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陵城处,埋伏在周边的今夏主将看着未曾知觉的唐军踏入伏击圈,心中不免有些激动。数年辛苦筹划,苦苦经营,皆在于此。
他里应外合将仇现引诱出城,去救援宛户。
而他并没有着急进城,而是耐心地借周围的山势将军队隐藏起来,打算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越接近,他心里的不安亦是越来越重。多年征战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有事情不对,什么地方好像出了问题,应该立马撤军。可看着那群猎物惶然无措,迷茫不已的样子,他又心生侥幸。
终究是不甘多年心血就此白白浪费,付诸东流。
他下达了进攻的命令,纷纷亮出兵器,将那群人团团围住,平陵城内亦是杀出一群身着黑衣的今夏士兵。
“谁斩了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谁就是安达的王!”今夏主将猛地抽出雪亮的弯刀,下发了进攻的指令,狼群就像是闻到了鲜血,纷纷沸腾起来。
面带傩具的人,见被团团围住,遭了伏击,却没有丝毫惊慌,只是勒紧马缰,大吼了一声“将士们,跟我来!”
说完,一马当先,提着长刀就朝人冲了过去。将士们见领头的人尚且如此英勇,一股热血便直冲上了头,纷纷不甘落后,不要命似的便冲了过去。
今夏士兵们先是一愣,像是不明白对方明明落入了伏击圈,却不仓皇逃窜,反而直直地便冲了过来。他们虽人多势众,可一时之间,竟难挡那锐不可挡的士气。混乱的局势中,甚至没有人意识到,那位面带傩具的人的目标,正是那位骑着高头大马的主将。
眼见长刀快要横空斩落头颅,今夏主将终于反应了过来,着急忙慌之下,只能提刀仓促应战。
短兵相接,火花溅起,是虎口通麻,是心中暗惊,是刀剑铿然有声,是干燥的风带起心中的熊熊烈焰。
手腕忽地一转,长刀以近乎诡异的角度,直逼心脏,今夏主将眼睛忽地一眯,猛地朝身后一仰,尔后弯刀出手,雪亮的弯刀是片刻不停,电光火石间间,便已直逼傩具人的脖颈。
仓促之间,她只能提刀格挡,将半空那柄夺命弯刀打飞回去,双方马匹先是猛然相撞,尔后又飞快分开。所有动作,竟皆只在短短几秒内完成。
“不错!但是小白脸,我要开始认真了!”今夏主将将弯刀猛然倒转,一刻不歇地冲了过去。傩具人轻哼一声,也不多加废话,抬刀便战。
今夏人多势众,双方主将又打的难分难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场面的优势方也是越来越明显。
正当今夏主将暗喜之际,不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后方杀出一群瘟神。
最终瓮成了鳖
傅阶策马疾驰,将利剑猛然抽出,大喝道:
“斩敌将首级者,赏银三千两!”
后翼突遇敌袭,今夏主将这才知晓眼前人并非将军傅阶。他怒吼一声,弯刀发狠似地压下,却被巧劲一转,轻松弹开。那柄弯刀被今夏主将使得出神入化,不知有多少人头,曾被此刀沾染,凌厉的剑气将傩具人重重围困,不曾想对手竟也是个练家子,竟在刀光剑影中和他打的有来有往。
“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血花猛然在双方间绽开,今夏主将的胸膛前已有数道血痕,而傩具人左臂的伤口,深可见骨。
“怎的如今才问!”那人慨然大笑,像是未觉已经满臂鲜血,将长刀上一提,刀上鲜血直滴
“晚了!”
她长刀一转,便劈开了破空而来的暗箭。
傅阶率领精兵轻骑于后方杀开一条血路。
等今夏主将反应过来中计时,已是为时已晚。傅大将军秉持着绝不浪费的精神,将提前准备的厚礼一齐送了出去。霎时之间,万箭齐发,漫天箭雨。
今夏先锋队急忙后撤欲避于后方步兵盾甲之下,可奈何峡谷之中,地形狭隘,原本有序的队形经这一动,刹时乱成了一锅粥。还没等侥幸在箭雨中存活下来的士兵高兴,便成了刀下亡魂。
那群原本乖巧无害的猎物,亮出了他们狰狞的面目。
傅阶领着精兵轻骑往阵中疾驰,待他杀入重围时,公主已经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今夏主将不愧是多年来征战南北,很快便镇静了下来,在聚集好自己部分的手下亲信后,便朝傅阶冲去。
草原人善马上作战,傅阶一时被拦住,竟僵持不下。
起初惊慌不已的今夏士兵看主将如此镇定和勇猛,重新稳住了阵脚,有条不紊地朝唐军反击。
唐军虽不如今夏勇猛,但胜在人多,且作战阵法精妙。
今夏骑兵本是所向无敌,奈何地形狭隘,无法发挥全部的实力。
一时之间,竟与今夏士兵打的不分上下,僵持不已。
本该在宛户的平陵城守将仇现却突然出现,在繁复的阵中和拥挤的人群里是往来驰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敌方溃散,死伤者不计其数,兵败如山倒,实已回天乏力尔!敌将接连丢下手中兵器,表示愿意投降,今夏主将见势不妙率领残部逃离。
可离谱的事儿还是发生了,一向视杀降为大忌的将领们,丝毫没有因为他们的投降而手下留情,只是无情地杀戮着已手无寸铁的士兵。
在从头至尾的惨叫哀嚎中,混杂着不断微弱的哭声。
“住手!住手啊!”
无人在意的城楼之上,被侍卫死死拦住的女人撕心裂肺,眦目欲裂。
等到最后一名今夏士兵被清理完毕,城楼上的俘虏声音嘶哑,已是满面泪痕。
骑马立于血泊之中的仇现抬头悲戚地看着她。
他们之间曾无话不谈,曾亲密无间。可视若珍宝的人还是用一纸书信欲将他骗往宛户,要他去往地狱。
“仇现!我恨你!”
“你骗我!”
“明明已知我意图,却还是将计就计,欺我!瞒我!”
“我恨你!恨你!”
女人声线嘶哑破碎,像是已入癫狂之境。
仇现紧闭双眸,痛苦不堪地开口:
“晚苓!我只能将功赎罪。”
“别无他法,只能将功赎罪,才能保你我性命!”
突然,仇现眸孔紧缩,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奋力挣脱侍卫,拔剑自刎。当那道身影像折翼的鸟儿,于城楼之上无力跌落,砸入地面时。
仇现找不到自己声音了
“晚苓......”
他欲驱马向前,却又茫然地四下望了望,仿佛天地颠倒,自己仍身处梦中。
一旁面带傩具的人眼疾手快地打落仇现横于脖间的长剑,玩味笑道:
“将军可是立下了大功,大唐的百姓将铭记你的荣耀。将军若想赎罪,还请好好活下去。”
说罢,收刀入鞘。
“籍之”
傅阶策马越过血泊,看那人面上染血,身上负伤,着急不已。当即便要传唤大夫,却被她一把拦住。
她轻描淡些地道:
“不过是些皮肉伤,就莫要劳烦大夫了。”
当即撕下衣摆,熟练地缠住左臂仍在不断流血的伤口,又用牙猛地一扯,将碎布条扎紧后轻笑一声:
“仇将军伤的可比我严重多了,可惜无人可医”
傅阶退了下去,余光瞥了一眼城墙下那具尸体,那是一个女人。
他疑惑地看了看跪在那具身体悲痛欲绝的仇将军,朝殿下询问道:
“那是何人?”
“是...”
太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合适的形容词
她眼神坚定,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认真地说到:
“是一个善良却无用的好人”
一片混乱之中,她那时周转不得,眼见无法杀出重围,后路又被死死封住。又见城内空虚,便寻了个空子,率亲卫杀入城内,亏得身边亲卫拼死相护,才杀出一条血路,将敌人挡于城外。
却见王夫人一脸警惕地看着她。城内家家户户皆闭门不出,唯有她领着家兵立于长街上,护着这满城手无寸铁的百姓。
马儿喘着粗气,马蹄声杂乱,长刀上的鲜血不停地滴落,于青石板上砸开一株株血花,马上的人却笑道:
“早就听闻平陵城夫人坚韧刚强,是个难得的善人”
陡地话音一转,冷侧侧地嘲讽道:
“在下倒是未曾想夫人监守自盗,将恶狼引至城下后,还能护着城中百姓”
王氏一言不发,冷眼地看着眼前那尊煞神,出声道:
“百姓皆是无辜的”
“将士们亦无辜”
太平无动于衷,驱马向前。
不知是哪家小孩子没看住,竟然只身冲出来挡住那高大的马儿。
“哥哥莫要伤王夫人,她是一个大善人”
十几岁的少年热血上头,不管不顾便冲了出来,尽管声音颤抖,腿在不停地打着哆嗦。
“退下!小孩子来掺和什么事!”
王夫人欲将那孩子扯下来护在身后,那少年却是纹丝不动,硬要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护住这个平日里对他友善相待的人。
太平勒住了马儿,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神色晦暗不明,笑问道:
“满城人家,竟只有一小儿敢站出来,夫人难道不应该难过么?”
王夫人又扯了了几回那倔强的少年,没扯动,便站至那少年前,将他护在身后,头也不抬回道:
“宁叫天下人负我,不叫我负天下人!”
太平瞥了眼她身后的少年,饶有兴致地问他:
“你可知你父亲便是死在她引发的这场战争中的?”
王夫人身子一僵,面色惨白,不可置信地仰头看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
少年犹豫地看向他无比崇敬的,景仰的人,他从她眼里看到了确切的答案。
“对不起”
王夫人手足无措,惭愧地想向少年解释。
少年沉默着,看着眼前人伸过来的手,下意识便后撤了一步。
王夫人那晶莹的眼神暗淡了下来,收回了手,转身朝那高高在上的人道:
“要杀要剐尽管来便是,何须多言!”
殿下将长剑架于那脆弱的颈间,似笑非笑问道:
“给我个理由”
“我只是想寻个两全的法子,既能保证今夏百姓活下去,又能不伤大唐人”
王夫人闻着那浓重的血腥味,面色发白,却还是强撑着:
“再说大唐幅员辽阔,分一点土地给今夏怎么了?更何况这本就是属于今夏土地!”
她振振有声,控诉斥责道:
“今夏百姓被你们驱逐到荒漠之中,土地无法耕种,他们只能依靠放牧生存。若非被逼到走投无路,活不下去,怎会生此是非?”
“夫人能够忍受假寐时一条毒蛇盘踞于枕边?能相信那条毒蛇信誓旦旦绝不伤你的保证吗?”
王夫人制止住身边侍卫欲抽剑砍向那人的意图,那名侍卫不服气道:
“诡辩!事已至此!若今夏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你们毫无胜算!”
“十万”
太平嗤笑了一声,玩味不已,撤下架在面前人脖间的长剑,道:
“哦?夫人何不听听外头的厮杀与哀嚎,长枪入血肉,烈火焚白骨,这便是您的两全法”
她勒马欲再次出城,却又顿了一下,回头朝沉默的王夫人笑道:
“想必在您眼中,此皆为必要的牺牲罢了”
王夫人身子像是抖了一下,颓唐不已,她看着那可怖到极致的人重新杀入场中,不再言语。
殿下回忆完,无奈地耸耸肩,似是颇为可惜道:
“可未曾想她竟如此刚烈”
傅阶沉默地看着那摊血渍,上前去欲安慰万分悲痛的仇现。
太平漠然地看着眼前一幕,转身策马入城。
几天后,满城白绫戴孝,祭奠那位令人可敬的夫人,风卷起白幡,满街的纸钱在风中瑟缩不已。
公主殿下于高楼上漠然地看着送丧的队伍,看着世间众人的哭泣,屋内传来将领们觥筹交错的笑谈声,无聊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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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