不会把伟子害死了?都是我不好,我闹他,我就是得意忘形了,想着我俩是大人了……”
“汪浩!”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覃梓学压住气,稍稍提高了音量:“你先冷静下来!没让你检讨!袁伟不会有事的,刚才进门我简单问了医生,不是致命伤,就是酒瓶碎渣清创会比较麻烦。”
汪浩抹了抹眼睛,勉强点点头:“我是吓昏了……”青年一开始结结巴巴的,慢慢头脑清醒了些,话说的也顺了:“我俩今天去买鞭炮,这不是放假了嘛,就睡了个懒觉,约的十一点,出去到路口吃碗面,他说刚开了一家西安面馆,去尝尝……”
袁爸前一晚打麻将通宵未归,这种情况对于袁伟而言见怪不怪,早就习惯了。
俩人一块儿去吃了早中饭又去买了鞭炮,拎着就回了袁家。这时候已经一点多了,袁爸还是没回家。
汪浩色胆包天,一开始跟袁伟动手动脚的,被骂了几句也嬉皮笑脸的不当回事,反正他是拿准了自家对象刀子嘴豆腐心,对自己狠不下心。后来年轻气盛的,汪浩就有点憋不住了,抱着人按墙上亲,结果被喝的醉醺醺的袁爸一开门,撞个正着。
“伟子家那个门,门锁松了,让他爸一脚踹上去就直接开了。”汪浩哭丧着脸,后悔不迭:“我当时都傻了,脑子嗡的一下子,啥都说不出来。他爸站门口看着我俩,直瞪瞪的,眼底有血丝,就跟野兽似的,老吓人了。我那时候太害怕了,伟子他爸问我俩干啥时候,我脱口而出说我俩闹着玩呢,都没过脑子。覃哥你不知道,伟子他爸多可怕,打起人那架势,我就是怕他动手,我不是不敢坦白我跟伟子关系……”
结果喝醉酒的人居然还没被蒙过去,伸手指着俩人,从头到脚:闹着玩啃一脸唾沫星子口水来来的?闹着玩浩子你他妈把手伸袁伟裤裆里干啥?!
后来的场面简直是鸡飞狗跳。
袁伟镇定的推开汪浩,伸手系上裤子,特别淡定的出了柜,跟他爸坦白两人是谈对象。
“伟子他爸疯了啊!直接抄起地上一个酒瓶子就过来了,奔我来的!”汪浩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他那样子就是要打死我!真的覃哥!后来伟子拦在我前头,推推搡搡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下子就削到伟子脑门上了,瓶子碎了,伟子脑袋上血哗哗的……”
说到这儿汪浩嘴角一挂,又憋不住要哭。
“我真是,我怎么这么混账,伟子都说了不行我还那样。我再忍个两年,两年后等我研究生毕业找个好工作,我跟袁伟搬出去住,哪会这样……”
恰在这会儿,急救室的红灯灭了,袁伟被推了出来。
“没事。”医生摘了口罩,转向更像是家长的覃梓学简单交代:“拍了片子,轻微脑震荡,不严重,额头上伤口缝了几针,小伙子以后得落疤,不过大部分能被头发挡住,不要紧。今晚住院观察一下,可能会有呕吐头晕现象,都正常。明天没事儿可以出院回家休养,大过年的。”
医生感慨了两句:“年轻气盛,一时憋不住就打架斗殴的,过年了,都消停点儿,家长也看着点儿,这是嫌乎日子消停了?”
覃梓学也没跟医生解释,客气的道谢后,就跟着汪浩袁伟一块儿去了病房。
“我是脑袋破了又不是腿瘸了。”落后两步,进门时候就听着袁伟没好气的动静:“还把我抬上床?我他妈是不是瘫了?高位截瘫?”
出门来的护士跟覃梓学撞了个脸对脸,憋不住的笑意从口罩上方的双眼中溢出。
“小孩脾气不大好,见谅啊。”覃梓学赶紧赔不是:“他不是对你有意见。”
护士摇摇头,擦身而过走了。
过年了,病房里也冷冷清清的,四人间的外科病房这会儿只有袁伟这么一个病号。头上缠着白纱布的病人大咧咧躺在病床上,边上坐着大狗样诚惶诚恐的恋人,缩手缩脚,想讨好又怕被骂的可怜样儿。
“覃哥。”袁伟看着覃梓学,讪讪的有点抹不开面子的表情:“我没事,又麻烦你跑一趟。”
“行了,这些客气话还说他做什么。”覃梓学走过去,拖了个凳子坐下:“头疼吗这会儿?”
“没事。”袁伟满不在乎的刚要摇头,就被汪浩紧张兮兮的按住了脑袋。
“别晃,你都脑震荡了。”
“二傻子。”袁伟不自在的动了动,衣襟上有几点血渍,在深色的棉衣上并不显眼,只能从那干涸皱起的印记看出来:“你快闭嘴吧。”
说是这么说,袁伟还是用话语代替了动作:“不疼,就是有点迷糊。覃哥你别被他传染了,真没事。原来我还被我爸一个大耳瓜子把耳朵打出血了呢,还不是啥事没有?我们这样的,皮实,抗揍。我爸原话讲的。”
“那年伟子才十四岁。”汪浩补充:“左耳朵俩月嗡嗡的,听话都听不真量儿。”
看着袁伟咧着嘴不在意的样子,覃梓学真心觉得心疼。
他的家庭从来不曾发生过这样的状况,就连他周边,像是原来大院里,当爹的打儿子有,没袁伟他爸这么狠的。
“覃哥你别这样。”袁伟好像看出了什么,眼底不见难过倒是有点茫然:“我爸他不是……”不是什么,后面停了好半天,到底也没接下去。
“不提这些了。”覃梓学呼口气:“没事儿就好。你今晚好好休息一晚上,要是难受就让汪浩去叫医生。医生刚才也说了,轻微脑震荡可能会有些症状,忍着点,歇两天就好了。倒是你爸那边。”覃梓学稍一踌躇:“汪浩说他追出来了,他会不会闹到医院这边?”
“不会。”袁伟和汪浩不约而同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只是汪浩转而又不那么确定了,抓了抓脑袋:“这次毕竟跟原来不一样,你爸万一……”
“不会。”袁伟低压着嗓子:“他等着我回家再打死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