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耽误了一点时间，宋意找到徐谌家时，对方已经炒好了青菜。
“我还以为意哥迷路了，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
徐谌一边给宋意拿出备用拖鞋，一边担忧的说道。而宋意脱掉西装外套，自己挂上了门口的衣架。
“在便利店耽搁了会。”
听到这话，徐谌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满含歉意的问。
“抱歉意哥，我忘了和你说那个收银员比较八卦，她没有纠缠你吧？”
“没事，她不敢。”
徐谌轻笑，接过买好的意面。
“意哥好厉害，我上次就被拉着聊了好久。”
其实徐谌不是没办法摆脱对方，只是当时他正给宋意发着信息，来不及搭理，也没有仔细听。
而那位大妈自顾自的说着，得不到他一句搭理，慢慢也就停了话。
但这些他可不会告诉宋意，就让他感受一下意哥的关心吧。
“下次遇到这种事别犹豫，这种人给点面子就会得寸进尺。”
剩下的工作不多，徐谌拒绝了宋意的帮忙，宋意也就观察起了屋子的构造。
面积不大，一室一厅，装修偏老旧但整洁干净，阳台也是空空荡荡，没有一株绿植，除了投影幕布和旁边的唱片机，以及柜子上摆放的各种唱片、药物书籍、竞赛奖品。
整个房子的生活气息不甚明显，与宋意想象中的徐谌家完全不一样，好似房屋主人的所有都只堆在了一角，孤单又渺小。
最大的改动应该就是开放式的厨房，为了让视野更宽广，正如此刻宋意一眼就能看清徐谌做饭的身影。
“我见这个小区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和小孩，你怎么会选择在这里租房？”
“当时大一就想着赶紧搬出来，自己赚的钱也没多少。后来住习惯了就不打算换了，再说这里环境不错，晚上也比较安静，住得挺舒服的。”
想到一路上热情跟自己打招呼，帮忙指路的老人们，宋意点点头，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可没想到徐谌却先开了口，直接主动讲起了身世。宋意有些诧异，默默聆听着，没有出声打扰。
“我之前提到过老韩，你一定好奇为什么我和自己父亲不是一个姓氏。”
“生我的女人是未婚先孕，我便随她姓，但从小我就被丢给乡下的外婆抚养。刚开始真的是不闻不问，后来倒会定期寄点生活费回来。”
“十五岁那年外婆去世，她带着男人和小孩回来，我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丧事结束后，他们就离开了，留我独自在村里。”
“一年后老韩找来，就把我接到了市内，进入附中读书。我其实不怪老韩，他当年确实事出有因，不知道有我这个儿子的存在，后来也诚恳的和我道过歉。”
“但我自己独惯了，在老韩家里住不适应，所有大一就搬出来了。穷乡僻野的地方很多人都思想封建，讲话非常不好听，所有这个小区内的老人们真的很好相处了。”
把煮好的意面放入番茄排骨的锅中，看着汤汁咕咕冒泡，渐变浓稠，潮水般的记忆也随着火焰收拢。
咔哒一声，打破沉寂氛围，美味出炉，只待两人品味。
徐谌转过身，端着两份摆盘精致的碟子，走到餐桌旁。
温馨的暖光洒在他身上，还未换下的围裙系在腰间，笑容随意又温柔，一眼闯入宋意深邃的双眸。
“意哥久等了，开饭吧。”
十五岁的徐谌又见到了那个女人，在外婆过世之后。
没有葬礼，草草掩埋。
女人的面容比印象中更白了些，大红大紫的连衣裙，脖子上挂着一颗不知道值多少钱的漂亮石头。
大腹便便的男人站在她的身旁，眉头紧皱，细框眼镜后的小眼睛里满是嫌弃地打量着四周。
被女人轻声安抚的小男孩长得胖实，穿着徐谌只在村长家电视里见过的衣服款式，踩着漂亮的、沾上了泥泞的小皮鞋，张着大嘴不停的哭闹着。
三人就这样处在徐谌外婆家门口，打扮和村里干活的农家人完全不一样，吸引了不知道多少过路人好奇又羡慕的目光。
而村长也跟随他们来了，一位极其势利的老人，正低声下气的和男人说着什么。见到刚从村里小商店用为数不多的钱买了几张冥币回来的徐谌，隔着老远就大声呼喊道。
“谌小子，你阿婆的女儿女婿回来了，赶快开门让人进去！”
徐谌听到了，但不想理，还是不紧不慢的走着。村长怕人等急，跑过来想拉人，徐谌却又灵活的跑开，甚至比原来退得更远了。
折腾好一会，徐谌终于走到三人面前，他看了女人一眼，没有叫人，而是冷声道。
“挡道了，让开。”
十五岁的徐谌因为从小营养不好，看起来有些瘦弱，一米七的身高比男人稍矮一些。
但下田务农的孩子力气不小，又经常和别人打架，眼里的凌厉让城里来的两位大人皆是一愣。
见没有人动，徐谌不耐烦的直接伸手想要推开他们，回过神的男人准备开口骂人，却被女人拉着退到一旁，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男人甩开女人拉着他的手，气恼地问。
“那家伙是谁？”
“......远房亲戚的小孩，我妈见他可怜就带回了家。”
已经用钥匙开门走进屋内的徐谌听到女人这样回答着，但相比五年前生气、不解与委屈，他此刻只剩下面无表情的麻木。
他没有为此回头，没有停留，也就没有看到，在他身后女人那种无法形容的眼神。
“那现在你妈死了，他怎么办，我可先说好绝对不能带他回去。”
男人没有怀疑，因为即使徐谌是女人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除了一双桃花眼和冷情的薄唇，他和女人并无更多相似，反倒是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想到那个时隔多年、前段时间猝不及防碰面的故人，女人下意识错开了男人的目光。
“先让他在这里住着吧，回去后我再看看能不能找人收留他。”
女人和男人进了外婆的屋内，翻找值钱的物品，看看有什么遗产，留小男孩一个人在院子里踢石头。
他看着堂屋内拿着一个火盆烧纸的徐谌，不满的闹着：“这么大的烟，呛死了！你快给我停下，不准烧了！”
其实纸钱不多，烧不了多少，烟也不怎么大，但男孩就是要捣乱。
见徐谌并不理他，甚至没有扭头看他一眼，这让男孩感觉受到了轻视，跑过来想踢徐谌。
但就他那臃肿的样子，手脚动起来都慢，跑到对方身后还没来得及抬腿，就被徐谌一个转身，手里握着带火的纸吓得跌坐在地。
“小胖子。”
徐谌看着男孩眼里的水花，轻蔑冷笑。边威胁着，还指了指院外那棵高大的树木。
“你要是敢哭我就打你一顿，再扔到树上去。”
男孩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却憋着嘴不敢哭出声。
徐谌见他那怂样，盯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
“你多大了，这么爱哭？”
“四，四岁。”
听到答复，徐谌愣了一瞬，嗤了一声，不再管男孩，回到了自己房间。
下午，女人一家处理好了一切，在离开之前女人敲响了徐谌的房门。
徐谌开门却没有看她，反倒是注视着堂屋的供台上照顾了他十五年的外婆，以及素未谋面的外公的遗照。
想着五年前就是在这扇门后，他刚从梦中醒来，第一次见到女人，意外得知自己是对方的儿子。
被抛弃的不解和无可奈何的委屈让他怒气冲天，冲出去还什么都没做就被外婆拦了下来，而女人则护着肚子，一脸惊恐的看着他，然后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开了。
那之后，他和外婆吵了一架，终于明白自己不堪的身世，以及外婆多年来对自己态度忽冷忽热的原因。
所以，五年前女人就已经结婚，甚至怀孕了。
而现在，五年后女人又一次站在徐谌面前，他已经比女人高了不少，不再仰视对方，渴望那遥不可及的感情。
“我前段时间碰到了你父亲，我会想办法联系他的，如果不行，你就在这安心住着。”
“另外，妈把我给的所有钱都让你上学用了，但我听说成绩不太好，你之后一定要好好上学，不要老是打架......”
“我怎么样不关你事，既然之前一直不闻不问，今后也不必有任何瓜葛。”
伴着黑胶唱片的舒缓音乐，用完一顿两人都很开心的晚餐，宋意坚持要求承担了洗碗的工作。
“别把我看得那么娇气，洗碗这活我上小学就开始做了。”
看宋意游刃有余的动作，徐谌放心的交给对方，然后去房间拿出吉他，准备履行之前未完成的约定。
没有选择开灯，直接敞着门进入卧室。
床铺上平铺整齐的被子，叠好放置在床头的睡衣，额外工作的实验草稿还堆在桌面，木吉他的琴盒则挨着桌角，看上去也有段时间没有打开了。
当徐谌弯腰下去提起琴盒时，不可避免的看到了藏在书桌下的纸箱。
神情未变，目光却是一顿，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徐谌把纸箱推到了最里面，然后起身离开昏暗的卧室，回到明亮的客厅。
唱片还在转动，音乐还在飘扬，食物香气仍于空气中弥漫，洗碗的流水哗啦啦作响，他从冷寂的黑暗，重新踏入光中。
徐谌先是暂停了唱片机播放的音乐，把唱片妥善放回柜子，然后坐在单人沙发上打开琴盒，取出吉他简单擦拭，一边拨弦试音，一边询问向沙发走来的宋意。
“意哥，上次说了要单独弹吉他给你听的，想听什么？”
“演奏的话，有唱歌吗？”
“如果是意哥要求的，那我就肯定满足。”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如同深海般幽蓝，星星点点忽闪忽闪。
自从宋意采访结束后，徐谌嘴角的笑容始终未曾落下，明明是喜悦愉快的神情，但此刻他却莫名忆起中秋那夜的月光，以及月色荡漾下对方的身影。
“那就，之前在艺术展你跟唱的那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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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来看，某只小狗偷偷藏了宝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