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莫须有 荒唐言【完结】>第32章 那条杂鱼

  正月十五,又一年的上元节,朝廷取消宵禁,百姓张灯结彩,而天下狂欢。

  三千灯火明灭,璀璨辉煌,丝带串联起各处的飞檐翘角,满城火树银花,石青敷染屋顶,石青色琉璃瓦以金丝勾边,壮观而明丽。

  温柔的月光在杯中跃动,风不停歇地穿梭在织着金色花纹的丝绸上。

  “伤药可曾换了?”婉儿看着带着傩具的人,还是不免担心道。

  “换了换了”公主殿下连连点头,她可好不容易才说服眼前人跟她一起出游,可不能因为些小伤,就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我不该在这”孟昭扶额,他还是想大骂魏阶那个狗东西,竟然抛下公主殿下去找花魁!就这么干巴巴地把保护公主殿下的责任扔给了他和谢奕,看来不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顿,是不成了!

  “呵,白费口舌!”谢奕提小兔子形状的宫灯,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开口便是不饶人。

  街上巨大的灯轮令游人啧啧称奇,洛阳城里车水龙马,人来人往,他们大都衣着奇异,面上带着千奇百怪的面具,似是天上神仙游,又似鬼神莫名状。

  “咳”太平清了清嗓子,朝孟昭暗使眼色。

  “诶!谢奕,快看快看,那里有人在耍杂技,快去快去”孟昭推搡着不情愿的谢奕,一头扎进人堆里,就像游鱼逃窜进水中,一会儿,便寻不到了人影。

  这下,公主殿下可算满意了,身边只余她和婉儿,真是再好不过。

  “嗯?他们人呢?”婉儿疑惑,本来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全,她才特意让公主殿下叫上孟昭他们的,怎么才看一个灯谜的功夫,人便全都不见了?

  “哦,啊?对啊,这两个说是去找些乐子,本宫看今日难得,就让他们去了”面对心上人澄澈的目光,公主殿下目光游移,手上胡乱抓了个东西,随口胡说道。

  摊贩上的老板却是急了眼:“不是,客官,您这到底买不买啊?您再这么抓下去,我那灯笼可就坏了!”

  太平闻言方如梦初醒地猛地松开手,讪讪地道歉,下意识便想从怀里摸出几两银子来赔罪。可摸了半天,才发觉自己出门时换了件新衣裳,却忘把钱袋捎上了。

  婉儿捂着嘴笑的欢,刚要替公主大人解围时,却发现那人叹了口气,询问道:“这灯笼,可否借我一用?”

  看小贩还在心疼地看着那揉皱的灯笼,闻言,警惕道:

  “作甚?”

  他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人虽然衣冠楚楚,衣饰华贵,竟然还想做那霸王生意!这世道,真是...真是..还让不让人活了?!

  “此处人流虽多,但你的生意,可算不上好”

  此处虽然人来人往,虽然吆喝声不断,但还是很少人驻足停留,大家伙都看热闹去了,毕竟那些个皮影,耍把戏的,弹琴的,跳舞的,可比在这干巴巴地摆摊生动多了。

  “我替你招揽客人”那人面带傩具,声音虽然带着女性特有的柔弱感,却总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容拒绝。

  “能行么?可别....诶!”小贩还在犹犹豫豫地,却见那人顺手勾起灯笼,朝身边人笑了笑。

  那灯笼在她手上宛若具有了生命一般,分明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旋身,那一块空地便在人群圈了出来。

  此时洛阳城的灯光并不昏暗,可经那人优雅而柔美的动作,让本来游行的人群纷纷驻留,停下了脚步,眼里似只留那一人,那一灯。

  舞姿翩跹,步步生莲,那纷繁复杂的动作让人沉醉,而此间那盏明灯像极了若有若无的,被掌控的,另一个舞伴。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却并不出声打扰,只是张大了嘴巴,无声地看着这美好的一幕。

  忽地,琴声传来,为那精彩绝伦的舞姿谱上无比契合的新曲,音符的欢快,节奏的悦动,陡然让人一振,人群中不少人眸中熠熠生辉,亦有不少人,加入了这场欢快而愉悦的共舞中。

  远处那些个弹奏卖艺的流浪艺术家们,亦是如痴如醉地听着,而后纷纷操起手中那各色的乐器,和着那悦耳的声调,弹奏起了各地不同特色的乐章。

  高楼上的歌者们或是诗人们,亦是心有触动,饮下一杯凉茶,或是灌下一口烈酒,趁一时兴起,便加入了进来,那些即兴的诗篇啊,人们起舞,旋身,歌颂着这辉煌的盛世,那些璀璨的诗篇与歌篇

  随着气氛的越来越浓烈而肆意,在最高潮之时,定下了万世不曾腐朽的奇迹,成为了百世流传的传说。

  一曲终了,可人群仍沉浸在那狂欢的气氛中,欢呼声潮起潮落,而人们热泪盈眶,似是天地间所有生物,都享受这一刻。

  婉儿一曲奏罢,那合奏的,激昂的旋律仍让她的指尖颤抖不已,而心中那股激烈荡漾,亦是久久未能平息。

  她,好像找到自己的....使命....了...

  太平趁人群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眼疾手快地拉住婉儿,笑得灿若漫天繁星,像是百花齐绽。

  “快走快走,不然待会可要被围住喽!”

  那人笑着拉着她的手,奔跑在洛阳城,晚风带起裙角,尔后穿过灯火万千,穿过汹涌的人流,穿过浩瀚的星空与时间的洪流。

  最后,烟火璨然在绽放,那一声声的震天响,像极了此时公主殿下那杂乱无章的心跳,像是胸腔中那股未知的情绪,迫不及待,不可控地要破土而出。

  她朝她伸手,温柔的触感让她几欲沉醉,她想,终是找到了,虽然此前折了不少弯路,费了不少功夫,但她...终究是找到了....

  她的...心上人...

  她缓缓揭下了婉儿的面具,

  清颜止宿容,奚止千万祀

  而她,终是情难自禁,在心上人眉心烙下一吻。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即使胸腔中仍涌着疯狂的悸动和那万千不可言说的爱意,却只能将此小心藏匿。

  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再等等....

  惊喜和万千陶醉仿佛在此刻一齐涌上,让人头脑发胀,上官大人仿佛轻飘飘的,恍若喝醉了酒,踩在的并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柔软至极的云朵。

  真想命令时间在此刻停留

  她垂在身侧的手仍微微颤抖,任凭那人的唇离开,看那人泪流满面,却不像是难过,婉儿思及此,又轻轻地笑了笑,她启唇,欲言。

  可...的确....的确..不到时候....来日方长,她努力这样说服着自己

  可连她自己都委屈地轻皱起眉,只是她忽地闭上嘴巴,又轻轻深吸了几口气,尔后踮起脚尖。

  雪浸梅的凌冽的香气顺着晚风袭来。

  而公主殿下陡然睁大了眼睛,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双手手足无措地揪着那人的裙摆,直至心上人将眼角的泪轻柔地卷入舌腹。

  电流般的酥麻令她微眯了一下眼睛,过度运转的大脑已经发热发烫到要宕机的程度了。

  呃......她!....她她她!...这!这!...询问....脑子...还在么?!....

  哦....还好还好.....烧坏了....呃嗯...还好....

  !?什么!?

  上官大人偷偷红了耳垂,那个....不是很过分吧.....没有吧....她只是替公主殿下擦擦眼泪.....嗯...对..仅此而已

  ....对...呃....没错...

  上官大人再一次心满意足地说服了自己。

  ~~~~~~~~~~~~~~~~~~~~~~~~~~~~~~

  另一边,明堂的地面上,却陡然升起了一座佛像,吓得刚进入明堂的侍卫宫女纷纷倒退两步,有的差点没发出惊叫。

  武皇只是微笑,面色不变,幸好那些个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虽说还是被惊到,但她仍保持着女皇的那悠然自得的风度。

  “怀义这是作甚?”她忍着想把那群将佛像从坑底拉起的那群废物剁掉的戾气,微笑地询问着身边一脸自得的薛怀义。

  “送陛下小小的惊喜罢了”薛怀义满脸的不在乎。

  “陛下可还喜欢?”

  武皇神情莫测,一脸淡淡的笑意,也不作声。

  可才安静不到一会儿,身边人又嘈杂了起来。她顺着薛怀义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张两百尺高的佛像被张挂在了天津桥上。

  “我为了给你画这幅画,特意割破了膝盖,用自己的血画成的”薛怀义一脸情深地看向武皇,希望眼前这个薄情的女人能够回心转意,专宠他一人便够了。

  武皇自是明白,但她仍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不理会。只是朝旁边的老太监道:

  “去别处看看,朕乏了”

  只留下薛怀义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自处。武皇身边的其他些个男宠们亦是不屑地瞧着眼前的小丑,有甚者出言讽刺。

  “奴家看薛师你走起路来,可是带风呢,莫不成,伤势好全了?”那名男宠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一旁的张昌宗亦是趁机踩着落水狗:“薛师今个儿,还不如不从寺里出来的好,看,真是白白闹了笑话。”

  薛怀义脸一会青一会红,攥紧了拳头看着这群人,双眸嗜血般的通红。明明他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么个讨那女人欢心的法子,那女人竟然不领情!还让他白白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

  他狠狠地瞪了不嫌事大的人一眼,撂下一句:“给我等着!”

  ~~~~~~~~~~~~~~~~~~~~~~~~~~~~~

  “走水了!走水了!”宫人们大喊,火势蔓延的飞快,武皇被侍卫护送着出来,惊魂未定。

  仓促之间,只见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很快天堂就成了一片火海。

  大火又继续蔓延,把唐明堂也给点着了。

  烈火熊熊,把神都洛阳照耀得如同白昼。

  所有人忙的团团转,甚至不少人因此丧生,只有一人狂喜,他心中的那口恶气,算是出了个彻彻底底。

  这一场大火一直烧至天明,明堂和天堂一起化为灰烬,武皇坐在偏殿里神色恍惚地地看着婉儿在阶下报告伤亡人数,损失财帛等等。

  当初建天堂的时候,所费以万计,府藏为之枯竭,如今只剩下一片锦灰堆。又何况象征帝国命运和皇权的唐明堂?

  武皇笑了笑,笑得不知何谓,笑得连肩膀都在颤抖,头上的凤冠亦是轻晃步摇。唐高宗时重议明堂,但还没来的及建造,那人便一病不起,呜呼而去。

  待她掌权时,她力排众议,拆除了前朝东都乾元殿,在此地的基础上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建成了唐明堂,期间花费了无数的心血,数不清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想来也算是在昭告天下真正掌权人的同时,完成了那人的一桩遗愿。

  武皇苦笑着扶额。

  而今,竟付之一炬

  “讲吧”武皇看着阶下婉儿欲言又止的模样,挥了挥手。

  “纵火者,是陛下的面首,薛怀义”婉儿站的笔直,轻声道。

  武皇又笑了,笑得令人不寒而栗。她起身,踱至婉儿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也是辛苦你了”

  “臣本分”婉儿低头,拱手道。

  “安排安排,准备重修明堂”武皇也不多加废话。

  “是”婉儿转身退下。

  武皇兀自沉默了一会,朝身侧亲信轻声道:“把太平叫来”

  不多时,公主殿下便到了,见主座上雍容华贵的人盯着她看,她低头略一思索,拱手规规矩矩行礼道:“皇儿拜见母后”

  武皇轻笑了一声:“自昨晚事发以来,皇嗣们无不遣人来问朕的安康,倒是皇儿,连问也不问一声”

  武皇声音陡然一转,低呵道:“令朕寒心!”

  刹那间,满殿侍从无不低头跪下。

  可公主殿下仍是气定神闲地站着,再一低头拱手:

  “皇儿知错”

  想了想,这才又抬起头来,笑道:“待过些个时日,皇儿为母后分忧”

  武皇这才哼了一声,让人退下。

  半个多月后,张夫人领着手下诸多壮士,将薛怀义殴杀在瑶光殿前,尔后尸体被送往白马寺,焚之以造塔。瑶光殿前树干上沾满了鲜血,让路过的人不忍直视。

  ~~~~~~~~~~~~~~~~~~~~~~~~~~~

  “公主,清理干净了”

  “辛苦阿娘”太平点点头,将人扶起。

  “唉,不过是些小事”张夫人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个自己喂养大的孩子,接着道:“公主也别怪老奴多嘴,只是母女之间的矛盾,还是要多谈一谈才能化解。”

  张夫人又叹了一口气:“您也别怪陛下,她这都是为了你好”

  太平轻声笑了笑:“好了,阿娘,时候不早了,快些去休息吧”

  张夫人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退下了。

  “公主,陛下召您进宫”武皇身边的老太监进来传话,面色有些担忧地看着公主殿下,似是情况不太好。

  “走吧”太平接过老太监递来的暖炉。

  他将人带到后,便挥了挥手,领着一群宫人识趣地退了下去,为这两人留下空间。

  “这花若是再不听话,往那些个别的枝桠上疯长,朕还是剪掉的为好”

  那人悠哉游哉地修剪着花园中的花,背对着她。

  而她不应声,只是依言乖顺地跪下。

  “知错了吗?”

  “皇儿知错了”她仍然回答的是那么的乖巧。

  武皇转过身来,明灭的火光让她的眼眸像是无情的神祗:“错哪了?”

  “皇儿理应亲自为母后分忧”她低眉顺眼,好像是真的在检讨自己的过错。

  武皇猛地将手上的花折断,丢在那人的脑门上,气急道:“朕是如何教你的?”她来回踱了两步,像是在按捺自己的怒气,可转身又骂道:“朕教你隐忍些!识局势些!可你呢?!”

  “叫自己的乳娘去处理这件事!是当真要那些个人知道,你太平能和那些个李家皇嗣平起平坐么?!”

  武皇深吸了几口气,本想平复下心绪,见眼前人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气极呵道:“且不说底牌让那些个人知道了有甚后果,至少朕还保得住你!可日后!?你让后世史官如何写你!?”

  “母后,您看您...说的多动听啊”公主殿下笑了笑,笑得嘴角的讽刺跟那人一模一样。

  “完全不在意旁人的感受,呵...真是您的风格呢.....哈...您真是,一厢情愿啊”

  武皇愣住了

  太平看着满园的春色,缓缓道:“那您当初就该把我一同处死!何必留到今日碍您的眼呢?”

  公主殿下拂了拂肩上的落花:“看看您身边的子嗣,哪个不畏惧您?您不过是担心百岁之后,祖父的例子重演,而那时您孤立无援。”

  最后,她终于直视那位人主的眼,笑得礼貌。

  “有利,才有爱,这是您教我的啊”

  武皇苦笑了几下,叹道:“原来皇儿是这么想朕的...原来...”

  “当真令朕,痛心!”她转身拂袖而去,不再看地上的人一眼。

  走了两步又顿住了。

  “不知错,便一直跪着,跪到直到知错了为止”那人终是离去,只留遍地的残花狼藉。

  她跪到麻木,虽然起先还在昏昏欲睡,看来,腰上的伤势仍让她有些虚弱。

  一袭裙摆突然翩跹至她眼前,令她陡然一惊,抬头一看,眼底哑然:“婉儿?”

  眼周的青色仍挥之不去,可见人这阵子是累坏了,也是物资调转,人事任命这些,大都由婉儿来处理。

  上官大人扬了扬手上的手上的《中庸》,无奈道:“陛下令臣过来讲学”

  “这都多大了”公主殿下嘟囔一声。

  “故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之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之”

  彼时春光正好,恰逢园中鸟鸣,婉儿清冷的声线在清风中显得舒畅。

  “天下国家可担矣,爵禄荣华可辞矣,白刃可蹈也,惟中庸实难矣”

  “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能已矣”

  俟岸风翻金浪,林下漏扶光,公主殿下清朗的声音婉转动听。

  “麻了”

  公主殿下撒娇,无奈地伸出手,要婉儿拉她一把

  婉儿无奈地笑了笑,拂落那人头上的落花,欲将人扶起,不妨眼前人却是整个跌入了她怀中。

  “好了”上官大人半哄着怀中的大狗狗。

  公主殿下眸色温柔,抱紧了眼前人,耍赖道:“唉,麻意还未曾消退,婉儿怎忍心就这么放开我呢?”

  “行吧,那就再抱一会”上官大人的耳垂逐渐染上粉红,可面上的镇定仍是分毫不减。

  远处的武皇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驻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去,只留下悠悠的一句叹息:

  “软肋都暴露出来了,你今后可如何护好身边人?”

  --------------------

  嗯.....再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