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芝应该把药方交给你了,顾太医看了有说什么吗?”路君年问起药方一事。

  谢砚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什么药方?”

  路君年看着他那双满是醉意的双眼,心想罢了,下次再问吧。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东西都被吃了大半,一坛桂花酿也喝完了,谢砚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心里还想着要在天亮前回宫。

  他正要重新穿戴好回宫,被路君年拉住了衣袖。

  路君年看着窗外漫天飞雪,狂风吹过树梢,发出声声呜鸣,时不时就有树枝被吹到断裂的声音。

  “外面风雪太大,你喝醉了,这么回去很危险,不如留宿在路府?”路君年问。

  谢砚顿了一会儿,风吹得两人都打了个寒颤,他才说了一句:“好啊。”

  路府的下人都已经睡下,守夜的人也离得很远,而且,以谢砚的身份,路君年并不方便让人多收拾一间房间出来。

  他看着床上仅有的两床被褥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大雪天,一人盖一床似乎会冷,可两人一起盖似乎又不合礼数。

  路君年还在思考自己去睡另一间厢房第二天起来会不会被下人发现时,谢砚就已经站在床边张开了双臂。

  谢砚:“给吾更衣。”

  路君年走上前去,垂着眸解开他的腰带,褪去外衣和中衣,只留下薄薄的里衣,他将两床被褥铺好,谢砚立马钻了进去。

  被褥还没有捂热,冰冰凉凉,谢砚皱了眉,望向路君年说:“路云霏,过来暖床。”

  路君年张嘴想说些什么,看到谢砚被酒熏红的脸,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罢了,将火烛熄灭,在黑暗中脱到只剩里衣,摸着黑躺在了谢砚旁边。

  一个人睡惯了,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的呼吸,多了个热源,路君年有点睡不着了。

  谢砚的存在感很强,两人的身体有一部分挨着,发丝交叠缠绕着,被窝中也多了一分不属于他身上的气味,那是宫里才会燃的金丝木檀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他鼻尖。

  路君年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偏头看向谢砚。

  谢砚已经闭上了双眼,鼻息很轻,凑近了闻还能闻到桂花酿的味道,掩盖了其他酒味。

  谢砚眼睫很长,那双侵略感很强的眼睛闭上后,显得很是乖巧。

  明明才十四岁,为什么平日里一直是那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呢?

  视线向下,看到谢砚殷红的双唇,两边的唇角向下,时不时抿一下又松开,因为睡着了,也不会说出充满挑衅意味的话语。

  路君年像谢砚之前做过的那样,伸出双手捧住谢砚的脸,手指搭在他的颈侧,感受到对方脉搏跳动,于是很快明白过来,这个动作能根据指尖跳动频率推测对方有没有撒谎。

  可惜谢砚已经睡着,他没办法问谢砚一些事情。

  他就着这个动作没动,心中疑虑重重,谢砚却突然不舒服地嘟囔了一声,随后侧过身面向他,头压住了他一只手,谢砚的手也顺势搭在了他的腰侧,似乎是觉得姿势不舒服,谢砚直接用两只手环住了他的腰。

  路君年瞬间没有了动作,静静地等待着谢砚停下,默默抽回自己的手。

  太近了,路君年呼吸间全是谢砚的味道,他想起了上一世死时谢砚抱着他时的场景,面上白了白。

  两人离得实在太近了,路君年一手推着谢砚的肩,一手想要拿开放在他腰上的手。

  “路云霏……”谢砚突兀地叫了他一声,路君年微怔,停下了动作。

  “……给我留一点儿……”谢砚小声低喃。

  路君年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是对他那句“不给你留”印象深刻,睡梦中都没有忘记。

  拿开谢砚的手,路君年平躺着看向床顶,渐渐也有了睡意,沉沉睡去。

  听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谢砚慢慢睁开了双眼,感受到身边那人身上茶香下极淡的药草苦涩味,他微微眯了眼。

  酒喝得太杂,让他的腹部阵阵难受,但路府的桂花酿无疑是好喝的。

  谢砚慢慢往路君年那边挪动,随后再次环住了他的腰,嗅着路君年颈侧的茶香渐渐睡去。

  喝了酒后直接睡觉就容易头昏梦多,路君年半睡半醒间想起了上一世很多事情,在那一片混沌中,他看到了很多人。

  远在胡泉的姑姑,姑姑家三个可爱的小丫头,那些巴结地看着他笑的亲戚,总是行色匆匆的路恒,在他还没出生就已经在路府的管家路印文,逐渐变得体贴温柔的烟儿……

  记忆中,谢砚的模样是少年,他追在路君年后面叫哥哥……

  奇怪,为什么谢砚要叫他哥哥,他怎么不记得有这样一段记忆?

  记忆的画面像是被云雾遮蔽,看不真切,转眼变换了场景。

  谢砚坐在红毯的另一面,路君年透过舞女的纱袖跟他视线相撞,接着谢砚站起身向他走来,路君年突然就站了起来也向谢砚走去,接着周围环境再次变换。

  谢砚还站在原地,红色的龙服变成了黑色的劲装,身上多了副盔甲,面上灰头土脸的,还沾着污血。

  谢砚没有说话,路君年只是匆匆一瞥,谢砚的身影就被风沙吹散了。

  路君年感到不解,为何梦境中出现了这么多他不曾见过的景象?他忘记了什么?

  梦境的最后,他再次死去,从木轮椅上跌下,随后被谢砚拥入怀中,只是这次,谢砚并没有吻他……

  他突然身体一僵,梦境中有非常清晰的触感,仿佛梦中的谢砚摸得不是他的尸体,而是真正的他。

  “路云霏……路云霏……”梦中,谢砚一边笑一边叫他的名字。

  路君年一瞬间红了脸,却半天说不出话,身体也不听使唤。

  路君年从睡梦中猛地睁开了眼,还处在迷茫中,就看到谢砚坐在他身边,看到路君年醒了还笑着说:“这么快就醒了,不多睡会儿?”

  路君年绷着脸,梦境照进现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责备他还是感谢他,最后咬着牙,强忍着羞赧说:“君子慎独,我甚少行此事,房|术中又有一言叫水满则溢,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言下之意,不是他的问题。

  谢砚眼中笑意不减,路君年干脆不看他,推开他的手就要起身。

  “你经常看房|术之书吗?”谢砚突然俯下身,双手撑在路君年腰两侧,阻止了路君年起身的动作。

  路君年双手撑着抬起了上半身,直直望向那双眼睛,说:“砚公子,等你到了娶妻的年纪,皇帝也会让你看书,通房宫女也会仔细教你,你现在实在不必这么好奇。”

  “哦,路恒让你看的。”谢砚说,“你的通房丫鬟是那个叫烟儿的吗?你要娶妻了吗?想娶哪一个?”

  路君年觉得这话题实在羞耻,半垂了眸摇头道:“不是她,我暂时没准备娶妻。”

  烟儿确实是路恒给他安排的通房丫头,但上一世因为腿受了伤,他的注意力全在治腿上,通房一事便不了了之,房|术一事还是他从书籍中习得的。

  而这一世,路恒还没有开始安排。

  “那你梦到了什么?”谢砚垂眸瞥了一眼路君年。

  路君年抿唇静静地看着谢砚,不明白对方是真的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什么也没有。”他总不能说是梦到谢砚了吧?

  谢砚显然不信,还想再问,路君年说:“天快亮了,你不是要在天亮前回宫吗?”不能被人发现太子不在宫中。

  谢砚最终还是起身,放开了路君年,随后站在床前,让路君年给他穿衣。

  路君年给谢砚穿好衣,连头发都梳好后,打开来时的窗看向谢砚。

  大雪下了一夜,辞旧尘,迎新年,今年有了个好的开头。

  谢砚穿戴好披风和斗笠,回头对路君年说:“十五元宵夜,我会出来找你。”

  路君年微怔,这是第一回谢砚给出明确的相见日期。

  “还在月香阁?”路君年问。

  “不,在花灯会。”

  路君年应下,补充了句:“以后尽量别喝醉,喝醉了也尽量少说话。”

  谢砚挑了挑眉:“好。”

  谢砚离开后,路君年才想起来没有问药方的事。

  罢了,下次吧。

  门外响起烟儿的声音:“少爷可是醒了,需不需要现在洗漱?”

  路君年关上窗户,说:“先沐浴。”

  大年初一到初七,路君年跟着路恒给京城中熟悉的官员拜年,今天在李家吃席,明天就在王家设宴,忙碌到路君年只有晚上才能回到路府休息,第二天又跟着拜年。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初十。

  京城中的陌生面孔更多了,细细算来,春试就在五月,过完元宵已经是二月中旬了,车马很慢,一些离得远的学子都早早入了京,怕耽误了考试。

  京城的人只要通过户部审核得到京城户籍,就可以直接参与春试,但其他城池的学子需要通过各自城内的考试,名列前茅者才能进京参与春试。

  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公,才让一些外乡人打起了私下买卖京城户籍的主意,而之前的户部尚书袁永晖甚至暗中更改户籍,增加并不存在的户口,不经获得了田地,他私自售卖户籍名额,从中收取价格不菲的油水,也让这条油水链更为坚固。

  袁永晖在狱中死去,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王义凛对这条油水链沉重打击,受到了朝中众臣的称赞,就连路恒对他都和颜悦色的。

  上面这些,都是路恒跟路君年说的,他们也曾给王义凛拜过年,对方早已年过半百,脸上天生挂着副愁容,即便是过年也皱巴着眉头。

  据说,王义凛是从临城调过来的。

  虽然不知道王义凛是谁的人,但袁永晖可是谢棱渊的人,谢砚斩断了谢棱渊重要的油水来源,谢棱渊自然恨得咬牙切齿,也难怪会在夜林泽下那么大的杀手了。

  路君年生在路府,比普通的老百姓多了一个官学考,即便春试没有夺得桂冠,也还能通过官学考入仕。

  只是,只有上了春试的榜才更能让人信服。

  路君年明白这个道理,在拜完年后的几日内都去面馆找了明钧惟询问春试过程中的各个细节。

  一连数日,明钧惟从一开始的冷硬简言,到后来两人的各抒己见,让他对路君年的看法有了些许改变。

  元宵节那一日中午,路君年如约进入面馆,就看到明钧惟对面坐了一个人。

  巧的是,这个人路君年也认识,虽然没有深交过,但他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上一世,云梦湖畔赫赫有名的俊秀书生——谭珊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