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野马尘埃【完结】>第61章 灯芯草

  罗邱淇说的话被风吹得很散,但留给阮氏竹思考的时间不是很多。

  警方在电话里告诉罗邱淇,黎氏彩因吸毒过量而死,被发现时,尸体已经开始发臭、生蛆,对周边居民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这当然算不上什么很罕见的事,但警方似乎烦不胜烦,要阮氏竹尽快前往他们指定的医院,因为他是死者的通讯录和汇款记录中唯一一个与她同国籍的人,言语中多少带点了怀疑的色彩。

  阮氏竹坐进车里,车门“嘭”的一声关上,将所有噪声隔绝在外,罗邱淇很快地启动了车子,看见阮氏竹还愣着,忘了系安全带,便解开了他的,侧身去帮阮氏竹揽安全带。

  在外面吹了太久的风,阮氏竹觉得他像一块被风干过度的面团,无论这块面团原本将来有什么样的用途,现在统统都失效了,只有在罗邱淇靠近的时候,他才能勉强找到一点头绪。

  阮氏竹下意识地抬起受伤的那只手,就在他即将抓到安全带的时候,罗邱淇抢先握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带给他轻微的灼烫感。

  “我不知道阿彩她会……”阮氏竹看着罗邱淇的眼睛,忽然止声不说了。

  他小时候见过很多,也见过近身的人滥药,但是从来没想过,十岁以前的他被迫每天都要看见这些,现在二十五了,活在完全陌生的环境,身边熟识之人所剩无几,还要听见这样的消息。

  罗邱淇握着他的手,想说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又都转回去了,唯有安全带扣上的声音,像断裂的零件重新契合,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他们分开的原因。

  罗邱淇开车越开越快,期间方向盘向右打超了不下十几辆车,阮氏竹知道他不喜欢黎氏彩,更何况他们分开也是因为黎氏彩。

  五年前在他们即将离开越南的前一天下午,阮氏竹去镇上原本只是想买点咖啡豆。

  他虽然没做好见罗邱淇家人或朋友的准备,但总在心里想着,万一呢,而且他也只是扮演罗邱淇朋友的角色,送送礼物肯定是必要的。

  在去的一路上阮氏竹看见很多熟面孔,大多是从小就看惯了的面孔,他没想过会碰见黎氏彩,自从上次黎氏彩和他起了争执,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

  街边的咖啡店多的是,阮氏竹随便选了一家进去,他不太会挑咖啡豆,让店员选了几种,等着店员找秤杆的功夫,移开脚步去看柜台上展示的咖啡壶。

  这时候他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叫他:“阿竹。”

  阮氏竹循声回头,看见黎氏彩站在门外,露出半张脸。

  黎氏彩看着很不对劲,按理讲她之比阮氏竹小了两岁不到,正是贪吃的年岁,况且黎氏彩从小到大都不瘦,不知道为什么,和上次他们见面相比像是瘦脱相了,脸颊两侧留下凹陷的阴影。

  她神情怯怯,又叫了一声:“阿竹,我有话想和你说。”

  阮氏竹付了钱,两纸袋咖啡豆还放在柜台上,他另外点了两杯咖啡和一份椰糕,和黎氏彩面对面地坐在咖啡店二楼的露天座椅上。

  这天天气很好,桌子上放了荞麦花,花瓣像手工课上剪得细碎的皱纹纸。黎氏彩在坐下后又不说话了,双手叠在膝盖上不停地揉搓,整个眼眶红肿得凸出来。

  店员将餐盘端过来,阮氏竹往他的那份里挤了许多炼乳,椰糕是他请黎氏彩吃的,尽管黎氏彩后面把碟子推远了,说闻到这个味道就想吐,连咖啡也没动。

  黎氏彩的声音微弱如细沙,低着头,手指捏住咖啡勺的细柄,搅了一会儿咖啡液,对阮氏竹说:“我上次……对你说了很多气话……我不是有意的,当时真的压力好大,所有人都不看好我,我以为你也是……”

  阮氏竹听着她的话,心中隐约有了某种猜想,不过没有说出口,直到黎氏彩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但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对不对?……我六岁的时候认识的你,我爸非要带你回家,我当时生他的气,以为他不喜欢我,可是即便那样我也从来没有为难过你……你不爱说话,性子孤僻,总是不给我爸妈笑脸——十年过去,你现在还是这样,也不给我笑脸看,可是我呢?我爸爸死了,妈妈上吊了,一夜之间我失去了一切,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黎氏彩紧紧地攥住阮氏竹的手,指甲嵌进他的手背里,阮氏竹就任由她发泄情绪,等黎氏彩抬手擦眼泪,他不着痕迹地收回手,问黎氏彩:“你怀孕了,是吗?”

  黎氏彩擦眼泪的动作顿住了,僵持几秒,变为掩面哭泣。

  “他怎么说的?”阮氏竹又问。

  黎氏彩的双肩剧烈地耸动着,眼泪滴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说……他说他是愿意娶我的……”黎氏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断断续续,“可、可是他妈妈不同意,他妈说我和他家门不当户不对,再早几十年撑死了都只能当个小老婆,更、更何况现在……她骂得那么难听,差点就要上手打我,他儿子就知道站在旁边看我俩对骂。骂到最后,他妈说,除非我带、带一万块钱现金嫁妆入门,否则我要是还缠着他们,早晚喊人把我乱棍打死了。”

  黎氏彩紧接着就要复述东家骂她的那些话,阮氏竹听得太阳穴痛,叫停了她,也拉下他的手,拿纸巾给她擦眼泪。

  擦好眼泪,黎氏彩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灯芯草编制而成的戒指。

  戒指躺在瓷白色的碟子上,风要是再大点,很容易被吹跑。

  至少在遇见罗邱淇之前,阮氏竹从没有过成家立业的打算。

  他在福利院里混了八年,出了福利院依旧决定虚度光阴,每天睡在哪、吃什么、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他都不在乎。唯独出于愧疚和弥补的心理,想要黎氏彩有个好去处,顺顺利利、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阮氏竹想让黎氏彩离开本地生活,话刚说了一半,黎氏彩便尖声否决了他的建议:“我不要!我一个人又没能力养孩子……更何况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

  她放软语气,央求阮氏竹:“你帮帮我吧,借我一万块钱……我知道你没钱,但是可以去找那个姓罗的香港人借啊,你不是说他特别有钱吗,那一万块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吧?……我真的求你了,这一万块钱好歹能救两条人命啊……”

  黎氏彩以死相逼,阮氏竹就没有办法了。

  而这仅仅是错误犯下的始端。

  车子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里,阮氏竹开门下车,朝直梯的方向走了几步,转过身对罗邱淇说:“你先回家吧。”

  罗邱淇看出了阮氏竹的紧张,短暂地抱了他一下:“我陪着你。”

  罗邱淇的鼓励、罗邱淇的陪伴,和罗邱淇这个人,是阮氏竹从今往后无论身处何种时段,都不会想要放弃的,于是他没再说话,罗邱淇抱了他几秒,他就安静了几秒。

  在进电梯前,警方再次打了电话过来,阮氏竹接起电话,对面没反应得过来这是换了个声音、换了个人,跟他确认了楼层便中断了联系,上到对应楼层,几名警员稀稀疏疏地站在走廊上,阮氏竹加快步伐跑了过去。

  见到阮氏竹,他们立刻从互开玩笑的懒散状态里抽离了出来,其中一名警员清清嗓子,用拖沓的语调对阮氏竹说了句话,阮氏竹听不懂,回头看了一眼。

  罗邱淇站在他身后,低头靠在他耳边解释,再抬头时,警员的脸色纷纷地变了。

  阮氏竹没被为难太久,警员拿出来的一沓文件也被他们收回去了,阮氏竹进入房间辨认黎氏彩的遗体,门打开、关上,冷气和腐烂的气味飘到了走廊上。

  罗邱淇板着一张脸站在那儿,警员都认出他了,然而过了很久才有人敢上去跟他搭话,罗邱淇也只是简单地说:“我的下属。”

  前去搭话的警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闪到一边摸出手机,正准备向他的上级汇报时,又听见罗邱淇补充:“是很重要的人。”

  阮氏竹在里面没待太久,出来后摘下口罩,身上沾上了不怎么干净的气味。

  他向警员解释完他与死者的关系,警员便将那沓文件取了过来,指着每一张的几处空白,让他在上面签字。

  阮氏竹先签了一张,听着纸张来回摩擦的声音,想起什么,急切地问站在对面的警员:“小玲呢?”

  警员满头雾水,表示他们没听过这个名字,阮氏竹推开满桌的纸张,语气急促:“就是死者的女儿,才五岁,你们难道没去找吗?”

  碍于罗邱淇在场,警员不敢懈怠处理,窃窃私语了半晌,又是打电话和同事确认,最终告诉阮氏竹:“我们是接到居民举报才出动的。进入房间后,我们也进行过简单的搜查,死者的房间里东西很少,除了尸体和私人物品,就只有她的通讯工具、一张伪造的健康证,以及散落在房间各处的吸毒用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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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也有,有点点卡文,后面再修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