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姐姐,我到家了,谢谢你们。”杨舶开门进屋。
“哦,不谢,那我们走了。”
“这就走啦?”
杨舶只是放下书包,换了个拖鞋,大门还没关。唐融和江北的交谈声被楼道拢了音,扩大了好几倍,传进杨舶家中。
“要不你们留下来陪陪我吧,我妈下午四点才能回来,我一个人在家也挺无聊的。”
杨舶扒在门框上,主动去拉看起来有点动摇的江北进屋,又招呼门口迟疑的唐融:“来嘛来嘛!”
他家里不算大,简单的看不出风格的家具不算特别精心地陈列着,房顶挂着仿水晶质感的吊灯,沙发却罩着花里胡哨的单子。
这算是栋老房子了,在邻着马路的非封闭小区里,关了窗还能听到隐隐的汽笛声。
唐融换了拖鞋,踩着深色木质地板走到窗边。
四楼几乎可以看到这小片区的全景,都是清一色的上世纪风格的老楼。又黑又粗的电线,像用抽丝了的钢丝球一样,先在电线杆上缠了几圈,而后耷拉着穿行在房与房之间。
江北倒是没那么拘谨,拖鞋都不穿,踏着双深色袜子溜达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头后靠在沙发背上,举着手机仰头回消息。
——“北哥,下午打球来吗?”
——“不去,在帮人带孩子。”
——“?”
杨舶从乱糟糟的卧室里捡出他的作业,摆到餐桌上。他把皱皱巴巴马上散架的练习册摊到桌面上,左手支着小脑袋不情愿地动笔。
沙发小,江北又坐在中间,左右挤挤虽是能坐三人,但唐融还是有点介意。
她向屋子紧里头的小卧室看过去:大书柜,书桌上乱七八糟地摆着一堆杂物,形似卷子的废纸团从大张口的书包里掉出来,滚了一地。这应该是杨舷以前的卧室,只是他常年住学校不在家,被他弟弟占领了吧。
“杨舶,我能进去看看吗?”
“去呗去呗!”杨舶咬着铅笔尾,扬声应答唐融的话。
唐融绕过地上零散的纸团走进屋内。
房间采光并不是很好,只有一个朝南的小窗,还开在内嵌的楼檐下。从客厅就能看到的大书柜上整齐地摆着一排奖杯奖状。
唐融也没走近细看,毕竟杨舶有个学小提琴的哥哥,他自己写作方面也有天赋,获奖多点多正常。
唐融的目光下移,又被书桌下的床头柜吸引。
红木色的双层小柜,老气横秋的,俨然成了杨舶衣服书本的殖民地,台面上还摆着张相片,被挡得只剩一角。
唐融从一众杂物中把它拾了起来。
背景是一片近岸的海 海水拍上青黑色的礁石,白花向镜头方向迸裂。老爷子甩起来的鱼线像海蚕吐出的丝,配合着浪花飞溅的张力;杨舶捧着盛着鱼的塑料桶,冲着镜头大笑;杨舷伸手遮着四溅的水花,低头含笑。
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是三年前了。
“哎,杨舶,你这电视遥控器在哪啊?”
江北放下手机,无事可做,在茶几上翻寻电视的遥控器,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被我妈揣包里拿走了,怕我回家不写作业看电视。”杨舶从一堆作业里探头向江北那望了一眼。
“那你家有网吗?”
“没有。”
“……那我能在你家睡一觉不?”
“那沙发可能有点小。”
“……”
江北闲得无稽六受的,忍不住了下地走走。
深色袜子也不怕脏,他没穿拖鞋满地溜达,最后拉了把椅子坐到杨舶旁边,清了清面前一方桌面上的橡皮灰,手肘支在桌上,看着杨舶写作业:
“哎,要不我帮你检查检查作业?我好歹也是市重点的,我……”
“这个是我写完的英语,还有这个,语文抄写,我觉得没啥用,要不你帮我写了吧?”
杨舶听后两眼放光,将两大摞呲毛撅腚的教辅练习册作业本拍到江北面前,都没等江北把话说完。
江北的僵笑挂在脸上。
早知道就不该多这一嘴……
“行,反正我也没啥事儿干——不过你就该硬气点,你觉得没用那就不写,用抄写那时间干点什么不好,我小学抄写从来没写过。”
江北摊开A6大小的小学生标配的米黄内页的横线本,在杨舶笔袋里捡了支笔杆掉漆的自动铅笔:
“不过我是不是还得仿着点你的字体啊?被看出来了怎么办?”
“没事,老师都不看,就查个数。”
江北轻笑了声,就当回应了。
他正运笔呢,全身气脉贯通着。写不了连笔字,可给他憋得别扭。
“你干什么呢?”
“!”
江北见是唐融。
她刚参观完了卧室出来,走路连个声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后边的。
“你怎么还替他写作业啊?”
“没没没!我给他检查呢,检查!”江北抓来一本英语练习册,仓皇盖在作业本上,用笔尖指着黑粗体标题狡辩:“看着没,看着没,Model 6 Unit 1,单项选择!”
“你就惯着他吧。”唐融怎么可能被蒙住。
但江北那拉垮到滑稽的带着东北口音的英语口语却是让她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她白了他一眼,也拉了个椅子坐到杨舶旁边。四方的餐桌,正好是江北的对面。
“你检查了个什么?这第一题就错了。”唐融倒着看江北手里的练习册,指尖敲了敲第一题的选项,干脆将练习册抽了过来,一脸嫌弃道:“你还是给他抄语文吧,英语我检查,你不靠谱。”
杨舶胳膊肘撞了撞江北,坏笑着小声道:“江北哥哥,你好像被你女朋友嫌弃了欸……”
“嘘,”江北瞟了一眼唐融,确保她没反应:“这是激将法,现在你有两个人帮你写作业了!”
座那头两人的骚动顺着桌板的共振传到了唐融这,她抬眼瞥着哑言雀跃的江北和杨舶:
“说 啥 呢?”
江北杨舶猛个劲儿摇头。随后便安静了一段时间,只有桌上三人的沙沙铅笔声。
“杨舶,”唐融检查完了:“过来看看,你这里有几个错误。”
江北比杨舶先抬的头,他用手肘推杨舶示意他过去看看,自己也在旁边支了个耳朵。
“先看这个第一题,这个词组呢是就远原则,就是它的单复数选择要看前面的这个词,所以就选什么?”
“选B。”
“对了!那同理,看这道题,重新选一遍,选什么?”
“那就是……D。”
“不错,我剩下圈出来的都是拼写错误,你再翻翻书,自己改改,总体做得挺好的,而且你这种字体很好看,上初中上高中写作文都是很吃香的。”
桌对面的江北单手支颐听着,手下那个字描描画画半天也没写完。
唐融讲英语的时候怎么这么温柔啊?和唐平时一点都不一样,唐早上还讨厌小孩呢……
唐融的长发顺着她凑到桌前微低的头垂了下来,她为了不挡视线,将左边的头发都拢到了右边。如瀑的青丝披散在她的右肩上,仿佛再凑近点就能闻到发间的清香,她侧看向杨舶的时候抻出的美人颈连着精致的下颌和耳垂的间罅。
江北不好意思再看,他能感受到他唐突无礼的目光在烧灼。他便低下头,不想让那目光影响到唐融分毫。
唐融又检查了一遍杨舶二改后的英语作业——全对了。
她刚打开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消息,也是放松一下。
“我好奇个事儿哈,”江北支着脑袋,向唐融凑得更近了一点:“你们学音乐的是不是英语都特别好?”
“还好吧。”
她怎么又冷淡回来了?好想她一直像刚才那么温柔,让我穿回四年级重修也愿意——
……
江北递给唐融一本教辅和另一个A6大小的米黄内页作业本。
“那你也别看手机了,帮我抄点,他这太多了,抄完生字抄古诗的…这个抄第四单元的古诗文,记得模仿点他的字体。”
“我知道。”
唐融嫌江北絮叨,最后再给杨舷发了条消息,说她和江北在他家帮他弟弟辅导功课后,接过本就动笔。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江北抬手将书页向后翻了翻,确定抄完了,边搓着右手蹭上的铅笔灰边骂着怎么这么多。
“江北哥哥,”杨舶见他抄完了,用笔尾捅了捅他:“江北哥哥,你能帮我讲讲这道题吗?我不会。”
“你等会儿哈,你江北哥哥腰疼……”江北站起来,双手反扣腰窝抻了抻:“我站起来活动活动…啊……”
唐融咂嘴“嘶”了一声,鄙夷地瞪着江北,让他把那声又油又骚的鬼动静收回去。
被剜了一眼的江北讪笑着向唐融比手势示意不再出声了,乖巧地凑到杨舶的作业本前:“哪个不会?”
“这个,我们老师留的思考题,不让硬算。”
“这个啊,简单,你看着,”江北站在杨舶侧面,找了个不挡光的位置,左手支着桌子:
“你看这个,它能拆成它减它的形式,分数运算你们学过吧,然后同理,把它们都拆了,这样你就会发现,减、加、减、加,都消了,就剩头尾两个了,那答案,就是这个……”
江北的刘海垂在眼前,随着他头的动作小幅地摆动。
唐融的眸光像是失去了聚焦的能力一样,越是迫切却越是将餐桌布上的碎花看的分明。
她心里那份不可名状的悸动在震颤,为那些虚幻的、让她感到慌乱与错愕的一切提供了动能。她举起手机颤颤巍巍的录了个视频。
“哇,好神奇!”
“这方法放高中叫裂项相消,解数列经常用,会了吗?明天拿到学校跟同学装逼去吧!”
江北转着笔坐回座位,再抬眼发现唐融的摄像头,带着开玩笑的语气:“你怎么偷拍我?”
“谁稀的拍你?我发给杨舷,让他看看他弟。”
唐融心照不宣道,她只是发了几张照片过去,那整段的视频却是稳稳地存在相册里。
天津大剧院大厅——
“杨舷,别看镜头!自然点,要那个氛围感,抓拍的效果……”
“好了吗?其实拍几张就行了……”
“好了好了!”
比完赛的杨舷只是请同学帮他拍几张“打卡照”,他好拿回去和尹东涵显摆。
谁能想到他“精益求精”的同学直接拉他拍了套影集。
杨舷谢了那同学。翻看照片时,唐融发来消息:
【图片】 X 2
“江北还给你弟讲题来着。”
杨舷打字:“那替我好好谢谢他。”
他点发送的手又迟疑了:
江北,他是不是还和尹东涵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学啊?
思忖片刻,他删掉重新敲字:
“可以把他推给我吗?我想单独和他聊聊。”
连阳音乐学院附中——
尹东涵只身来到空无一人的自习室。
周日,可以说整栋教学楼都见不着几个人影。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放下SAT和雅思的资料,将端着的冷萃放到桌子的左上角,计了个时,奋笔疾书起来。
中间休息时,他重新调好时间,方便下次计时。小口喝着冷萃看杨舷发的消息
——是他昨天在天津大剧院里的“打卡照”。
杨舷瘦瘦高高的,黑礼服修饰着他的身材,根本不需要修图,只是简单地二次构图一下,再调个滤镜就发过来了。
杨舷:天津大剧院返图,好看吗好看吗?
尹东涵笑了笑,打字回道:
“礼服配不上你,你下次再有比赛礼服找我借就好了,学校那压箱底的货也就只能站远了看看。”
——“尹少大忙人回我了!!你在干嘛?”
——“准备一些出国需要的考试,你什么时候回来?”
——“三点的飞机,应该一个多点就到了。”
——“那我去接你。”
——“好啊好啊!”
……
咚咚咚——
空荡的教室,敲门声也会被放大。
尹东涵抬头向门口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