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舟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身前的小妖，将它们护在身后。
他昂着头，抬起下巴，满脸决绝地盯着正朝他逼来明晃晃的剑锋。
他从不怕死，之前是，现在也是。
只不过，之前的他并无留念一心求死，而现在他……
顾宴舟转头看向贺清元，自嘲般勾起嘴角。
现在的他，倒是有些贪心了，竟然……有些舍不得。
“阿舟！”贺清元看清了顾宴舟的表情。
他始终记得诛魔大战那一晚顾宴舟的笑，如同今天一样。
是告别！是离别！是他贺清元心中的悔恨！
贺清元打倒围绕在他身边的几名修士，飞身就要往顾宴舟那边赶去。
他刚松一口气，便又觉脚腕一紧。
转头看去，又有不怕死的人爬了上来！
那群人只要还有一口气，便不会放弃。
除非手脚具断，再也爬不起来！
只是耽搁了一会儿，赵霖希便已经跑到顾宴舟的身前，他高举手中的利剑，朝着毫无反抗之力的顾宴舟劈下去。
此时的符阵早已紧缩成一小块，顾宴舟连带着他身后的小妖根本动弹不得。
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利刃落下。
符阵的正上方被赵霖希手中的长剑砍出几道细小的纹路。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符阵便爆炸般开裂。
一阵炸裂声响过后，细小的法阵碎片便化为金光消散在了顾宴舟的眼中。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赵霖希，见他确实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便张嘴问道：“你……不杀我？”
赵霖希扔掉手中的剑，扑通一声跪在顾宴舟的身前，低着头喃喃自语，“我……做不到……”
小妖们眼见身侧的束缚散去，急忙拉着顾宴舟远离了面前的“危险”。
纵使赵霖希没再有任何动作。
贺清元也在此时脱身，顾不得地上的泥坑便跪在顾宴舟的身侧询问他身上的伤势，“你还好吗？伤到哪里了？”
“我没事，”顾宴舟握紧贺清元伸过来的手掌，有些心疼他身上白净的衣物，手中使劲想要将他拉起。
贺清元轻轻按住顾宴舟的手，微微摇头并开始给他输送灵力。
顾宴舟顺着贺清元的身影往后看去，只见他身后躺了一片满地打滚痛苦叫喊的修士。
“他们怎么了？”顾宴舟有些好奇，“怎么都抱着胳膊摸着腿打滚？”
贺清元冷声道：“我把他们的手臂和两只腿都卸了。”
他忽然抬头，一双清冷的眸底似乎莹着发亮的水珠，他瞬间委屈，又将头低下。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贺清元小声念着。
突然的深情过后，是两人默契的不语。
莫有情跑了过来。
她蹲在贺清元的身边有些忧声道：“小师叔，有个人死了。”
说罢，转身指向了一个人。
顾宴舟连同贺清元一惊，随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正巧看到何思君正蹲在其旁仔细查看那人的气息。
何思君从那人的身边站起，面带愁容，朝着远处的三人摇了摇头。
“刀剑无眼，是谁取了他的性命？”贺清元沉声问着。
莫有情摇了摇头，她将目光投向远处的何思君，看到他坚定地摇下头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顾宴舟看到了他们三人的动作，最终将目光落在贺清元的身上，小声问了句，“那人的死……很麻烦吗？”
话音落下，贺清元并未给出任何反应。
但他身后的莫有情却十分紧张。
她转身看向刚刚步至她身旁的何思君，见他也紧张地吞咽口水。
因为他们俩知道，无妄门向来同清宁宗不和。
现下闹出了人命，怕是，不好收场。
熟悉的男声在此沉寂的片刻炸开，他哭喊着，“洛言师弟啊！你怎么了！”
顾宴舟急忙去寻声音的出处，认出了那个满脸污泥的男人。
正是扇了赵霖希一巴掌的那位“正义凛然”的师兄。
男人刚刚还悲伤痛苦的脸上瞬间挂上气愤，他手脚具断只能趴在地上，但丝毫不影响他朝着赵霖希大吼：“赵霖希，都是因为你优柔寡断才让我们的师兄弟白白死于他们清宁宗的剑下！”
男人垂下的头颅掩盖住他扬起的嘴角。
他浑身颤抖，伪装出沉痛的模样。
实则，是他激动到无法自已，只能强忍着即将就要吐出的笑不断发抖。
赵霖希听到后崩溃大哭，嘴边的话语更是不成语序，“对不起，我，我不是。我真的做不到。他怎么看都是一个沾染了魔气的普通人，让我如何下得了手！”
赵霖希双手捧脸，不断擦拭着面上的豆粒泪珠，“我对不起师尊，对不起洛言师兄……”
男人趁机朝他身后的同门喊出，“你们都要记得，清宁宗欠我们无妄门一条命！”
他掏出手臂，艰难地指向赵霖希，继续说道：“你！违背祖师训言，包庇魔头，残害手足！今日起，已被逐出无妄门！”
赵霖希一怔，肿着两只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男人。
眼角的泪珠愈发密集，他张了张嘴，犹豫许久后才堪堪说出，“师尊……他……不会同意的。”
赵霖希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信心，声音越来越小。
男人脸上的表情甚是得意，他高声喊出，“师尊和师祖那里我自会诉说，就不劳烦你一个外人瞎操心了！”
他见赵霖希彻底蔫下去才转头朝着贺清元喊话，“仙尊，不知今日一事，您可还有话说？”
贺清元站起，他的脸上并无太多的表情，却将此事认下，“诸位，是我贺清元欠了你们无妄门一条命。冤有头债有主，他日我自会登门赔罪。”
贺清元弯下腰。
“此事乃我一人所为，诸般罪责我一人皆可担下。望诸位嘴下留德，莫要连累无辜，污蔑清宁宗。”贺清元负手立着，缓缓说道。
“呸！”男人吐出一口血水，“你有本事现在就自杀谢罪！”
顾宴舟心中着急，当真怕贺清元死脑袋一根筋答应下去，挣扎着就要站起寻他，想要同他说些话。
可还没等他有太大的动作，莫有情便冲了出去。
她将红绸从男子的喉下穿过，自己则蹲坐在男子的后背上死死握住逐渐绷紧的绸缎，大声喊着，“给你脸了是不是！”
喊出声后她手上的力道便就又大了一些。
她身下的男子双颊发紫，眼看就要没气了。
何思君瞧着不对劲急忙冲上去。
他夺得莫有情手中的红绸，救下男子的性命。
莫有情有些生气，但她同时被何思君的举动吓住。
她出声疑问：“你在干什么？”
随后就要去抢夺何思君手中的红绸。
何思君将东西藏在身后，表情严肃认真说道：“师姐，我害怕。”
他脸形圆润，就算十分地认真且严肃，也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一丝可爱。
莫有情心中的火瞬间熄了一半，她站起身后忍不住揪了一下何思君鼓起来的脸蛋，故意问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嗯，”何思君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如果再闹出一条人命的话，莫有情绝对脱不了责。
但他绝不会允许那种事的发生。
“咳咳，”好不容易呼吸顺畅的男子出声，“呸！狗男女去一边调情！别在这里恶心老子！”
莫有情眯着双眼仍旧笑脸看着何思君，却偷偷跺了男子几脚。
“姑奶奶！”男人终于忍不下去了，出声求饶，“我错了姑奶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听到这一番话语后，莫有情才满意地拉着何思君走了。
两人走到贺清元的身边，果不其然又得了他的一番训，“你们两人回山后就别想再下山了。我会和师兄好好商量，把你们两人一同扔到密林第十层。好好练一下心性。”
两人听到后面如死灰，更不敢出言反抗。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两人，此时再也笑不出来了。
糟糕的回忆瞬间袭入两人的脑海……
清宁宗密林乃是每一位清宁宗修士的必修课。
密林总共十二层，等级越高难度则越深。
每一层都隐藏有清宁宗密学，只有通关者且获得守层长老的认可，才可凭自身本领获得密学功法。
桃夭，便是莫有情在密林第九层所获。
她也是清宁中小辈中唯一一位破获密林第九层且修得九层密学的天资之才。
何思君曾同莫有情一起通过密林第九层。
但他天赋不高，便没能破获这隐藏在九层的密学功法。
第十层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已经如至登天之难。
进去后怕是没个十年八年是出不来的，这也正是贺清元的目的。
……
“贺清元！你打算什么时候到无妄门赔罪！”男子腿上的伤已经用灵力修补好了，他从地上爬起，仍旧抱着脱臼的胳膊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自会去，”贺清元侧头瞥向顾宴舟，继续说道：“我还有要事，做完这件事后……”
顾宴舟心头一紧，他感觉到了贺清元的目光，也在此时明白了贺清元的心意。
原来，贺清元之所以揪着他不放，是因为……不放心啊。
顾宴舟收回目光将头低下，他并没有伤心，而是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情感，像是深秋寂寥中的落寞。
顾宴舟低头想着，责怪自己太过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