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雪的话让城门前陷入一片死寂。

  扶家可以说是洗雪城第一世家,做为一个传承上千年的世家,底蕴比一些小门小派都强。

  通俗点来讲,就是祖上阔过。

  远的不说,就说这一辈,便出现过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扶天都,现任家主的哥哥,挂墙头上那位的亲爹。

  扶天都资质远超同辈,且悟性奇高,为人洒脱旷达,三十岁便突破金丹,是有望赶超祖上元婴大能的第一人。

  可惜天妒英才,一次秘境之行,与妻子双双殒命,留下尚且年幼的孩子。

  虽说扶望海比之兄长差得远,但勉强维持住洗雪城第一世家的名头还是能做到的。

  今日来的大小世家,都是由扶望海牵头,希望集众人力量压城主一头,煞煞这个少年城主的威风。

  他们对抗不了城主,也没有跟扶家硬抗的底气,此刻见两人剑拔弩张起来,一个个屏气凝神,低下头降低存在感。

  然而当事者之一的路行雪,却没人旁人想的紧张感。

  在问完那句话后,路行雪再次抬头往墙头望了眼,正好对上扶渊凝视的眼神,不由微微顿了下,然后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系统,不是说主角他最多活不过三天吗?怎么在墙头吊了三天,看起来也没有要死的样子?】

  系统沉默了下,语气带点迟疑。

  【……因为他是主角?】

  听到系统这个回答,路行雪沉默了。

  正当场面比较尴尬时,一阵唢呐声隐隐传来,还伴随着哭嚎。

  阵风拂过,黄色纸钱漫天飘洒,白幡招展,此时街道尽头出现一支送葬队伍。

  呜呜咽咽的哭声,伴随凄厉激昂的唢呐吹凑,画风一下从盛世繁华街景转到阴郁黑白阴间。

  路行雪转头望去,弯起嘴角无声笑了笑。

  送葬队来到城门口,这里堵着大群人,队伍被迫停下。

  一名身披麻衣的年轻女子趴在棺木上,哭得撕心裂肺,“夫君啊,你死得好惨,年纪轻轻地去了,可让我怎么活啊……”

  沉浸在悲痛中的女子似乎没察觉到送葬队停下,抱着棺材不撒手,有人来拉她,女子转头,余光瞥到城门前的轮椅,蓦地顿住,哭声一歇。

  下一刻,一道厉喝突破天际,女子挥舞着双手扑过来,“路行雪,你个刽子手,还我夫君命来!”

  不等河伯出手,同行的队伍冲出两人拉住她,压低嗓音喝斥:“你不要命啦,那可是洗雪城城主!”

  女子一副不管不顾悲痛欲绝模样,“他杀了我夫君,就算是城主也要给我夫君赔命——”

  那两人赶紧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再说下去。

  女子拼命挣扎,这时棺材被放下,唢呐声也停了,送葬队伍里不少人披麻戴孝,个个神色悲凄隐忍。

  在队伍后头,还有一对年迈的夫妻,骤然而来的绝望击垮他们的身体,几乎都站不稳了,却还坚持着来送自己孩子最后一程。

  “放开她,让她说。”路行雪转过去轮椅,神色平静地说道。

  谁也不能从他的神色看出什么,可城主的残暴之名深入人心,哪怕他此刻情绪稳定,还是有很多人吓得瑟缩了下,低头不敢看过来。

  河伯神色阴郁,站在轮椅旁劝阻道:“城主无需搭理这些人,交给老奴处理就好。”

  路行雪抬头淡淡扫他一眼,“你能处理这一队人,还能处理整座城的人吗?”

  河伯眸色一凝,目露杀气道:“不管多少人,只要胆敢危害到城主,来一人老奴屠一人,来一城老奴屠一城。”

  路行雪怔愣地看着他,片刻后收回视线。

  河伯是原身母亲留给他的忠仆,这些年来,死在河伯手里的人不计其数——毕竟原身没修为,只能动嘴,而替他执行的,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河伯。

  在外人看来,河伯完全是助纣为虐,但在河伯心中,他只是一心想保护好自己的小主子而已。

  但路行雪不能让河伯动手,至少现在不能,否则今天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

  此时虽然整片街道都很安静,不见什么人,但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在远一点的地方,以及周边那些房屋当中,都有不人躲藏着,小心翼翼向这边张望,沉默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你说躺棺材里的人是我杀的,那你打开棺材让我看看。”

  路行雪轻描淡写的话让送葬队的人都面色一变,而那名女子更是满脸悲愤,一副受到羞辱要跟路行雪拼命的架势,两个大男人几乎快拉不住她。

  “路行雪,我夫君不过是在你的马车差点撞到孩童时,说了句公道话,你就让人把他抓起来,活活打死……如今他死了,还想污辱他的尸身吗?!”女子忍着悲戚,眼眶已经哭得红肿,泪水扑簌簌落下。

  听到女子这翻话的人,也都忍不住面露悲愤之色,却很快想到什么,一个个默默低下头,掩去眸中神色。

  “他是个读书人,自小受圣人教化,遇不平之事便会指出……却不想,就此丢了性命……”

  女子似乎有些说不下去,身形摇摇欲坠,很多人都红了眼眶,却又一个个拼命掩饰,不敢当着路行雪这位城主表露悲意,更遑论愤怒。

  蓦地队伍后响起一声哭嚎,有如失去自己幼崽的母猿,哭声凄厉悲绝。

  “我的儿啊——”

  两名老人扑到棺盖上,一下一下拍打呼喊着,想要唤回自己的孩子。

  压抑的啜泣声成片响起。

  “路行雪你不得好死!你这样的人不配修行,不配有健康身体,缩在轮椅上苟延残喘就是你的报应!”

  女子厉声咒骂,丝毫不在意激怒这个残暴城主的下场。

  路行雪垂了垂眼眸,在河伯气得要上前将这女子毙于掌下时,抬手做了制止动作。

  “你确定棺材里的人是我杀的?”

  轻飘飘一句话,让女子的哭声一滞。

  后方,扶望海眼神闪了闪。

  “你现在想否认?”女子呆了呆,似乎没想到路行雪会这样说,很快反应过来后变得更加愤怒。

  “路行雪,你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才来否认,不觉得太晚了吗?”

  路行雪神色不变。

  “正是因为杀的人太多,所以才要把账记清楚……杀过的我认,但不是我杀的,还是说清楚的好。”

  他说这话时,不像一个穿越者在说,而像是完全代入到原主残暴城主的身份,以一个切身经历者的语气说的这句话。

  别人没察觉到这语气的差异,城墙上的扶渊,朝路行雪多看了一眼。

  然而他这话听在女子耳中,完全是狡辩,用一种吃人的目光瞪着路行雪,恨不能上前手撕了他。

  路行雪与她对视,在女子愤恨仇视的目光中平静开口道:“难道你不知道,凡死在我城主府的人,是不会留下尸体的吗?”

  准确地说,连魂魄都不会留下。

  女子脸色骤然一变,路行雪那话在她听来就是一句威胁——他不仅让人打死自己的夫君,还想连夫君尸身也毁掉!

  是啊,早听说那些被抓进城主府的人,个个都受酷刑而死,死后尸骨无存。

  一股决绝之色在女子眼中浮现,她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下,抓住她的人以为她情绪稳定了些不闹了,便也松开了力道。

  女子突然推开两人,猛地朝路行雪冲去,边冲边拔下头上簪子。

  “路行雪,你去死!”

  女子瘦弱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强大力量,奔跑的速度几名成年男子都追不上,她高举着发簪,想要朝路行雪刺出复仇一下。

  事起突然,结束的也快。

  寒光闪过,血花喷溅,都不用河伯出手,护卫挥剑砍下女子头颅,无头的尸身往前奔行几步,颓然倒地——发簪还紧紧握在手中。

  头颅跌落在地上,滚了几下,滚到路行雪脚边。

  极度的仇恨与愤怒凝固在女子年轻的面容上。

  尖叫声四起,送葬队伍作鸟兽散,哪怕是站在路行雪身后的一干世家,也个个面色苍白,胆小的甚至双股战战。

  却有人低头嘴角微勾,露出满意之色。

  空旷的街道上,一下只剩具黑漆漆的棺材,以及两名孤零零,被变故吓得没反应过来的老人。

  老人浑浊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身首分离的尸体上,视线缓慢移动,望向路行雪,张开嘴巴“啊啊啊”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路行雪面前的护卫摆出戒备姿势,似乎生怕两位老人也学刚才那女子一样。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砰——”“砰——”

  先后两声撞击,两名老人撞死在了儿子的棺木上。

  路行雪骤然抓紧轮椅扶手,狠狠闭了一下眼。

  “河伯——”

  甫一开口,喉咙泛起一股腥甜,路行雪一口血吐出来。

  “城主!”河伯面色大变,恨恨瞪向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又瞪了眼之前那些人逃走的方向,“这些人真是该死,竟害得城主吐血,我要把他们千刀万剐!”

  路行雪缓缓摇头,手背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暴露,薄薄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更能清晰看出骨头形状。

  细瘦的手腕,更是脆弱得仿佛一捏就断。

  “城主息怒,罪魁祸首已然伏诛,还请城主不要迁怒于其他无辜百姓!”

  扶望海一声高呼顿时吸引所有人视线,他大跨前一步,正跪在地上,抱拳望向路行雪,一副为民请命的凛然姿态。

  其他人这时反应过来,纷纷跟着跪倒,口呼“城主息怒”,好像下一刻路行雪就会发疯大开杀戒一样。

  他们中有人只是下意识随众,有人却看明白了今日之局的关键。

  路行雪慢慢转过头,没看其他人,目光直直对上扶望海的视线,扶望海微微一顿,很快换上一副悲天悯人之色,对着路行雪说道:

  “求城主不要再造杀孽了,这些都是您的子民啊。”

  远处窥探张望的视线,原本被吓得消失不少,此刻又冒出一些。

  那隐在门窗后一双双发红的眼睛,透着无尽愤怒与仇恨。

  “很好。”

  路行雪缓缓地说两个字,然后收回视线,示意河伯回府。

  目睹了这一切的系统,在脑海中安慰自己宿主。

  【那些都是原来那个城主做的,跟宿主你没关系,宿主你别放在心上。】

  路行雪却回了它一句不相干的话。

  【既然所有人都想我死,那我暂且先不死了。】

  【啊?】

  系统完全没听懂,而且它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一直快要看不见城门了,系统忽然“啊”了一声。

  【宿主,主角还挂在墙头呢!】

  城墙上,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悬空吊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好像具尸体。

  扶渊面无表情,望着下方空荡荡的大街,扯了下唇角。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