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鬼城里未必真的有鬼,却一定有枯木。

  桃花源内植了数里桃林,又有良田美池,外引游客纷至沓来,内使百姓可安居乐业,每逢暖春时节,可谓天下一等一的好去处,热闹非凡。可在桃花源之外的枯木鬼城,却是一座空得不能再空的空城。

  无人知枯木鬼城本名为何,这座城池出现伊始,便是一座空城。整座城里非但没有人,也没有飞禽走兽,就连土壤里长出的树木与杂草都停止了生长。木是枯木,水是死水,无论如何大兴土木欲改善这座城以供居住,到了第二日,所有的工程都会离奇消失,城池恢复原样,无法久居。

  凡要去桃花源,就定要经过枯木鬼城,枯木鬼城出现在十年前,也正是从十年前开始,桃花源的美名大不如从前。那些本要桃花源游玩的文人骚客,每每路过枯木鬼城,都会对这座鬼城的传闻感兴趣,便大着胆子要进城历险一番、探个究竟。起先那些探险的人,不过是在城内听到了些古怪的动静,虽心中犯怵,却始终没酿出什么大祸来。可自从忠武候心爱的幼子在这座城里丧命后,就开始陆续发生行人有去无回的诡事,枯木城闹鬼这一传闻就此散播开来,此城便成为了一座鬼城,连带着桃花源都不再那么吸引人了。

  他们今夜落脚的客栈,就坐落在枯木鬼城的城门边上。

  这家客栈建的别致,足有三楼,从三楼一层层往下看去,正好见证了建筑文化发展的逆流。三楼是客栈的上等房,窗明几净,屋檐上垂着干净又精巧的灯笼,红木窗户又阔又亮,窗花也用了几分心思,一点也不给名满天下的桃花源丢面子;二楼是便是客栈的普通房,格局就要小了些,窗与窗的距离也肉眼可见地缩小了许多;到了一楼,大抵就是客栈的下等房,柏安安只能看得出一楼大堂显然是被客房占去了不小的面积,却死活未找到一楼客房的门与窗。

  大堂内摆不了几张桌椅,店家便在门外修了富有田园气息的木质挡雨棚,好在做工并不简陋,坐在堂外喝茶,也算有趣。

  柏安安坐着的位置,正对着枯木鬼城的城门。

  紧闭着的城门是由焦木打造而成,城楼的每一块砖都染着火熏出的黑色,天色渐暗,更给这座城带来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柏安安忍不住抖了抖,皱眉道:“你不是说这座城没什么历史嘛,怎么还跟被火烧过了一样。”

  简直就像是杀红了眼的将军打完胜仗后屠城又放火似的。

  原随云看不见枯木鬼城的模样,只挑眉问:“被火烧过?”

  柏安安愤慨地点点头:“简直跟个黑炭一样。”

  “若只是颜色发黑,并未见到烧毁的痕迹,那就正常了。”原随云神色放松,伸手拿起桌上的空茶杯,却又抽回手,拿出一块白帕,仔细擦拭着,道:“盛传枯木鬼城刚出现时,城内的所有房屋、桌椅皆是由焦木所制,每一块砖瓦也皆是火熏过的黑色,但那段时间附近居民都未见过有这样能烧着一整座城池的大火,而且城内也没有丝毫烧焦的气味,你所见到的应该便是如此,并非有什么大火。这也是这座城的诡异之处。”

  “只是颜色发黑?”柏安安忍不住提高了语调,又偷偷将原随云擦干净的茶杯拿走,在他面前摆了另一只茶杯,“这不可能吧,虽然从外看去,城门和城楼形状完好,没有被烧毁,可这颜色还是渐变的,刻意刷都未必能刷出这么真实的痕迹来。而且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聊的人,偏偏要用烧过的焦木、熏黑的砖瓦来修建城池,而且整座城建得黑漆漆一片,天天住里面,没病都要憋出病来,除非建造这座城的人一开始就想把这里建成一座空城、鬼城,不然谁会这么干?”

  她顿了顿,忍不住脑洞大开:“别说,其实也能说得通。这旁边就是桃花源,著名的旅游景点,在旅游景点旁边做个游乐场,还真的是个商机啊!这个鬼城的主题就不错,这种地方一定能吸引很多江湖侠客的,难道说还有别人也是穿越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几乎连原随云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他正要说话,不想前来添水的伙计已满面笑容地走到二人桌边,添上茶水,殷勤地问:“二位客官这是第一次来武陵吧?”

  柏安安好奇地看他一眼,道:“怎么说?难道来过一次武陵郡的人,就一定不会住你这客栈?”

  伙计的笑容僵了僵,忙道:“客官这是说笑呢,我们这桃源客栈可是方圆十里最好的客栈,凡是来桃花源赏花踏青的,皇亲国戚、武林盟主都住过呢!小的不过是见二位客官眼生,像二位客官这样气度不凡的人物,小的只要见过一面,绝不会忘记,这才多此一问,客官莫要多心。”

  柏安安点点头,又淡淡道:“我是来过的,照你这么说,看来我从前太不起眼了,我有点难过。”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伙计本是想来说些吉利话,不想业务尚不熟练,又遇上一心想找茬的柏安安,顿觉头大,他迟疑片刻,又连忙解释:“这怎么可能,但凡见过姑娘一面,小的绝不会忘记的。兴许,兴许是上回姑娘来时,小的还未来呢。”

  他又给柏安安的茶杯里续了茶水,道:“这是客栈里的招牌花茶,用的就是桃花源深处、溪流上游的桃树上尖尖儿的那点桃花花苞,那几棵桃树生在深林中,少有人踏足,却是吸收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这花苞是在清晨摘下,取下时其上还沾着露水。茶香四溢,又最为养颜滋补,姑娘天生丽质,本就该好茶好水养着,这花茶,最适合姑娘不过了。”

  柏安安却不接茬,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原随云送到唇边的茶杯,又看向伙计,问:“这么说来,上次我来桃源客栈,也的确未见到过你。你是何时来的这里?”

  伙计面露难色,生怕说错话惹来柏安安的不快,便缓缓道:“大概 也有几年了吧。”

  原随云忽然插话:“师父上次来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就算见过也该忘了,何必要为难这位伙计。”

  柏安安嘿然一笑,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她又看向伙计,一脸和气:“我上次来已有十年了,我都不记得住的是哪家客栈,有没有见过你了,不过你年纪轻轻,十年前也只是稚童,应该还未来这客栈吧?”

  伙计愣了愣,一脸不敢置信地打量着柏安安,似乎不信她的年纪已经老到足够给别人做师父了,见柏安安脸色不错,他又大着胆子道:“十年前我当然在这里了,小的生于此处长于此处,一落地就在这桃源客栈扎了根,我见姑娘一面,绝不会忘记,定然是那日错过了,真是又该死、又可惜。”

  他捶胸顿足,情感充沛,看着好似真的懊恼不已一般。

  就连什么都看不见的原随云也不禁撇了撇嘴,对其的 戏多 表示佩服。

  套话套到这一步,鱼已上钩,柏安安自然要开工了,便问:“你十多年前就在这里,这枯木鬼城却是十年前才出现的,枯木鬼城就在你们客栈门口,你定然对这座城,很了解咯?”

  伙计一愣,神色颇有些不好看:“这这这,这哪里是我们这些小人物知道的事,这鬼城在这十年来,小的可一次都没进去过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