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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允离开书店后, 叶舒唯还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坐了很久。
直到书店老奶奶走过来温柔地提醒她书店即将关门时,她才带着歉意的笑容起身, 慢步走出了这家温馨的小书店。
英国的冬天其实很冷,她今天过来南安普顿市穿得也不够多。可此刻,她站在萧索的寒风中,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甚至,她觉得自己从心脏到四肢百骸,都是滚烫的。
这两年里, 她其实从没有一刻会像现在这样站在路边,没有目的地发着呆。她一直一直都在没命地跑,哪怕她根本看不到前方有什么,她也不愿意停下脚步。
因为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摸到自己身上如同一盘散沙一样的灵魂——她虽然活着, 可却形如一具没有情感的行尸。
她甚至以为自己会永远是这样了。
可今晚,她却觉得自己身上自从两年前失去的那些灵魂碎片, 全部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连一片都没有减少。
谁曾想得到,找回完整的自己,原来竟是如此地容易。
叶舒唯踩在最后一分钟,踏上了返回伦敦的最后一班火车。
她在火车上甚至还破天荒地有心情去关注自己身边的路人,并与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玩了好一会儿游戏。
下车踏出火车站的那一刻,她的脸上还挂着笑容,直到她穿过火车站来到对面的马路,看到了站在路灯下似乎已经等了她许久的言锡和郁瑞。
叶舒唯在看到言锡脸上一反常态的黑面表情时, 就知道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但她还是佯装无事地朝他们挥了挥手,冲他们吹了声口哨:“这么好?大晚上的竟然还特意来这儿蹲点接我。”
言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今天去哪儿了?”
她看了一眼言锡身旁正朝她挤眉弄眼的郁瑞, 耸了耸肩:“我说了,我去办私事。”
言锡:“什么私事?你去见了谁?”
她看着言锡:“爷爷,你现在管那么宽了?连我的私事你都要管啊?”
言锡语气严肃:“叶舒唯,我没在和你开玩笑,我要听实话。”
叶舒唯:“实话就是,我坐着火车出去逛了一圈。你们不是每天都求着我出去走走,不要只知道抓着你们干活么?我真的出去散心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没等她说完,言锡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现在跟我回基地,等见了蒲斯沅,你再看看你还要不要改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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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车前,叶舒唯接到了郁瑞用手势悄悄传递给她的暗号。她看到暗号时,就明白自己今天去见邵允的事被知晓了。
说来也不意外,因为两年前她对老L和蒲斯沅许下的承诺,她这两年内的所有行踪在蒲斯沅的全球天网系统下其实都不能算是秘密。
乍一看她的行动轨迹,她昨晚刚去过沈鹭那儿,今天就突然请假离开伦敦去了一趟与任何任务都没有关联的南安普顿市。这对于这两年内一直只专注于任务的她来说,实在是有些反常。
而她的反常可能会是因为谁,根本就不言而喻。
一路上,车内的气氛都相当凝重,言锡显然在强烈地压抑着他的怒火。
叶舒唯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他气成这样,此情此景,也让她不经意地想到了两年前言锡接她从元喜寺下山的那一幕。
只是今时今日的言锡,应该不会再像当时那般,最终对她的一意孤行做出妥协了。
但她自己其实也已经在上车的那一刻,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
……
Shadow基地。
蒲斯沅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叶舒唯走进去后,发现所有与她关系交好的资深特工都在场,大家的脸色也都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
明晃晃的灯光下,她毫无畏惧地直接开门见山:“是,我今天去见了邵允。”
蒲斯沅坐在办公桌后,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后文。
“他前几天给邵眠的遗孀沈鹭寄了信,沈鹭昨天将信交给了我。他在信中并没有提出要见我,是我自己顺藤摸瓜找过去的。”
“你们谈了些什么?”
“没谈什么,珀斯公爵的人一直在监视他。”
没等蒲斯沅发话,言锡已经在一旁气笑了:“没谈什么?你觉得有人会信吗?”
“信不信由你。”叶舒唯的语气也硬了起来,“他如今的处境比起是珀斯公爵的左膀右臂,充其量只能算是个高级囚犯。即便他这两年明面上对珀斯公爵投诚,你们觉得珀斯公爵真的会信他吗?”
言锡阴阳她:“珀斯公爵信不信他我不知道,反正我只知道就算他给你画了个火坑,你都会闭着眼睛往里跳。”
叶舒唯反唇相讥:“火坑算什么?我又不是没跳过。你抱着屁股嗷嗷叫的时候,是我跳进去、还在里面打了好几个滚才出来的。”
言锡气得朝她大吼:“叶舒唯,你以为顶嘴顶过我你就赢了吗?你特么真是记吃不记打啊!两年一过,珑城的伤疤就又不疼了是吗?还要我提醒你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没忘记过……但我也从来都不认为他是因为叛敌才离开我的,我一直都没停止过相信他。”
言锡指着她:“你不是相信他,你只是盲目地爱他。要是我们所有的敌人知道让他们闻风丧胆的女战神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那他们一定会笑掉大牙的。他们说不定还会去找几个同邵允一个类型的男人,送到你的面前来求你放他们一马。”
叶舒唯也彻底火了:“你把邵允说成什么人了?”
言锡摇了摇头:“叶舒唯,你真的对不起你身上的制服和大家对你的信任。”
她二话不说,当即把自己便服内襟佩戴着的Shadow勋章摘下来,“啪”地一声拍在了蒲斯沅面前的桌子上。
那枚低调却精致的黑色勋章上,还专门刻有象征着女战神雅典娜的剑与盾。
当年拿到这枚组织为她一个人特别量身定制的勋章时,她开心了好几天,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戴在身上在全基地上下耀武扬威了整整一个星期,逢人就炫耀、收获了无数个白眼。
自从收到这枚勋章后,她就从没有离过身哪怕一秒钟。
看到她如此举动,房间里的人脸色也都变了。歌琰和童佳她们同时上前一步,想劝阻叶舒唯,却被蒲斯沅无声地抬手拦住了。
“蒲斯沅,我今天没有提前向上级汇报请示就私自出去见我们正在通缉的罪……嫌疑人是我的过失。并且,我也彻底违背了两年前对你和老L许下的承诺,我发现我不仅不愿意让组织干涉我与邵允的接触,我还更不愿意缉捕邵允。”
“虽然两年前邵允是自愿跟着珀斯公爵离开的,他们也一定达成了某种协议。但我依然坚定不移地相信他并非真心投诚,他帮助珀斯公爵也只是为了博取其信任,而非真心相恶。我今天见到他时还没有来得及与他深入谈这件事,但我想,他既然能在两年后出现并主动联系上沈鹭,也一定有他自己的一番精心谋划。”
“说实话,若是他真心向着珀斯公爵,今天当我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我应该早就被他们的人群起而攻之了。当然,你们也可以说这是他故意设下的陷阱和圈套,目的是为了引诱我和我身后的你们上钩,争取一网打尽。诚如言锡所说,我确实愿意跳这个火坑,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跟着我一起跳的。”
“所以,我今天在这里卸下我的勋章。这代表着从现在起,我所有的行为都与Shadow无关,只是我叶舒唯个人的行为,我对我自己的决定和言行负责。”
叶舒唯的话音掷地有声,并没有任何反转的余地。说完这话,她转过身就准备离开蒲斯沅的办公室。
“叶舒唯。”
蒲斯沅这时在她的身后叫住了她。
她转过头,看着蒲斯沅那张波澜不惊的俊脸,听到他说:“从此刻起,你的所作所为皆与Shadow无关,这将意味着你不再是Shadow的一员,你明白吗?”
叶舒唯听到这话,心脏狠狠地刺痛了一瞬,但她还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回答道:“明白。”
“邵允是Shadow正在全球范围内通缉的一名罪犯,若是你选择与他站到了一起,那将意味着你会成为Shadow的敌人,这个道理你也明白吗?”
歌琰这时蹙了蹙眉,想让他别再说下去:“蒲……”
蒲斯沅继续说道:“即便事实真相真的如你所说,邵允的投诚是他苦心进行的伟大潜伏计划的一部分,但在没有看到确凿的证据之前,Shadow是不可能和他合作的。因此,无论你和他之后为了缉捕珀斯公爵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哪怕性命垂危,你们都不会有任何的后援和帮助。”
叶舒唯沉默了片刻:“我明白。”
“这两年里,无论我过得有多么辛苦,我至少都有你们帮我。可他呢?当他一个赤手空拳的普通人身处在地狱中时,有人去帮他吗?”
她忽而弯着唇角笑了笑,“所以,就让我来帮他,由我一个人来当他的后援就好。”
即便是与全世界为敌,即便是孤军奋战,但你的身后至少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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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任何人阻拦的前提下,叶舒唯大步走出了Shadow的基地。她将身上佩戴着的链接蒲斯沅天网的定位器捏了个粉碎,扬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她就一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她竟头一次感受到了一丝寂寥。
没有任务缠身的时间里,她在伦敦也已经度过了许许多多个冬夜。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她的身边都有言锡他们陪着。他们一伙人边走边聊笑,总是热热闹闹的。
她当时一直都觉得,若是她一辈子孤家寡人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她还有他们会永远陪在自己的身旁。
叶舒唯将双手插在兜里,仰面看了眼头顶的夜空,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她刚刚啊,亲手对她最重要的家人兼伙伴们写了诀别信呢。
要是讲得严谨一些,从现在起,她应该就已经是他们眼中的敌人了。
她走着走着,慢慢地来到了一座桥上。
虽然她整个人现在已经被种种情绪充斥得近乎濒临瓦解,但是身为顶尖特工的天生机敏却从未离线过。她又走了两步,忽然猛地回过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是谁,出来!”
叶舒唯冷下脸站定在原地,她的右手也已经放在了自己的配枪和小刀上。
不出顷刻,只见一道潇洒又挺拔的身影从桥的另一边以一种反人类的姿势爬了上来。他当着叶舒唯的面,轻盈地跨坐在了桥栏上,一双大长腿还轻巧地摇晃着。
那人抬起手,朝她轻轻敬了个礼:“嗨,雅典娜。”
听到这道慵懒的声音,叶舒唯在原地怔了一秒,她收回了要拔枪的手,有些迟疑地往前了一步:“……战神?”
“Bingo.”
这位生着一张倾国倾城的混血脸,笑得优雅又魅惑的美男子,可不就是Shadow乃至特工界永远的传说“战神”孟方言吗?
“……你怎么在这儿啊?”
叶舒唯来到Shadow的时候,Shadow早就已经是“死神”蒲斯沅的时代了。她这么多年每回见到孟方言,基本都是在家庭聚会的场合上。曾经的特工传说早就已经撒手退役,说什么都不肯再出山,整日在家享受着妻儿的相伴,别提有多惬意了。
孟方言单手支着下巴,冲着她歪了歪头:“我来帮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