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清转身, 看向任乐晗:“任小姐是她的朋友?”
任乐晗抓了把瓜子,边嗑边说:“是。”
林亦清不明白:“那为什么是我?”
而不是舒幼心的家人?
“啊,那是因为……”任乐晗想了想, 回答,“她手机里只存了一个号码。”
这算什么理由?林亦清垂眼。
“连任小姐都劝不住她, 我跟她认识才几天,怎么拦得住?”林亦清手搭上栏杆, 没有要下楼帮忙的意思。
就这一会儿, 舒幼心已经砸了十几个杯子, 两三瓶酒。
任乐晗毫不担心,随口说道:“她不是喜欢你吗?你去说她肯定听。”
“……”
林亦清眉头缓缓皱起,迟疑:“你说什么?”
“怎么,你们吵架啦?”任乐晗抿点酒沾湿唇舌, 再往嘴里塞一枚瓜子儿, “我说呢, 来就一声不吭喝闷酒, 上回也这样。”
“上回?”林亦清扫了眼楼下。
任乐晗仔细打量林亦清,口头上漫不经心:“可不是么?说惹你生气, 你不要她了,哭得稀里哗啦,喝了酒醉迷糊了, 外面又打雷又下雨, 让她安静待着她不干,非要跑回去,拦都拦不住。”
前几天浴室中一闪即逝的画面窜过脑海, 林亦清沉默了。
“第二天她跑来, 患得患失, 跟我说……”话到一半,任乐晗顿了顿,被瓜子仁儿呛到,咳了半天吐出来,剩下半把瓜子扔回碟子里,没继续往下说。
林亦清眉头皱得死紧:“她跟你说什么了?”
任乐晗心虚地眼皮颤了颤,对上林亦清严肃冷漠的眼神,莫名感到一阵压力。
她舔了舔嘴唇,在坚守阵地和出卖朋友之间短暂犹豫,选了后者:“她说……”
“你俩上床了,她是1。”
“……”
画面静止两秒。
“噗咳咳咳咳!!”
林亦清险些被口水呛死。
任乐晗说完,眉眼间带上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不是吗?”
面前冷漠清寒的女人面孔上罕见地充斥红晕。
面红耳赤,气得不轻。
林亦清怒声反驳:“她在造谣!”
任乐晗高兴地笑起来:“我就觉得不靠谱!”
林亦清松了口气,幸好舒幼心胡说八道没人信。
“她那糯叽叽的样子怎么可能是1!”任乐晗拍手说道,“弱0最喜欢装1,显而易见林小姐才是1,对吧?!”
林亦清憋红脸:“其实……”
“我懂我懂。”任乐晗摆摆手,“林小姐你放心,我不会拆她的台,毕竟朋友一场,谁还没点儿虚荣心?”
楼下喧闹声越来越大,任乐晗站起来:“咱们下去看看吧,林小姐,待会儿就拜托你了。”
林亦清:“……”
·
舒幼心霍霍完吧台,又去卡座掀人家桌子。
林亦清跟在任乐晗身后下了楼,舞厅里客人已经走了一多半,剩下的也多是被搅了兴致的惊慌和愤怒。
经理一脸苦相,却不敢上手阻拦,看见任乐晗下来了,他更加紧张,战战兢兢地低头:“老板。”
任乐晗摆了摆手,让他退后。
经理如蒙大赦,忙不迭后退几步,把场子让给任乐晗。
“舒幼心!”任乐晗叫住砸她店的小祖宗,“你闹够了没有?”
舒幼心充耳不闻,把跟前桌面上几个玻璃杯全薅地上。
杯子落地,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一阵响。
任乐晗嘶一声,满脸心疼:“姑奶奶,砸的不是你的东西你不心疼,回回都拿我出气,你今天不把欠条写好就不准从这儿出去!”
舒幼心手一撑跳上桌,一条腿抬起来,脚踩桌面上,面无表情:“我没钱,你找我爸啊,他有,要多少给你多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拨电话,我跟他说,给你换一套,重新装修一下,一千万够不够?”
任乐晗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你喝多了。”
“没喝多。”舒幼心摆手,“我清醒得很,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钱嘛,我爸超有钱,要多少有多少,我后妈应该也挺有钱的,人家毕竟是大明星,随便卖两个八卦给媒体,就有数不清的钱。”
任乐晗示意经理:“把人都请出去,闭店。”
说完,走过去拉舒幼心:“你别乱说话!”
舒幼心甩开她的手:“为什么不让说?我妈才走多久他就娶了别的女人!什么海誓山盟地久天长,都是假的!亲情是假的,爱情也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舒幼心!”任乐晗试图叫醒她。
但醉酒的人哪听得进劝,舒幼心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望地宣泄愤怒:“我活得像个笑话,我还天真的以为和他们撇清关系就不会受到他们的影响!只有我一厢情愿,我简直是个白痴!”
任乐晗气得脸色铁青,却无从下手。
忽然,一只手拨开她的肩,她往旁边退了一步,将舒幼心面前的位置让出来。
林亦清端着个杯子来到舒幼心面前。
意料之外的人忽然出现,舒幼心愣了愣。
哗——
一杯水泼她脸上,瞬间打湿她的头发,衣裳,并顺着脸颊和打绺的发丝滴滴答答往下淌。
舒幼心愕然,任乐晗和酒吧经理目瞪口呆。
林亦清放下酒杯,语气冷冰冰的:“醒了吗?”
舒幼心傻了似的,呆坐在桌上,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醒了就跟我回去。”林亦清猛拽一把舒幼心,拉着她踉踉跄跄从桌上跌下来,往酒吧外走。
临到酒吧门口,舒幼心终于回过神来,用力挣开林亦清的手:“松手!你凭什么管我?!我不要你管!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地对我好!”
林亦清的手被舒幼心甩开,撞在旁边桌子上,咚一声响。
“嘶。”她倒吸一口气,捂住胳膊。
抬眼对上舒幼心失望埋怨的眼神,心口被针刺的感觉又出现了,清晰得像要把她的心脏扎个漏风流血的窟窿。
任乐晗满脸尴尬:“林,林小姐……”
“不好意思。”林亦清瞥眼任乐晗,礼貌克制,“请任小姐和这位先生回避一下,我有话单独和她说。”
任乐晗面色犹豫,看看舒幼心,再瞧瞧林亦清,点点头,带走了酒吧经理。
空荡荡的舞厅安静下来,舒幼心和林亦清面对面,气氛凝滞,沉重,充满了火药味。
舒幼心扭开脸,不与林亦清对视,倔强地忍耐着情绪。
不去想林亦清刚才那声痛哼和可能受伤的胳膊,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心肠冷硬。
林亦清甩了甩手,胳膊上酸麻疼痛的感觉渐渐减轻。
她瞥了舒幼心一眼,淡淡道:“姜瑜杉给我一张支票,八百万还是八千万,数目我记不清了,一大笔钱。”
舒幼心咬着嘴唇,泪水包在眼眶里打转,又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如果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那笔钱我就该拿着。”
说这话时,林亦清兀自感到胸闷。
气舒幼心不知好歹,更气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打破原则,为舒幼心心软。
舒幼心豁然回头,泪水失控,倏地从眼角淌下去。
她的表情从隐忍变成惊讶。
“如果我为了钱假惺惺地表演在乎你,那我今天就不会来找你!”强压的情绪冲破理智,林亦清语气激奋,掏出手机给舒幼心看时间,“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天亮我还要去上班!”
舒幼心被她暴怒的气势压制,也或许喝醉了脑子迷糊,竟然真听话地朝手机界面上瞧一眼。
然后,她噘起嘴,嘟嘟囔囔地说:“今天周六。”
林亦清:“……”
下意识翻过手机看日期。
真的是周六。
不用上班。
“……”
像一拳打到棉花上,攒满的怒气无处发泄,情绪还被舒幼心乱棒打断。
林亦清看着舒幼心那副看似天真无辜的表情就来气。
“周六怎么了!就算今天是周六,你就能在外面瞎搞?就能夜不归宿,还砸人家的店铺?”林亦清越想越气,絮絮叨叨数落舒幼心,“净给我惹麻烦!”
她还在生理期,本来情绪就不稳定,今儿又是熬夜又是心情大起大落,对身体健康十分不友好。
舒幼心奇迹般安静下来,等林亦清说完了,才支吾着,小小声反驳:“……我没有瞎搞,你很在意我有没有瞎搞吗?”
“……”你咋这么会抓重点呢?
林亦清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胸腔里被小刀划开的伤口又堵上一团棉花,闷,还痛。
偏偏舒幼心眼神清澈,干净明亮,好像想歪的只有林亦清自己。
简直莫名其妙。
和一个酒鬼能掰扯出什么对错?
心情乱得像堆被猫扒拉过的毛线球,搅成一团,理不到头。
不明缘由,却又本能地抗拒,不想向深处探究。
“懒得管你。”林亦清抱怨地说,也不知道这埋怨的心情是针对舒幼心,还是她自己,“你要继续在这儿闹,随你。”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停下,回头。
舒幼心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见林亦清停下来,她也停下来。
无辜的脸上表情懵懂,仿佛这堆烂摊子是别人的杰作,跟她毫无关系。
林亦清又转过去。
步子正要迈开,身后的人忽然拽住她的手,有点用力,将林亦清拽停。
林亦清被迫回头:“你又想干什么?”
“你来找我,是因为在乎我吗?”舒幼心问得直接,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情。
像闷锤子砸在心口,林亦清呼吸微滞,手心里也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她仔细观察舒幼心的眼神,猜测舒幼心的酒到底醒了没有。
舒幼心直愣愣地望着她,清透的双眼没有一点瑕疵,一眼就能看到她内心纯粹的期望。
林亦清心跳加快,不觉间牙齿将嘴唇咬出白印。
她知道答案是什么,却好像难以启齿。
总想回避。
但舒幼心盯紧了她,不得到答案,就不放弃。
时间一分一秒缓缓流逝,舒幼心眼睛里的光亮黯淡下去。
她松手,却在须臾间,反被握住。
讶然抬头,对上林亦清无奈的目光。
林亦清叹口气:“是。”
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抽走了她身体里大半的力气,悬在胸口的石头好像也重重落了地。
瞬间,万丈光芒自舒幼心那双黑亮的眼眸中迸现,瀑布似的倾泻出来。
林亦清被她过于灼热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扭开脸:“回去了。”
拽了拽,没拽动。
舒幼心双脚仿佛生了根,牢牢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脸皮发烫,臊得慌,林亦清耐心渐渐消失,皱眉:“怎么还不走?”
舒幼心舔了舔唇,脸颊两侧因醉酒染上的红晕更深了。
但她双眼亮得惊人,直勾勾望着林亦清。
“亦清姐姐,你亲我一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