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愚公移山>第28章 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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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亮仔的话语如一柄钝刀,直插梁念诚的心窝。

  他不确定自己这一生是否只会钟情一个人,单方面的爱恋,世俗的眼光,身份的差异,在这些重叠的隔阂面前,多一分美好的臆想都是不必要的。

  但梁念诚能笃定的一件事,就是他永远不会违背自己的本心。

  即使悖德,即使与世俗众叛亲离。

  他对谢治群的隐秘情愫绝对不是一件可耻的事。

  于遥远的未来,梁念诚并不奢求这份感情能有超出预期的结果,只因为那太俗不可耐,单存说爱也太过苍白。

  灰姑娘的爱情尚且虚无缥缈,十五岁的梁念诚只希望自己能一直陪在谢治群身边,仅此而已。

  梁念诚安抚好失魂落魄的亮仔一宿,看着这人灰白的面孔逐渐安眠,兀自在隔壁的客厅内睡下了。

  翌日一早,他自作主张给亮仔买好早餐,两人坐在客厅的小圆桌前四目相对。

  梁念诚一面啃干巴巴的白面馒头,一面瞄还是萎靡不振的亮仔,先入为主道:“亮仔,你需要我帮你请假吗?你看上去不太好。”

  亮仔顶着一脸疲态,右侧肩膀搭在椅子上,手持纸杯,倒头啜一口醇厚浓郁的豆浆,音色暗哑:“不用了,多大点事儿,我现在是解脱了,又不是半死不活,那些破烂事儿该翻篇就让它过去吧,总不能阻止我赚钱。”

  话音一落,这杯豆浆就喝完了。

  亮仔捞起空空如也的纸杯,朝空中一抛,遛出一条优美的弧形,遂蹿进垃圾桶,振振有词道:“倒是你,和廖成泽在一起,因为我的关系,日子可能会不好过。”

  梁念诚囫囵吞枣,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指腹捻起沾在嘴角的面包屑,放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没事,他打不过我。而且我们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不经常见面。”

  亮仔露出轻蔑的眼神,显然不太相信瘦弱的梁念诚能和高大威猛的廖成泽干架,跳过“他打不过我”这四个字,唏嘘:“对哦,你是劳模代表,我睡大觉的时候,你还在赚钱。”

  两人吃完早餐,亮仔忽然叫住梁念诚,从兜里摸出一部旧手机,丢给他,淡然道:“破是破了点,你没有手机总不好吧,联系别人也不方便。”

  他昂首阔步,双臂垫在后脑勺,风轻云淡道:“这是我之前的旧手机,好久不用了,能打电话,也能拍照,现在送你吧。”

  那手机灰白色的外沿有几道黑色的裂缝,握在手里不轻不重。

  亮仔虽然称不上富裕,但却对更新迭代猛进的科技产品有极高的兴趣,已经换了一回手机。

  梁念诚兴高采烈地望向亮仔宽厚的背影,叫道:“亮仔!”

  快步冲上前,手臂捞住亮仔的肩膀,脑袋灵活地碰了一下亮仔,激动地说:“谢谢你。”

  亮仔则装作嫌弃,一个手指推远他的脑袋,突然察觉什么,惊奇地睁大眼睛,打量他的头顶,又横视到自己,一字一顿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现在居然能和我平视。”

  退开距离。

  “真是奇怪,你什么也不吃,怎么还能长高?”亮仔不服气地说。

  梁念诚认真地盯着地上瘦弱的影子:“有吗?”

  亮仔哭笑不得,翻手揉捏梁念诚低垂的头颅,答:“有!”

  梁念诚傻傻笑出声,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不过能长个儿总归是好事,按这样长下去,他很快就能追上谢治群。

  隔天机电车间有上级领导来视察工作,梁念诚担起介绍详略的重任。

  这对不善交际的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但好在他平日勤学苦练,从不缺席针对每台机器的测试,对它们的性能了如指掌。

  即便述说的过程有中断的部分,但语言简练,通俗易懂,令他赢得一众称赞。

  事后他被何恺同喊到一旁,梁念诚对之前的出错心有余悸,认为此番谈话不可或缺要被苛责。

  谁料何恺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言笑晏晏地夸奖他几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小梁,你这段时间干的不错,技术也行,就是有个证就好了,这样以后上面的人询问你的情况,我也好交代一下,替你说几句好话。”

  梁念诚摸不着头脑,满腹疑惑,揉搓指腹上的黑油,不假思索地问:“什么意思?”

  何恺同不含糊,开门见山:“考个中专证啊!以后就算离开这了,也能靠这个证找份稳妥的工作。”

  见梁念诚还是犹豫,又苦口婆心规劝道:“你上个夜校学习学习,最短十个月就可以考上了,这是最便捷的途径,那些六八个月的可不靠谱。”

  一路听下来,梁念诚听得振奋人心,手插进口袋,但顾虑到时间和金钱能力匮乏,这件事变得相对复杂,短暂地迟疑了一下。

  “师傅,我很想,但是……”

  何恺同看他举棋不定,虽说不敢献上空头支票,能一蹴而就。

  但更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这个聪明勤快的孩子荒废大好时光,又说:“不上夜校也行,我有之前徒弟留下的教材,你看看能不能用,自己抽空学习一下,说不定就考上了,年轻人,总得多试试。”

  言毕,还亲昵地拍打梁念诚的肩膀,似乎想借此唤起他的雄心壮志。

  这一招果真奏效,梁念诚觉得此话有理,说:“好吧,师傅,我试试。”

  何恺同喜形于色,心满意足地说:“行,明天我把书拿给你。”

  晚上梁念诚到零售店工作,柜台的内侧门有个暗格,里面是一间厨房。

  刘阿姨每日就是在这烹饪儿子的晚餐。

  此时从里传来一股甜蜜的姜汤味,勾得梁念诚转过头,口水直流,只见刘阿姨端着一个饭盒出来,拉上门。

  梁念诚正处于乐不思蜀的状态,破天荒地主动拉起话题:“刘阿姨,您为什么煮这个?”

  女人收紧釉色的大衣,遮住裸露的脖子,“最近天气转冷了,小远估计是晚上没关好窗户,这几天感冒了,我给他煮点姜汤热热身子。”

  梁念诚幡然大悟。

  准备离开时,女人从门槛跨出一步儿,又突然折返回来,拍了一下梁念诚的脑袋,力道蜻蜓点水,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也才穿这么点儿,生病了谁给我看店。”

  梁念诚身上的衣服还是工作服,车间封闭,又有烧锅炉的惯例,故而温度较高,叫人察觉不到气候的变化。

  他平常都只在里面穿一件短袖,外面套一件工作服。

  梁念诚知道刘阿姨不是真的责备自己,反倒品出一丝宠溺与关切。

  来镇上快半年,从遇到谢治群的那一天起,他的生活就慢慢变好,步入正轨,尝到来自不同人的善意。

  他很感激这些人提供的帮助,这其中有谢治群、亮仔、师傅,还有眼前的刘阿姨。

  顿时眼眶一热,挠了挠脑袋,顺从地说:“那我明天多穿点儿。”

  “乖孩子。”刘阿姨笑了笑,又说:“厨房里还有些姜汤,你待会拿回去喝点,暖暖身子。”

  佯装一副气急败坏的刻薄模样,从手提袋掏出一个毛线编织的鸭舌帽,二话不说直接莽住梁念诚的脑袋,拉着梁念诚转了一圈,赞叹:

  “瞧瞧,这样顺眼多了,阿姨手艺活不错,做了两顶,一顶给小远,一顶给你了。”

  “嗯,谢谢您。”梁念诚受宠若惊,他没想到也有自己的份儿,爱不释手地抻拉帽托。

  晚些时候,客人已不如傍晚多,夜黑风高,街巷寂静一片。

  梁念诚攒握拖把,将店内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准备关门打烊。

  此时门外传出动静,风尘仆仆的谢治群走了进来。

  梁念诚露出惊喜的眼神,望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那张英俊的面孔添了一些倦意,眼尾和鼻头染着红晕,还时不时拿手捂住口鼻,咳嗽两声,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羸弱。

  谢治群看到他,也只是惯性地笑,温声细语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念诚”,随后指向玻璃柜,说“给我一包烟吧。”

  梁念诚僵硬地抽出柜筒,他不知道谢治群原来也会抽烟,小心谨慎地摸出那包烟递过去。

  “治群哥,最近休息不好吗?”

  谢治群魂不守舍,愣了半秒才接道:“嗯,最近有点忙。”

  梁念诚心不在焉地咕哝:“哦……”

  谢治群付完钱,和梁念诚道别,便就要离开,没有像之前一样寒暄。

  “治群哥。”

  梁念诚有些失落,不甘心地从柜台跑出来,脱掉帽子,踮起脚尖,抬手臂给谢治群戴上。

  他还是比谢治群矮一大截,但已经不用像之前一样吃力地仰视了。

  此时他才惊奇地察觉到自己是真的长高了。

  两人靠得近,恰好与谢治群亲密对视,呼吸相融。

  梁念诚心慌意乱,忙不迭地收脚,磕磕绊绊地说:“治群哥,这个帽子给你,最近天气转冷了,要多穿衣服。”

  谢治群一怔,这些天光顾着在化验室和医院两头跑,忙得心力交瘁,哪里能分出精力注意额外的事。

  鸭舌帽残留梁念诚的体温,脑海中闪过梁念诚笨拙地帮他戴上帽子的那瞬,心里就暖烘烘的。

  他捏了捏梁念诚的鼻尖,又用手指顶一下帽沿,露出温润的眼睛,“谢谢你,念诚,帽子很暖和。”

  “嗯,不客气。”梁念诚紧盯那双骨节分明,白里透红的手指,从眼前垂落,竟鬼使神差地牵住那双手,隐晦地说:“果然好冰。”

  又视若珍宝地捧握在手心,低头,对它们哈出热腾腾的汽,等到手温回暖才松开。

  他突然想起厨房里的姜汤,急匆匆道:“治群哥,你再等我一下。”

  转身回跑。

  留下谢治群独自怅然若失,他低头观察指腹变红的肌肤,稍稍合拢,貌似在挽留转瞬即逝的暖流。

  梁念诚盛好姜汤,从厨房跑出来,捂在怀里,庆幸还是热的,双手递给谢治群,“这是姜汤,治群哥,你感冒了,喝这个暖暖身体。”

  做完这一切的梁念诚心情激动,期盼地望着面前的人。

  谢治群虽面无表情,心中倒是波涛难平,欲壑难填地涌现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愫。

  这么寒冷的一个冬夜,有人时刻记挂着自己,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突然倾身拥抱住梁念诚,不可名状的情绪喷薄而出,激动地说:“念诚,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