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覃妈的生日到了。
不是什么大生日,而且按照覃妈一贯的做派,顶多下碗阳春面就完了,卧个荷包蛋都算是奢侈的。
谁知道今年太阳打西边出来,提前一个礼拜,老太太就特意用公共电话打到他们家里,说是周六生日那天,让覃梓学和魏武强一块儿去家里吃饭。
挂了电话,覃梓学心里有点没底。
倒是魏武强兴冲冲的:“正好,公司那边房子起的差不多了,这两天我看紧点,倒出来周末时间,去给阿姨过生日。对了,这可送点什么礼才好呢……”
“我总觉得,”覃梓学慢吞吞的:“眼皮跳,事出反常。”
“这是什么话。”魏武强不以为然:“往年不过生日不代表现在也这么想。再说了,人年纪大了,就想着跟儿孙多热闹热闹啥的,正常。”
俩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抓了抓寸发,魏武强讪笑:“不会你妈又要逼婚吧?”
覃梓学叹口气,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要不咱俩干脆坦白算了,就说咱俩在一块儿过下半辈子了,让她甭操心了。”
说是这么说,俩人都知道这是气话,做不得数。可是上次登门时候的不愉快还沉甸甸的压在心头,问题还在悬而未决,始终都要面对。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魏武强蹲下身体,伸手逗着小狗崽子玩:“咱俩情况不一样,我妈老早就算出来我这辈子没儿没女,也不会跟我逼婚。可你不同……”
说到这个,倒是让覃梓学想起件挂在心头的事儿:“等我这边忙完设备调试验收,要是能请下来假,咱们回去给魏大娘上个坟吧。”
魏武强愣住了,他是没想到对方突然会提起这茬儿。
“看我干嘛,”覃梓学白他一眼,脸颊隐隐发烧,此地无银的解释:“怎么说魏大娘当年也是那么照顾我,还叫她一声干妈。这么多年,人过世了我都没回去……”
魏武强回过神,点了点头,愣头愣脑的:“也是,我是得带媳妇儿回去看看。”
“滚你的。”被戳中心事,覃梓学恼羞成怒,抬脚作势踢他:“我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我想的行了吧。”魏武强心情大好,笑嘻嘻的:“我得回去跟我妈汇报一下,她儿子有媳妇儿了,虽然她早就认识,可是那时候身份不一样。这次是以儿媳妇儿的身份,回去给她磕头……”
“你快闭嘴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覃梓学一张白净的脸不争气的红了,外厉内荏完全镇不住成精的大马猴子。
原本因为覃妈逼婚那点郁闷此刻彻底烟消云散了,魏武强简直觉得通体舒泰快活无比。看着男人染了绯色的脸颊耳朵,恨不能扑上去好好啃几口。
“那啥,媳妇儿你吃柿子不?我下午看院子里有个柿子红一半了。”
“吃屁。”覃梓学没好气的转过身:“还没熟呢都让你薅光了。”
“哎对!有草莓熟了!你等着!”魏武强一拍大腿,想起来上个月靠着墙根随意种的一株草莓秧子:“前些日子种了也没管它,这玩意儿都爬了一小片了,落地生根好几株。下午去菜地摘茄子瞄到的,叶子里挂红果了。”
过了两分钟,大个子喜滋滋的一只手托着几颗红艳艳的草莓回了屋:“你看我就说有吧……”
覃梓学定睛一瞧简直哭笑不得:“一二三四五,一共就五个,小拇指肚那么大,够塞牙缝的吗?”
“这不是咱第一次成熟的劳动果实嘛,我不吃,全给你吃,够填牙缝的。媳妇儿你瞅瞅,这水灵灵的,是不是看上去就特别甜?”
托举到鼻尖的几颗小草莓散发出成熟后甜香的气息,鲜绿的叶蒂上还沾着星点的泥土。
就这么几个不够塞牙缝的小东西,到最后还是腻歪着分别进了俩人的肚子。魏武强俩,覃梓学仨。
吃完了咂巴下嘴,魏武强意犹未尽:“这他娘的还不如不尝呢,就在牙齿上沾了点甜味儿,反倒更馋了。”
覃梓学憋不住乐,伸手戳他一指头:“你每天早上起床去翻开秧子看看,指不定都能找着几颗刚熟的。抻悠着吃能吃一个夏天。”
魏武强嘿嘿直乐:“你别说,我还真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忘了谁说的了,反正就是家里兄弟俩,皮猴子,就为了抢后院种的那点草莓,每天早上一个赛一个的早起,就为了一大早抢个先,把刚成熟的果子塞自个儿嘴里去,你说这馋的哈哈哈……”
覃梓学也是无语了:“我说的,就那时候在东安上课,班级里林小兵身上发生的事儿。”
“是吗这么巧啊,”魏武强夸张的啊了一声,眼角浮起浅浅的笑纹:“你瞅这事儿整的。”
“别动!”覃梓学突然喊了一嗓子。
魏武强不知道怎么回事,倒是听话的一动不动了:“怎么了?”
“我瞧瞧。”覃梓学凑过去,眼镜往上推了推,伸手按到青年眼角:“你长皱纹了啊?”
“我以为怎么了呢,”某人混不以为意:“男人成熟了才长皱纹呢,再说了,我天天被我媳妇儿哄的高高兴兴的,笑也笑出皱纹了不是?”
“你就贫吧你。”覃梓学站直身体:“我可提醒你,我是不跟你一般见识。你成天媳妇儿长媳妇儿短的,哪天管不住嘴在外头说穿帮了,看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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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俩人的预感还真是准的要命。好的不灵坏的灵。
周六下午四点多钟,俩人开了车回城,才进院子门,就听着自家敞着的房门里传出来阵阵笑声和热闹的说话声。
有覃妈中气特足的动静,也有几声掩藏其下,明显是年轻女性的笑声。
覃梓学跟魏武强对视一眼,低声嘟哝:“我就知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魏武强心里也不痛快,带着点郁闷:“你自己不同意,阿姨也不能强迫你。”
拎了水果进门,俩人跟覃家父母打招呼。
果不其然,客厅里八仙桌旁边,坐着俩穿着朴素的年轻女性。一个圆圆脸扎着麻花大辫子,另一个瓜子脸梳着童花头看过去很腼腆。
“回来了啊。”覃妈脸上笑意未退,站起来招手:“来,我介绍一下。戴眼镜这个是我儿子覃梓学,另外这个大个子小伙是他插队时候战友小魏。这两位姑娘是表姊妹俩,短头发的是姐姐冬梅,扎辫子的是妹妹荷花。”
魏武强往后退了半步,瞬间觉得自己刚刚跟覃梓学说的话立马砸到自己脸上了。
这哪儿只是给覃梓学逼供上刑啊,分明是把自个儿也算上了!
覃梓学和魏武强俩人对于覃妈这样不声不响的安排都有点气恼,脸色不太好。
倒是一直冷眼旁观的覃爸咳嗽了两声,打破了僵局。
“都站着干嘛,找地方坐吧。”
覃妈看出自家儿子脸色不善,那点笑容渐渐敛了下去:“你们年轻人先聊着,我去做饭。”
“我帮你吧,姨。”魏武强顾不上厚道不厚道了,只觉得自己要是留下来跟覃梓学一块儿面对那俩姑娘,得把自个儿憋死:“今天你过寿,你站边上指挥,我来做饭就行。”
覃妈连连摆手说着不用,奈何魏武强铁了心坚持,最终还是俩人一块出了屋门去做饭。
房间里有一会儿的冷场。还是覃爸看不过去先开了口。
“姊妹俩是你魏姨家远方亲戚,从老家进城找工作的。前些日子你妈上街碰着她们单位孙主任,说是供销社缺俩个售货员,你妈就热心帮着介绍了。”
圆圆脸妹妹性格活泼一些,大着胆子开口补充:“我跟我姐就特别感激覃姨,今天登门来道谢的。”
覃梓学淡淡应了一声:“俩位随便坐。”转而对覃爸点头示意:“我回房间找点资料,工作那边要用。”
如此一来,客厅里只剩下覃爸和表姐妹俩,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不管自家老伴儿这事儿先斩后奏合适不合适,起码覃爸现在被自家儿子的完全不合作弄的挺糟心。偏生还得硬着头皮帮衬着打圆场:“梓学工作特别忙,搞科研的都这样。难得回来一趟还得整理资料,你俩别介意啊,喝点茶水。”
俩姑娘都是刚进城的,性格是真朴实本分,闻言赶紧摆手表示没关系。
还是妹妹荷花做的代言人:“不当事不当事。覃大哥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尽管忙他的,不用管我们。”
一顿饭吃的五个人极其不自在。饭桌上气氛沉闷,没人说话,食不知味。
原本妹妹荷花还试图说些家常活跃一下,可是再怎么迟钝她也发现了不对劲,三句话后默默闭上了嘴低头吃饭。
覃妈气苦,勉强帮客人夹菜添饭的,硬是憋着没红了眼圈。
魏武强偷偷看着不落忍,挖空心思想说点什么让人高兴点儿。不说难得回来一趟,今天还是老人家的生日呢!
“阿姨,前两天打雷闪电那天你还记得?”魏武强灵机一动,想起来小狗崽子馒头的趣事,赶紧奉献出来当活络气氛的谈资:“梓学哥关窗户时候看着院门那里有活物,指给我看,还以为是黄大仙。后来我撑着伞出去看,你猜怎么着?是个巴掌大小狗崽,才刚刚断奶,走路还打晃呢……”
绘声绘色描述了馒头历险记,魏武强看大家都听着,笑呵呵的总结:“梓学哥就是个文人,起名都文绉绉的,说什么那天是农历初九,就叫小狗崽初九,我说哪儿那么拗口,小东西爱吃泡水大馒头,就叫馒头得了。”
覃妈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摇摇头没说话。
倒是妹妹荷花惊喜的啊了一声,乐呵呵的:“我姐小名就是这么来的,初九!”
这话一出口,几个人都是哭笑不得。姐姐冬梅羞臊的耳根子都红了,在桌下暗暗掐了大咧咧的妹妹一把,让她闭嘴。
魏武强摸摸鼻子也不知道说什么。这讲个故事活跃一下都能撞一块儿,说啥好……
总算吃完饭送走了客人,覃妈前脚把人送出门,后脚进门就挂下了脸色,连一眼都没看自家儿子,直接回屋里床上躺着去了。
“你啊,”覃爸伸手指了指覃梓学:“读了那么多书,待客之道都不懂了?你妈这是为了谁?这样让你妈夹中间多难做?还有小魏。”
反正人走了,魏武强这会儿认错态度特别诚恳:“叔叔说得对,我这人不擅长言谈,尤其跟姑娘就是没话说,以后我注意。”
无声叹口气,覃梓学摘下眼镜抹了把脸:“我进屋跟我妈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