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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垠应该连做梦都不会想到, 吴赟竟然真的会在临死前找到了那份关键性罪证,并让那份罪证最终来到叶舒唯他们的手上。
他费尽心思, 用了整整三重手段来确保自己能够杀死吴赟,却还是无法阻止命运将他带往他最终该去的归宿。
那份USB里,记录了邵垠带着吴赟一起犯下的全部罪行的证据。无论是文字记录、照片记录还是视频记录,都保存得十分详尽,且经审核、能够作为呈堂供证。
虽然这些犯罪,都是在吴赟入伙以后才发生的,并没有包括邵垠之前那么多年里的所作所为。但仅仅只是这些“短时间内的犯罪证据”, 诸如:他派季殃在墉萍酒店杀人、进行大批量大规模的贩毒、走私人口和军火……其中的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他立刻面临死刑。
邵垠先前在珑城一手遮天,便是仗着珑城的司法体系腐烂瘫痪。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以国家为级别的安全局和国际安全组织Shadow双双介入了他的案件,能够有权越过珑城当地的司法体系直接对他进行调查和缉捕。
有了关键性罪证后, 搜查令和通缉令下发得很快。
手持令牌,叶舒唯和周煜他们不分昼夜地将全珑城范围内所有与邵垠这个名字有关的人和地都翻了一个底朝天。
不翻不知道, 一翻吓一跳。
几乎大半个珑城都被牵连在了其中, 珑城的所有王公权贵,尤其是三大家族中的那些旁枝末节,他们所有的纸醉金迷和铺张糜烂,竟都有邵垠的“贡献”。
那个血腥的地下赛事,也被连根拔起。
周济平时虽然贪图享乐,但倒没有一点想暴富的歪心思。再加上有周煜一直以来的暗中护持,周家主家在调查中竟然算是被牵连得最轻的。
吴淞夫妇在经历了儿子的死亡后,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尤其是身体状况本就不佳的家主吴淞,老人家因为过度的悲痛而入了院, 每天躺在病榻上以泪洗面。
而吴赟经手过的那些犯罪链,虽然没有动到吴家的主心骨,可多少还是有一些无可避免地混进了吴家的资产里。刚从伤病中痊愈的吴浅浅只能继续扛起家族的大任,全力配合调查,并将吴家的资产做出应有的清算上缴。
至于邵家。
在留下最后两个必须伺候在依旧处于昏迷的邵蒙身边的下人后,邵眠将整个邵家的人和物都清空了。整个邵家大宅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座毫无生气的空宅,连庭院里的那些天鹅都被送去了别处,丝毫无法看出曾经的昌盛恢弘。
除了邵眠和邵允在从事的那些正当产业,与邵蒙跟邵垠搭边的邵家绝大部分产业毫无意外地全军覆没。
如今,就算是将整个邵家抵上,恐怕都换不清邵蒙跟邵垠所造下的孽。
珑城变天了。
随着叶舒唯他们全方位无死角的缉捕,邵垠的全部手下都已在珑城各处落网,他所经营着的所有犯罪链也都被一锅端了,连一点渣都没剩下。
他现在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光杆司令。
在经历了叶舒唯等人高强度的连番审讯后,邵垠的其中几个心腹手下终于松了口,吐出了邵垠的藏身之地。他们说邵垠这段时间其实根本没有待在珑城,而是一直藏在珑城隔壁的一个叫做白巷的小县城里。吴赟那天被带过去的地方,就是邵垠在白巷城里用他人名义所购置下来的别墅。
在准备出发前往白巷抓捕邵垠的当天早晨,叶舒唯和邵允一同参加了吴赟的葬礼。
因为吴淞躺在病床上无法出席,吴浅浅和吴淞的夫人便是仅有的两位亡者家属。再加上,整个吴家族群中有不少人都被牵连进了邵垠的事,能身家清白地来参加葬礼的几乎寥寥。
葬礼开始后,周煜全程都陪同在吴浅浅的身边,温柔悉心至极。
吴浅浅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从前叫外人看上去,俨然是一位不可靠近、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可到了如今,她整个人消瘦了数圈,不仅不施脂粉,还穿着素衣将头发盘起。虽然模样依旧美丽,但身上却总像是少了点什么。
她好像不再是那个曾经的吴家大小姐了。
整个葬礼流程庄重且简洁,等葬礼结束后,周煜陪着吴浅浅在大门口与来参加吊丧的客人道别,邵允和叶舒唯特意留到了最后。
等整个葬礼的场馆里只余下他们四人时,他们在长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邵允问吴浅浅:“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吴浅浅平静地说:“调查快进入到尾声了,我和母亲准备将吴宅大宅卖了,搬到珑城边郊的庄园里去。”
“之前有听你提起过那处庄园。”邵允说,“是一处适合安静休养的好地方。”
吴浅浅点了点头:“父亲整日待在医院的病床上只会愈来愈郁郁寡欢,他和母亲住到庄园里后,面对着大自然的生态环境,也多少能够调节下心情。”
“另外,等父亲的情况有所好转,我打算四处去走走。小赟贪玩,我想带着他的遗志,去到那些他曾无比向往却再也没有机会去到的地方。”
周煜始终在一旁静默地搂着她的肩膀,用手掌的温度给予她源源不断的支持。
叶舒唯觉得,若是没有周煜的存在,在失去吴赟的那一刻,吴浅浅应该会从此一蹶不振。
“阿允,叶舒唯,谢谢你们。”吴浅浅沉吟片刻,注视着他们说,“小赟若是天上有知,也一定希望我向你们道谢。”
叶舒唯说:“我们还没有抓到邵垠,现在道谢还太早了。”
吴浅浅淡淡地笑了笑:“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抓到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对小赟来说,只要你们一天在追捕邵垠的路上,他便不会再留有遗憾。”
叶舒唯回视着她:“你要一直平安快乐地生活着,这样的话,他在天上看着你,也会觉得安心。”
人与人之间的化学反应自有其精妙之处,她虽暂时无法与吴浅浅成为交心的挚友,但却能够给出对方最真挚的祝福。
吴浅浅听了她的话,长吁了一口气,目光有些缥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需要多久才能真正走出来,但我至少会为了小赟而努力。”
叶舒唯很早就留意到,吴浅浅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银色的项链。
若是她没有看错,项链上那个小巧精致的吊坠,像极了吴赟曾经亲手制作并送给吴浅浅的天使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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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上天也在缅怀亡者,等他们从殡仪馆离开时,天上又飘起了细碎的小雨。
邵允打起了那把熟悉的银狮柄黑伞,叶舒唯走进他的伞下,牵着他的手,与他一同从台阶上一格一格地走下来。
等走到地面上时,邵允借着她手的力道,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
“你这段时间瘦了许多。”
他垂眸望着她,目光里流露着丝毫不掩饰的心疼。
“哪里瘦了?”叶舒唯挑了挑眉,“辛澜每天从早到晚变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要不是我极力阻止,他估计连十全大补汤和满汉全席都能给我端上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已经怀胎三月了呢!”
并且,在邵允这位睡眠监督师尽职尽责的陪伴照看下,她的睡眠质量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这些天虽然因为审讯和抓捕邵垠的党羽忙得不可开交,但是无论如何,她每天都会尽量在他身边合几个小时眼,且一夜无梦。
邵允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我心里实在不想你那么累,但又知道阻拦你为你的工作而奔波忙碌很无稽。”
“你知道无稽就好。”叶舒唯用手指轻戳了戳他的衬衣领口,“别担心啦!我每天吃得饱睡得香心情好,也不觉得累。想到马上就能抓到邵垠,更是恨不得原地起飞来着。”
他却依旧微微蹙着眉头。
“哎,你再这样唠叨下去,就快赶上辛澜和小念了,小心我叫你小老头——”
她顽皮地去扯他的眉毛,嘴里叽里呱啦地嘀咕着。
“我是不是小老头,你应该最清楚不过。”邵允这时轻轻地抓住了她作怪的手,抵在自己的唇边亲了亲,目光里带着丝意味深长,“毕竟昨天晚上……”
没等他把话说完,叶舒唯已经恼羞成怒地用手掌堵住了他的嘴:“邵、允!”
她真的已经无数次地怀疑过,他究竟是不是一个体弱多病的人。因为他在夜晚时分对她的所作所为,每回都让她深深地怀疑着他白天是不是在装病。
蒲斯沅等人在今天傍晚时分就会降落珑城,他们原本应该更早些到、加入进围剿邵垠的行动中,但因为临时被另一个任务缠住、路上才耽搁了些时间。
言锡这时从越野车里探出了一个脑袋,朝他们歪了下头:“等把人抓了回来你们再慢慢腻歪,当着蒲斯沅的面亲嘴都行……准备出发了。”
叶舒唯白了他一眼,准备拉着邵允抬步走向越野车。
可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忽然疾驰到了他们面前。
几乎在车还没有停稳前,后座上的邵眠就已经跨下了车,大步走向他们。
邵眠的整个面容都严肃紧绷,看得出来是有要事要立刻告知邵允。
邵允其实有些意外邵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因为他记得,邵眠今天应该是在办理出国的手续。等邵垠被抓捕归案、整个邵家的事情尘埃落定后,邵眠便会立刻动身飞往国外与妻女团聚。
邵允问他:“大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邵眠动了动唇:“阿允,父亲他……醒了。”
这几个字落地的那一刻,邵允的面容也有一瞬间的微变。
但很快,他便将这抹情绪收敛起来,平静地说:“嗯,他的情况如何?”
“我跟他大致说了一下邵家目前的情况,并告诉他既然他现在清醒了,很快就会有专门的调查人员上门来依法对他进行审查逮捕。”邵眠动了动唇,“然后……他就像疯癫了一般从床上跳起来,把屋子里能看得到的东西全砸了。若我没有往旁边避让,他怕不是要把花瓶直接扣在我的头上。”
“他说我在说谎,说邵家不可能会塌,还要让我把邵垠叫回来。我这辈子见惯了他的威风凛凛和不可一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直面他疯癫丑陋的内心。”
说到这儿,邵眠自嘲地笑了笑,“不,其实我最近已经见识过许多次了,但每一次见识,每一次心里都还会是这般不是滋味。”
邵允抬起手,无声地按了按邵眠的肩膀。
“他虽然身体状况不佳,但也不知是从哪突然暴起的蛮力,那两个照顾他的下人根本摁不住他,我只得让辛澜和双子在家里看着他,急急赶来这儿找你。”邵眠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知道你要跟小叶他们去抓邵垠,但我也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
偌大的邵家,现在俨然连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都找不到。对比从前邵蒙他们呼风唤雨、身后跟着一连串人的日子,实在是看着好生讽刺。
他们的对话全程并没有回避叶舒唯,叶舒唯这时想了想,主动开口对邵允说:“你跟你大哥回邵宅去吧。”
邵允侧头看向她,一时没作声。
“我们的人已经在邵垠家正对面的屋子里监视了他整整三天,连他打个喷嚏我们都能立刻知道。他现在已经是一只瓮中之鳖,只等着束手就擒了。”
叶舒唯又抬手敲了敲自己耳朵里的通讯器,“而且,我们随时都能够听得见彼此,也能为彼此提供必要的支持。我不是不想同你一块儿去抓邵垠,只是现在邵家大宅那边更需要你。”
邵垠虽然明白她所说的无一不合情合理,但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踏实。
这些天,他陪着她一块儿清扫着珑城的每个大大小小的角落,看到被黑暗笼罩了那么多年的珑城终于开始渐渐拨云散雾。他也知道,在她的帮助下,他已经即将要彻底踏出邵家禁锢了他那么多年的牢笼和地狱,来到他如此向往的人间。
一切明明都在往好的、他做梦都向往的方向发展着,他的心中理应满怀期许与安定。
叶舒唯见他好看的眉头始终打着结,怎么也不愿意松口,便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
“等我回家。”
她笑得眉眼弯弯地对他说。
这四个字,让邵允的神情不自觉地就变得柔和了下来。
他望着面前自己挚爱的女孩,过了良久,才终于哑声答应下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