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武强你什么意思?!”
覃梓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唇哆嗦着,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气的:“什么叫手续都办下来了?我以为我们两个协商一致,同意放弃这次回城指标,等给干妈养老——”
突然难受的说不下去了,喉咙哽着,塞了一大团棉花样的。
他比我小,我不能跟他一般计较。
覃梓学深吸一口气,闭了下眼睛又睁开,努力平心静气就事论事:“你不方便说这事儿我理解,那我去找顾镇长,把这个指标让给别人。”
不远处一棵树上承载不住过多的积雪,簌簌的落下一大团。
“你别。”魏武强一把抓住他手腕,很快又烫着似的松开,低着头就是不跟他对视:“好不容易办下来的,领导意见群众意见投票表决,又不是儿戏。你……”
声音脱口而出,因为嗓子绷着而有些尖利:“我回城,天南地北的,咱俩怎么办?魏武强你做事怎么这么不经大脑?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这段关系?!”
寒冷的空气冻住了一般。那些话落地砸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自嘲的笑笑,大个子青年微微佝偻着腰,看着脚尖前面那块雪地出神:“其实这事儿吧……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原本准备好的那些不成熟的谎话,这会儿想来居然统统变得难以启齿——
说别人给自己介绍了个对象,那女的不在乎有没有孩子?
说自己腻歪了?不想再继续了?
说自家妈听到闲话察觉出来两人关系,让自己跟他断了?
魏武强用鞋尖铲了铲地面,踢起一小片碎雪。
还是坦白的说,说自己不想耽误他,不想让他一辈子被困在东安这个小地方,慢慢变成别人嚼舌根的话题?
什么都说不了。
面对面站着的男人扶了扶破旧的眼镜腿,焦灼的心境溢于言表:“魏武强你倒是说话啊!”
那么多的话挨挤着翻滚着,可是挑来捡去,只能缄默。
覃梓学眼圈红了,往前一步伸手给了魏武强肩膀一杵子:“你倒是说话啊!”这句话已经带了哭腔,打颤的尾音含了水汽,落在魏武强的耳中,就像是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一样。
“你后悔了是吗?”覃梓学摘下眼镜,狼狈的抹了抹眼睛,拿话激他:“干嘛像个哑巴似的?后悔就说后悔,是个男人就别来磨磨叽叽这一套。”
“我没后悔。”魏武强从牙缝里往外挤话。想给他擦眼泪,可是手都动了,又想到这些眼泪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流出来的,那只手瞬间变成了千钧重。
从来没后悔过。过去不后悔,现在不后悔,以后也不会后悔。
“那你他妈的!”覃梓学是真急了,从来不说粗话的人脱口而出:“你怎么想的能不能给个痛快话!你只要说你不想继续了,我覃梓学不会死皮赖脸缠着你!”
“嗯。”魏武强觉得自己要扛不住了,疼的一颗心都在抖:“不想……不想继续了。”
覃梓学呆住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滑下面颊,而他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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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调令和报到函、介绍信等一起到了覃梓学手里。
一晚上没睡好,男人黑着眼圈脸色发白嘴唇皲裂,看过去憔悴的不行。
顾镇长因为脸上受伤在家休养,完全不知情的副镇长王大庆代办了这一切。
“小覃啊,回城也要好好干!都是革命工作!恭喜恭喜!”王大庆嗓门洪亮,握着覃梓学的手一通死摇:“我们领导班子和群众一致表决,这个宝贵的指标应该分给你。虽然放走你这样个人才很可惜,但是……”
覃梓学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神情有点恍惚:“王副镇长,我……还要做些什么?还得几天吧?”
“不用!”王大庆手一挥:“全办好了,你赶紧订火车票。来得及的话,明天都能走。不过我可听说,不少人想请你吃顿饭喝顿酒好好给你饯行,也不差在这两天吧哈哈哈……”
王大庆这一通哈哈,差点把房顶掀了。
说的人喜气洋洋,听的人心里绞痛的都要把持不住了:“不急。那王副镇长,我先回去了。”
“唉可惜了。”王大庆砸吧两下嘴:“我们学校那些小崽子都喜欢覃老师,这过完寒假再回学校就看不着覃老师喽。”
“王副镇长,其实我……”覃梓学有种冲动,想要不管不顾的撕掉手里这些东西。任性也无所谓:“我也舍不得孩子们……”
“理解理解。”王大庆想拧了:“要不说小覃是个好同志呢,根正苗红向着党,人民教师素质就是高。所以我觉得,这个回城指标落在你头上,实至名归!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看咱们东安的父老乡亲!”
从办公室的温暖里走出来,覃梓学一点没觉得冷,倒是让迎面的寒风一吹,浑浑噩噩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昨晚他跟魏武强不欢而散,径直回了宿舍。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那些气恼和伤心还有委屈顶的他心肝脾肺肾一起揪着疼。后来想了大半宿,负面情绪慢慢沉淀下去,倒是更多的疑虑浮上心头。
他不相信魏武强说的话。明明之前两人还那么好。一个人再怎么口是心非,可他的眼睛说不了谎。魏武强看着自己的时候,眼底浓烈的喜欢和倾慕藏都藏不住。可是昨晚从头到尾,他都没抬头对视自己的双眼。
覃梓学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试图把体内那些焦虑一起排解掉。
他要去找魏武强,不负气不吵架,两个人冷静点,坐下来好好说话。
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一起面对的。哪怕前途是座千难万难的大山,他俩还不能做那移山的愚公吗?
只是覃梓学就没想到,魏武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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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哥啊,去永丰林场了?”韩明不是很确定,转头去问屋子里其他几个人:“大力,你早上看着强哥没?”
叫大力那个汉子摇摇头:“我早上七点半过来,天还没亮透,强哥都出车了,没看着。”
“要不去问问调度?”韩明转回来看着覃梓学:“覃老师你这是咋的了?生病了?这脸色看过去贼吓人。”
覃梓学勉强笑笑:“没,昨晚没睡好。谢谢小韩,我再去问问调度。”
几乎是一溜小跑着去了调度室,得到的答案更是让覃梓学心里拔凉。一盆雪水迎面兜头浇下来不外乎如此。
“这不年前堆了不少零碎的活儿吗?好几个偏僻林场的物资压在这儿,又是大雪封山又是过年的,没人愿意跑车。要不大强就是咱东安劳模呢?昨晚跑我家去特意交代今早他跑车,那些箱子他连夜装上车,一大早就走。我还纳闷呢,干嘛这么火烧屁股的,天不亮就出发了……又是永丰又是清河又是涪陵的,五六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转遍了完成任务,怎么也得个把礼拜。”
魏武强你个王八犊子!
覃梓学急的嘴上起大泡,哭都没地儿哭去。他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个节骨眼上,对方居然认怂的拍拍屁股跑了!
什么都没说清楚,调令又有时效!
揉了揉太阳穴,覃梓学强迫自己冷静。
当务之急不是赌气,他得找到魏武强。
八成这小子是自己钻牛角尖了,想着什么不能让自己憋屈之类的狗屁原因,违心的说出不想继续的话的。
挂在天上的太阳苍白遥远,亮的刺眼却毫无温暖可言。
覃梓学摘下眼镜擦了擦因为直视太阳而应激溢出的泪水。眼底有晃花的光斑,一时间像是得了雪盲症,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想,还有什么会比恋人的怀抱更温暖了呢?为什么魏武强就是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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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打到永丰林场,说是魏武强刚走,可能去清河了;
隔了半天厚着脸皮再跟王书记借电话打去清河,那边说是没看到啊,不知道魏武强来没来……
连王书记都忍不住叨叨,大强这小子真不像话,覃老师这两天就要回城了,还出什么车。
第四天的时候,覃梓学真憋不住了。
掐着时间算计路程,如果明天他还不走,手上的调令就要变成废纸了。
变成废纸他并不在乎,他只是想要魏武强一句话。
拿了一张草稿纸把心底滚瓜烂熟的几个林场名字和大概远近路线画出来,覃梓学埋头在那里琢磨。
去掉永丰和涪陵,覃梓学在清河和长阳上面画了两个圈。
清河离涪陵近,按照常理,魏武强离开涪陵后,应该顺路去清河。而长阳林场则是另外一条线,最不方便的,如果正常出车,一定是把长阳放在最后,忙完了就返程。
问题就是,逃避的鸵鸟为了浪费时间,一定会反其道而行。
覃梓学呼口气,漏水的钢笔在清河两个字上面重重戳了个点,撑着膝盖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