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韶年【完结】>第126章

  覃爸到底没能熬过这个冬天,过完这个春节。

  天气变冷,老爷子的身体突然间衰弱的厉害。发了一次高烧差点变成肺炎,拖了小半个月退烧后,整个人胃口恹恹的,吃饭的时候动不了两筷子就撂下了。

  一两个月的功夫,原本就羸弱的身体几乎变成了纸片人,看的一家人心疼又无奈。

  十二月初,覃爸在家从床上摔下来,脑袋磕到了地上,当时没什么事儿,就是额头破块皮。

  覃妈那时候正在阳台上收衣服,听着里屋那么大动静吓得魂都飞了,从垫脚的小凳上下来扭到脚都没留意,慌慌张张跑过去,结果看到自家老头子躺在地上,正撑着身体要慢慢坐起来。

  老太太吓够呛,说去医院可是老爷子不肯,说没事儿,一点感觉都没有。

  好在覃妈提着一颗心观察了大半天,看老爷子吃饭喝水说话什么的行为都与往日一般无二,也就默许了。

  结果第二天睡午觉,覃爸睡了俩个多小时还没醒,覃妈过去喊人怎么都喊不醒,这才慌了手脚。

  魏武强接到电话第一时间赶回了家,背着老爷子上车又一路开去医院,看着老爷子进了抢救室。

  覃妈在那呜呜的哭,整个人崩溃了,自责的不行:“你说他要拿什么东西叫我一声就行,非要自己伸手去够,这不,没够着东西把自个儿摔下来了……大强你说我那会儿怎么就没进屋去看看他……我昨天就不该听他的,该带他来医院……”

  “妈。”魏武强搂住老太太肩膀拍了拍:“没事啊没事,爸摔下来也怪不得你,你别往自个儿身上揽。妈你这脚怎么了?扭着了?看这肿的!我带你去拍个片子。”

  正好这档口覃梓学也打了车赶到了医院,一路小跑着到了急救室门口。

  “梓学啊,”覃妈看着儿子跟六神无主的小孩看着家长一样,泪水溃堤眼睛都肿了:“你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呜呜……”

  “乱说什么呢妈。”覃梓学强自镇定,转向魏武强:“你先带妈去拍个片子,看看骨头有事没事。我就在这儿守着,放心。”

  等待的时间漫长又煎熬,覃梓学微微垮着肩膀,整个人都觉得难受的喘不上气。

  他何尝没看出来自家老爷子最近明显衰败下来的精神?潜意识里又何尝没意识到人生终有这么一场别离?

  只是那是自己至亲的人,理性不起作用罢了。

  覃妈拍片子结果出来了,轻微骨裂,不幸中的万幸。

  魏武强用医院的轮椅推着覃妈回到急救室门口,看着自家妈妈斑白的头发和脚上刺眼的白石膏,覃梓学毫无预兆的流下了眼泪,狼狈的止都止不住。

  “怎么了儿子?”覃妈慌了。她这会儿神经紧绷,脆弱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受不了:“是你爸有事?刚才医生出来了?你倒是说啊!”

  “没有,妈您别担心。”覃梓学抹了把脸,深吸气又徐徐呼出,出口的话语带着鼻音:“我是心疼您……”

  覃妈松口气,整个人怔怔的,看过去衰老了好几岁:“我这有什么,啥事没有,你爸是真有事……都怪我……”

  抢救室刺眼的红灯灭了,医生出来看着面前三个人殷切期盼的眼神,无奈的摇了摇头。

  覃妈一下子不行了,粗喘了几口眼睛都翻了白,吓得覃梓学和魏武强又是一通忙,抚胸口拍后背的,一叠声的叫着人,场面混乱不堪。

  在单子上签字的时候,覃梓学手指哆嗦着,好半天没划出一条直线。眼前的视线扭曲了,单子上啪嗒嗒的落下一点点水渍,模糊了蓝色的墨痕。

  医生是覃爸这几年的主治大夫,跟这一家子也算是熟悉了。四十多岁见惯生死的医生拍拍覃梓学肩膀,叹口气:“节哀,病人这样熬精血已经油尽灯枯,活着也遭罪。头上摔的那下没什么事儿,就是这些年不能动,身体各项机能指标衰退的厉害。不少脑梗患者这样睡着就没了……想开点,就当老人是自然老死的,也没错。”

  “谢……”覃梓学只说了一个字就哽住了,双腿软的站不住,不得不伸手扶住墙,眼泪夺眶而出。

  才忙着安抚好轮椅上的覃妈,魏武强一看这边又吓一跳,忙不迭两步过来,扶住覃梓学:“没事吧,你先坐下,陪着妈,所有事情我来办。”

  医院内兵荒马乱,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将苍白的光芒洒在地面上,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的神秘天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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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爸的后事是魏武强一手操办的。

  取早买好的中山装装老衣裳,跟医院办理各项手续,安排太平间,联系殡仪馆和公墓管理处,家里布置灵堂,买火盆黄纸各种东西……

  王伟和季鸿渊都赶过来帮忙,前后张罗着,好歹让焦头烂额的魏武强能有功夫坐下来歇口气。

  覃爸的去世对覃梓学的影响巨大,就像是一座冰山,全貌是慢慢的才显露出来的。

  一开始在医院的痛哭流涕之后,覃梓学很快控制住了自己,表现出的不过是情绪低落。魏武强心疼他,不由分说把所有自己能干的活儿都抢了过来,除非像是抱遗像摔火盆这样必须要亲生儿子做的事儿才由着他去做。可是在覃爸火化下葬之后,覃梓学开始失眠。

  睡不着觉,也没有刻意去想去怀念,心底也接受了父亲离世的事实。可是不知道怎的,就是不行。

  脑海里很多和父亲早些年相处的细节,覃梓学以为自己早都忘了,可是一点一滴的,此刻显山露水的,都浮了起来,异常清晰。

  他记得父亲教他写毛笔字,耐心的握着他笨拙的手,教他怎样执笔;

  他记得上小学时候,父亲会跟他一块儿出门,怕他吃不饱,就把自己那块不大的面饼再掰一半给他;

  他记得下乡之前,父亲找他谈话,告诉他再大的困难都不要怕因为总有过去的一天;

  他记得寒冷冬天里父亲笑出的呵气,还有伸手抚摸他头发的温暖大手……

  覃梓学心里很难受。父亲走的突然,只字未留。如果能说个话,告个别,也是好的啊……

  这种情况魏武强也束手无策,只能陪着他熬。寄希望于时间能一点点冲淡那些疼痛和遗憾,让覃梓学慢慢走出来。

  反倒是覃妈,在经过最初的悲恸之后,骨子里的坚韧扶着她挺过了难关。

  老太太精神上还是有些萎靡不振,可是基本的生活秩序恢复了,晚上也不会像覃梓学一样睡不着觉,有时候还会劝自己儿子,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你爸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不用惦记他……

  倒是有件让魏武强挠头的事儿——

  覃妈不肯搬去他们那套房子一块儿住。

  “我在这儿住挺好的,清净。”覃妈给魏武强碗里夹了个肉圆子,又给覃梓学夹了个,语调慢吞吞的:“你们甭瞎操心,有空来看看我就行。”

  “妈您到我们那儿住着也清净啊,我们不吵您。您想啊,白天我跟梓学都上班,晚上回来,咱一家人坐一块儿吃顿热饭聊聊天,多好啊。”魏武强为了说动覃妈,也是绞尽脑汁使出了洪荒之力。

  “对,妈您搬过去吧,屋子我都收拾好了。”覃梓学最近消瘦了不少,都快成刀条脸了:“咱们互相有个照应,大冷的天儿,我跟武强吃完饭也不用跑了不是?”

  覃妈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搬了,我在这儿住着挺好的。”

  魏武强跟覃梓学俩人干着急也没办法,不知道老太太为啥就那么轴,死活不肯搬。这要是在大院倒还说得过去,一帮老邻居舍不得。可是眼下不搬,似乎只有一种可能性,还是俩人最不乐见的——老太太惦记着自家老头子,沉湎于共同生活过的环境和记忆里,不愿意抽身而出。

  覃梓学魏武强俩人商量了几天,后来还是魏武强当机立断拿了主意。

  要搬就搬个干脆利落,彻底从这片离开,断了老太太念想。正好换套大房子,把装修什么的弄弄好,一家人住的也舒服。

  这回两人轮番上阵,连哄带骗口水都要说干了,总算看到老太太勉强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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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会不会啊?”覃梓学趴在床上,两只手臂交叠着,侧着脸不太放心的问。

  “绝对没问题!”魏武强一脸笃定:“我原来在东安时候,给我妈拔过,就那种罐头瓶子,点张纸儿一烧扔进去,然后飞快的罩下去,火就闷灭了,里面抽出个大鼓包,紫色儿的。”

  覃梓学病恹恹的,低低咳了几声:“可能是受风寒了,就觉得浑身没劲儿……行,你来吧,烫着也没事。你拿我练练手,回头给妈拔罐儿,她这几天说肩膀疼。”

  大男人说的胸有成竹,可是到底很多年没碰过这玩意儿了,心里还是有点发怵。想了想伸手拽过棉被盖住覃梓学的身体:“你先趴会儿,我试两罐再给你弄。”

  覃梓学就那么偏着头,看着魏武强坐在床沿上,脱了长裤露出一双精壮结实的长腿。

  男人用镊子夹了块儿酒精棉球,用打火机小心翼翼点着。放打火机、用火棉燎玻璃罐口、把罐子吧唧一声稳狠准的扣在自己大腿上,这些动作按说都要一气呵成不能耽搁分毫的。

  第一罐没弄好,罐子里没抽真空,魏武强扣在自己大腿上时候发出一声像放屁样的动静,罐子就掉了。

  大男人咧咧嘴,满不在乎的又拿了个罐子:“一回生二回熟。”

  结果第二个也没熟起来。

  看着魏武强几分笨拙的动作和特别认真的神态,覃梓学心里有点酸,那些仿佛被厚厚塑料膜裹起来的情感正在复苏,一点点被从地下撬动起来,钻出地表,伸展枝蔓。

  “爸当时跟你交代这些身后事,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魏武强愣了下子,手里第三个罐再度宣告失败。

  “那天老爷子跟我交代了这些,说实话我心里挺不得劲的。原本我还犹豫着要不要跟你说,可是我怕你难受怕你哭。我就想着我自己准备安排就行了。”顿了顿男人又补充:“爸说没跟你讲不是别的,怕你胡思乱想心里扛事再难受。咱俩不一样,我这人比较没心没肺。”

  覃梓学愣怔了一会儿,垂下眼睑盯着床单上一簇花朵:“不是。爸这是知道家里谁管事儿,真出了事儿谁能挑起来大梁。我不行。”

  “什么行不行的,爸就是觉得,”魏武强急赤白脸的:“嗐,就是我这人一看就是个做事的人,不对,我的意思是爸觉得我不会哭哭啼啼感情用事……”

  自嘲的笑笑,覃梓学转回脸埋在枕头里,出口的声音都是闷闷的:“我觉得爸的眼光很准确。”

  “行了。”魏武强第五个“自残”的玻璃罐成功着陆,男人巴不得赶紧转移话题:“找回感觉了,来,我开动了啊。疼你就说,别忍着。”

  “要疼也不是我疼,你看你大腿都红了,彪啊……”含糊的应了句,覃梓学抬起头,安静的支着下巴,等魏武强给他拔火罐。

  后背上传来闷闷的一下子,迟来的滚烫和皮肤瞬间揪起的紧绷像是个神奇的开关,一下子把覃梓学原本的麻木沉睡的情感唤醒了。

  “我疼。”

  趴在床上单薄的身体颤了颤,紧张的魏武强大惊失色,立马蹲在床边担忧的看他的脸。

  “没燎起水泡啊,拔住了。你要是实在受不了,我给拿下来吧……”

  清亮的眼泪滑下面颊,覃梓学伸手攥住魏武强的手腕,侧过脸不躲不闪的直视着他的双眼:“我想我爸,想他为什么就这样走了,一句话都没跟我说。武强,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