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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香可不想让冯素贞知道自己参和过她训诫这帮兵士的事,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小小牺牲一下刘长赢,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公子长得这么俊美,你生出来的,也一定是个像我一样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俗语不都说外甥像舅、侄女像姑,刘长赢要是生个女娃子,那不得跟自己长个七八分相像?

  天香这么一想更是眉开眼笑,一手给刘长赢顺气,一手拿甘蔗点着他的脑壳,“早点生一个出来,给本公子拿来玩才是正经,知道不。”

  无辜的刘长赢脑袋嗡嗡作响,被天香一蒙棍打的晕头转向,他没想到自己听个八卦的代价竟如此惨烈。

  闻公子说者无心,冯小姐听者有意。

  冯素贞为刘长赢递过去一方锦帕,她隐现郁愁的眼眸却只凝视了天香,色泽浅淡的唇瓣微不可查的翕动两下。

  天香一句笑谈,勾起她思绪万千。

  公主殿下至纯至真,与孩童有无数共通的快乐,她喜欢孩子是发自肺腑本心,而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给予她的,便是属于骨血天亲的人伦之乐。

  因果有报。随心所欲,行了有违天道的因,所获的果便是另一种,求不得。

  冯素贞终是苦涩地咽下满腹的疑虑,落寞地掩去眸光,欲言又止——与天香长相守尚且还是一桩求不得,如今再多思多虑岂非庸人自扰。

  冯少卿曾经提过的憾事,被冯素贞刻意忽略至今,终将成为一件让她辗转难眠的心结。

  此时此刻,一队打着夙安楼商号的粮商在关外被抢了。

  窗棂上投射的日光阴影缓慢的爬行出短短的距离,冯素贞收敛心神踱步坐回书案后,静心等待着一只信鸽为她传递来这个好消息。

  刘长赢连八卦都顾不得听完整,就被天香吓得早早告辞而去。

  安定的夜不经意就来了,东南风温柔的卷起黄沙。

  冯素贞听到街上打更的声音响起,回头与天香默默无言相视而笑。

  “冯小姐,本公子要请你去看夜景,你不得不去。”天香扯了大氅也不问她同不同意,直接为冯素贞披在肩上。

  冯小姐本就是要去的,见天香一脸笑模样,又在嘴上逞强好胜,只觉得她娇憨可爱,便迎着她站起身,将另一件外袍给她加上,秋波微横,柔声嗔道,“闻公子好霸道。”

  “冯小姐不喜欢?”天香歪着头认真问。

  “……”冯素贞心湖泛起波澜,她怎么会不喜欢呢?唯有天香能为她带来心心相印的共鸣,冯素贞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可她偏要口是心非,转过身掩饰道,“只有一点喜欢。”

  “诶?怎么只有一点?”天香瞪圆了眼睛,紧追在快步走下楼梯的冯小姐身后,非要一问究竟,“真的只有一点?喂,姓冯的,你给我说实话!”

  两人一前一后,在寂寥的深夜走在空旷的街巷。

  被她问得心烦意乱,冯素贞蓦得回身,自大氅下,向天香伸出一只尚有墨色未洗去的手。

  “只表现一点。”

  夜风吹拂下,她书生长衫衣袂翩翩,素色发带洒然飘向天幕,天香呼吸一窒,无法抗拒她的邀约,迎过去与她十指交扣,随着她缓缓步上城楼。

  安定的城高耸坚实。冯素贞的情静水流深,只表现一点。

  天与地碰撞出一抹绚烂的火光,天香依偎在她怀里久久遥望着那方向。

  萧七娘的内应果不失言,将混合了硝石、硫磺的薪柴伪装成的粮草抢回山寨,又趁夜色连同山寨所余粮草一把火烧了。

  冯素贞举目望向猎猎旌旗,西北风路过那里呼啸而来,时间刚刚好,为那一抹亮色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真正的粮草已准备好,我明天就出发。”路上大概几天时间,等粮草到了那里,他们也该尝到了饥饿的滋味。

  气温骤然降下来,她张开双臂将天香裹进自己带着体温的大氅里。

  天香把自己整个投进她怀里,冯素贞的臂弯既温暖又安全,她身上的淡香熏得天香有些昏昏然,“冯先生又要去做好人了。”

  “是依着公子的教导,供养他们。”冯素贞笑得无奈,轻声纠正她的说辞。

  天香想到冯素贞要深入虎穴,她心中忐忑不安,嗔怨道,“本公子可没让你加入他们。”

  “不是加入,而是去规制,最终为我所用。”

  冯素贞坚信本性为恶的是极少数人,只要自己给大多数人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们看到行走正途一样可以有尊严的生存,必定可以规制他们的所作所为。

  “不过,我若是不小心做了山大王,可要委屈闻公子屈尊降贵做我的压寨夫人了。”感受到她强烈的不安,冯素贞有意岔开话题,神情轻佻地挑起天香的下巴,打趣道。

  天香眼睛里却忽的泛起水色,夜空的星辰一闪一闪,落在她眸中一晃一晃。

  “真的?”她问。

  冯素贞心中一凛,山大王远远不够,大明只要出兵,随随便便就可以荡平那个小小山头,可她还是肃然颔首,为天香许下一个沉默的诺言。

  天香公主粲然一笑,风云因而变色,星月为之遮辉,冯素贞心里的花开了,幽香怡人。

  “让我给你压阵。”天香不会允许她孤身犯险。

  “好。”为了展现诚意和善意,冯素贞送粮原打算只带随侍和劳力,可她知道自己拗不过天香,便安排道,“杨大人的亲卫,公子用作疑兵,在寨外山后接应,没有我的信号,不可随意暴露。”

  这样,天香一样不得入寨,三百人保护她该是游刃有余。

  冯素贞如此安排,天香一眼看穿她心思,却爽快地点头应下,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她又怎么管的住自己到底要如何。

  天香记得很清楚,安顿三百人在山林中潜伏后,她自己涂黑了脸蛋儿,乔装改扮成一个小劳力,跟着冯素贞长长的粮运队伍,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进了寨子。山寨的人很谨慎,兵器不允许带入,粮食也一包包拆开看过。

  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她知道萧七娘遵循冯素贞的指示,已经在山寨中策反了一些本性良善之人,否则夙安楼的货也不可能一直安全。

  冯素贞给了萧七娘一个承诺,便是用最温和的手段收服这些匪盗,她果然投桃报李,一切依计而行。

  夙安楼当初刻意垄断了商路,正是为了断掉山寨的退路,迫使匪盗出手抢她的货,那些“粮食”被送上山成了顺理成章。

  冯素贞事先打了招呼,商路走货便一时间全部绝迹,安定城内粮食统统压手拒售,匪盗们抢不到也买不到任何赖以生存的物资。

  经过几天的混乱,饥饿和寒冷带来的不满情绪在滋生,刻意制造的流言也在不动声色的蔓延,人心不稳已导致不少匪盗流散。

  正是此时,夙安楼的冯先生亲自送来粮草,是来救命的,只有坐着前三把交椅的头领在揣测他的动机和意图。

  众人迫不及待起锅造饭,一时间肃杀萧索的匪窝炊烟袅袅,生长于斯的孩童们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冯素贞眉宇间的凝重稍稍舒缓,她心底有过担忧,这几天人为的饥荒,会不会造成易子而食的惨剧?

  还好,自己没有耽搁太久。

  这是萧四郎第二次见冯少侠。

  当年那个孤身一人深入荒漠的孑孓青年,如今赤手空拳深入虎口险地,他不禁心生钦佩。萧七娘讲过不少他的事,什么义诊,什么赈灾,什么义学,统统无偿。

  当然,只对真正有急难的庶民百姓开放。

  他一开始并不理解,那个飞扬跋扈的七娘妹子怎么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现在,他有些懂了。

  当年,自己若能遇到这样的人,就好了。

  他抱拳深深一揖,“见过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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