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妮轻甩剑尖,擦着剑鞘收回去。◎

  滴答、滴答, 血珠练成一条线,顺着剑刃滴落。罗妮轻甩剑尖,擦着剑鞘收回去。

  “怎么了?”她抬起暗红色的眼睛。

  咕呜, 周围一片死寂,大家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

  因为地面上那具无头尸体,属于罗马第一王子,马库斯。

  罗妮抖抖披风,看了眼象征将军身份的金属徽记, 平静地单膝跪下, 将马库斯的脑袋捧到怀中:“马库斯殿下袭击守军,诸位都是人证。他在战斗中被我击杀, 等艾蕾娜殿下回来,我会亲自和她说明——一应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担, 担什么担?

  士兵们紧张地交换视线。谁不知道艾蕾娜殿下意在王位,大王子死了她只会痛饮三杯。他们只是太惊讶, 惊讶于马库斯居然会被一位平民轻松斩杀。

  是,罗妮曾是角斗场的角斗明星,拿下过百场连胜的不败成就。这样的人固然很强, 但马库斯可是凯撒之子。

  王血在各个方面占据优势地位,马库斯即便不如凯撒那般勇武,也该碾压平民才对。那样才能证明王族的优越。

  怎么就死得这样容易?

  只是一次平平无奇的冲锋, 中规中矩地对决。剑与剑在空气中相持。接下来的剧本应该是罗妮被斩伤肩膀,或者马库斯大意地滑落马下, 在毫无经验的缠斗中被俘虏。

  然而事实却是一刀两断,荒诞不经。

  【哈, 难怪陛下从不让大王子上阵, 这样的软脚虾只会丢罗马人的脸。】不论是城卫、驻屯军团还是被俘获的私兵, 每个见证人都油然而生一股轻蔑。

  “将军。”副官骑着马走到她面前,解开披风帮忙兜住马库斯的头颅:“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士兵们目光炯炯地看过来,杀都杀了,粘回去也无法复活。

  他们心照不宣:最重要的是顺利迎回艾蕾娜殿下。只要殿下成功登基,支持马库斯的人还敢秋后算账不成?

  罗妮轻松地跳回马背,马鞭遥遥指向城中亮起的灯火:“马库斯王子如此行事,定然有人怂恿。通知城外驻屯兵团,封锁各个城区!”

  “是!”

  脸庞被火把映红,士兵们快速拆分开,在小队长的带领下各自奔向不同的地方。

  说是封锁城区,但都知道要针对谁:拥有政治资本的贵族、元老们。

  在殿下凯旋之前,哪位元老都别想踏出家门一步,连只老鼠都不能放出来!!

  ……

  天光亮了又暗,苏拉慢慢合上沉重的牛皮书卷。

  窗外的凌乱根本瞒不过他的耳朵:马库斯败了,比他预想中更快、更彻底。

  【真是无可救药。】

  不用站到窗边,他都能心算出士兵们行动的轨迹,他们把整个宅邸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是围,没有人闯进来。

  毕竟抄家灭族要皇帝首肯,这些兵士只是借着马库斯的死亡封锁了“可疑人士”:不搜你的家,也不和你打照面。就像孩童用箩筐把小狗罩在里面,不打不骂也不接触,只死死压着箩筐,不让小狗出来。

  这计策不是针对我一个人的,各位元老包括穆罗没人能在围困中相互串联。

  粗人也有粗人的智慧,是哪位将军想出这么巧妙的应对?

  不懂政治、人情没关系,几天的功夫,赢家从来都拖得起。第一王子死了,只要艾蕾娜照常回来登基,只有论功行赏的份,被放出来的元老还得感谢不杀之恩。

  呵。

  他晒然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笃笃笃。

  “进来。”

  一位面色灰白、管家打扮的人推开门,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大人、大人……”

  他嗫嚅半天,见苏拉不为所动,只好以头抢地:“夫人不肯过来,挣扎得厉害……她喊您过去,说、说一定要您亲自说……”

  “事情办完了?”

  “...都完了。”

  “起来,活下来的人都到地窖去。”

  “是…”

  管家踉踉跄跄地起身,差点绊倒在地毯上。若是平时,一定会有人把这么失礼的奴隶拖出去责打,但今天他顺顺利利地消失在苏拉眼前。

  亲自啊……是该亲自去。

  苏拉揉揉额角,扶着桌子站起身,轻微的眩晕感逐渐消失。

  离开书房前,他最后看了一眼书架上的牛皮卷。不用摊开,他还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笔线条。

  关于妖精的传说大多只是虚构的故事,但也有真实的东西。熟悉他的人会认为苏拉是个不怎么虔诚,对神代历史不感兴趣的实用主义者。

  毕竟苏拉没有哪怕一点点魔法天赋,是彻底的绝缘者。若是在遥远的神代,只能是贱民中的贱民。

  前后都没错,但他从未停止过探索,不论是毫无天赋的魔法,还是夹缝中的悠久传说。妖精的想法,多少能猜到一点吧。

  其实他一直很在意一件事:为何梅莉娅一次又一次逃脱了他的预测?仿佛一颗来回转动的星辰,不断变更运行轨迹。

  最大的变化自然是穆阿拉葬礼前后,但不论他如何更改计划,梅莉娅都能做出令人意外的完美应对。

  所以这一次,他特意选择了她不在的日子。

  咔嚓,苏拉亲自推开卧室的门,轻轻踩入血泊中。

  “咯、咳咳。”一位身穿红色长裙的美妇人被铁链锁在长榻上,她的妆容被水渍打湿,漏出细密的鱼尾纹。

  “诺娃,我来了。”他亲切地喊着她的小名。

  “咳咳……你、你疯了。”诺娃瞳孔发散,牙齿咯咯直响:“孩子、孩子他…他是你的……”

  多可怜啊,她疯了。

  苏拉同情地看着自己结发多年的妻子。

  都说女人对疼痛的忍耐远超男人,他却觉得并非如此。至少在孩子这一关上,女人总是脆弱地让人怜悯。

  他明明已经暗示过诺娃计划的操作空间,一切都会好转。没想到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她还是不肯相信他。

  苏拉踩着血渍,走到长凳边坐下:“别担心,妖精们的计划会被迫提前开始。只要它们获得成功,在【域】中死去的人都会复活。”

  “咳咳咳,是妖精们和你说的?它们保证?”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更多的却是愤恨,深入骨髓的怒火。

  “不。”苏拉轻巧地回答道:“是推测,一种合理的推测。”

  这是精准而大胆的算计。

  妖精女王构造了一小段历史,虚构的未来像纺线一样缠绕在现实周边。当魔法启动时,这些纺线便能不断修改、替代现实,达成妖精们的期待。

  既然虚假会代替真实,在虚假植入以后,现实中发生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会被覆盖、修改。

  希冀的火焰熄灭了,女人的眼睛涨得通红:“你、你根本没有在意过他!没有在意过!!所有人!!!”

  什么妖精?什么魔法算计?他根本、根本不在乎会不会猜错!这个魔鬼——他只是在、在试错!!

  铁链在剧烈的挣扎中拼命作响,显得地上的尸体更加安静。

  “嘘,安静些。”苏拉微微皱眉:“孩子可以再生,如果你不满意,以后抱养几个,我会视如己出。”

  “哈、哈哈哈…视如己出?呸!工具!还不如、不如、孤儿!”诺娃吐了口鲜血,淋淋漓漓地撒在地毯上。上面凝固了太多暗红色血珠,根本看不清颜色。

  “你先休息休息,等一切忙停当了,在地下室睡一觉。说不定明后天……”

  他话还没说完,诺娃忽然脖子一歪,整个人软倒下去。苏拉眼神一凛,他快步走向妻子,迟疑地停在长榻前。

  会不会是陷阱?她还有隐藏的暗卫吗?诺娃并不理智,她可能会为那个愚蠢的孩子复仇。

  他在踌躇几秒后,终于忍不住走到她面前,颤抖着探向鼻息。

  没有了,妻子没了呼吸。

  可能是巫医多次提醒的心脏问题,也可能是藏在嘴里的毒片。她出生于豪富家族,早年有很多次差点用到这些小东西。

  喊巫医吗?不用,巫医也死了。这些客人死得比奴隶还早些,毕竟他预先购买的祭品失踪了太多,在被封锁的情况下,只能出此下策。

  他没有做错,什么都没有算错。

  妖精【必然】会启动计划,【只要】艾蕾娜前脚踏入罗马,魔法后脚就会启动,他现在只是在加注,妖精【早就】计划好一切了。

  对,很对,想想大祭司,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布置好了阵法,现在就快启动了,成功后死者都会复活。

  他脚步有些凌乱,防身用的匕首滑到手里,激动地颤抖。

  “祖父?”一个瘦小的影子怯怯地从帘幕下爬出来。

  哦,是他【唯一】的孙子啊,多少值点什么。这孩子叫什么来着?几岁了?不重要。

  没关系,有一种魔法不需要任何天赋,只需要祭品。

  祭品越珍贵、珍视,效果越好。那就是奇迹,代价换来的奇迹。

  苏拉甚至懒得掀开地毯,看看那已然收到足够代价,成功运转的淡紫色法阵。他只是微笑着朝孙子伸出手,另一只手背到后面,攥紧匕首。

  ……

  天色渐晚,奥菲利亚缠着斗篷走到院落后门。今天的她称得上简朴,没有佩戴任何叮铃当啷的首饰,只在斗篷底下藏了一大块红宝石。

  可恶,怎么有这么多士兵!她焦急地等在树下,一直等到士兵换班。

  “快,快送我上去。”她撑住暗卫的肩膀,忙不迭地指指窗户。

  好歹是罗马公主,手下的精锐自然不是那些新兵可比的。虽然拖鞋差点砸到地上,她还是在暗卫们的大力支持下翻进了苏拉的别墅。

  嘶,怎么有点臭?

  不对,是熏香太浓了吧,恶香恶香的。

  奥菲利亚轻咳两声,矜持地敲敲门板。

  没有回应。

  奇怪,就算敲错了,也该有仆人过来帮忙才对。难道苏拉大人最近混得很惨,连仆人都遣散了?

  她暗自下调对苏拉的评价,但考虑到实在没人商量,还是硬着头皮与暗卫们一起上楼。

  众所周知,苏拉喜欢住在高处,那最高处的卧室应该就是他本人的……哇啊!

  “啊啊啊!”

  她被黑暗中的人影吓得往后倒,还好暗卫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娇弱的公主。

  “奥菲利亚公主?”苏拉捧着一卷羊皮纸,他身穿宽松睡袍,一脸温和地站在楼梯口:“这么晚了,您一定很着急。”

  呃,奥菲利亚拍了拍剧烈跳动的小心脏。

  落魄了啊,真的落魄到半夜自己起来散步,连个随侍都没有。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还是堆起皱纹:“苏拉大人,我是来求建议的。您也知道,我哥哥他……呜呜。”

  呜了两声,帕子都没湿,演技比起凯撒死亡时逊色不少。

  “建议吗…看来黄金王眼光不太好,拒绝了您?”奥菲利亚能这么快回来,艾蕾娜应该也不远了。

  苏拉的声音挠到了奥菲利亚的心坎里:可不是!主意是好主意,但匈人王就是个漂亮呆痴、大傻瓜!

  她忿忿跺脚:“是啊!我都那么伏低做小了,没想到那个匈人、那个野蛮人居然真想让我做小!”

  “那可不行,你是罗马尊贵的公主。黄金王的侍妾名义上是妃嫔,实际上和奴隶差不多。”苏拉中肯地提醒:“假如黄金王昏聩,甚至会让侍妾和其他人……”

  “对对对,那我怎么办啊?”

  “如果黄金王真心爱您,您还想当他的王妃吗?”苏拉抬起眼,慢慢卷起羊皮卷。

  那当然——想啊!虽然黄金王眼光不咋滴,又是个粗俗粗鄙没大脑的野蛮人,可他真的好俊哦。

  奥菲利亚咬紧嘴唇,用力点头。

  “您听说过爱情魔药吗。”苏拉转身,沿着楼梯往上走:“我可以给您一瓶爱情魔药,它能让黄金王疯狂地爱上你。”

  “呃,但是我要怎么让他喝下去啊。”

  奥菲利亚狭小的脑仁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黄金王又不是她养的小狗,比野狼都狂气。她何德何能拿个药瓶子攥着他的脖子灌下去?

  再说了,爱情灵药就是个传说,现在留存的那些玩意只有两天半的效果,等药效过去,黄金王会打她耳光吧?

  呜,就算最后真能怀孕当王妃,那也太丢人啦~

  “不,是真正的爱情魔药。”苏拉的声音充满蛊惑:“别担心,您只需要像传说故事一样把它放到美酒里,匈人嗜酒,黄金王一定会喝的。”

  “那也太可疑了吧……万一他不喝呢?”

  “唔,您可以放到指甲,或者其他地方,也可以撒在烤肉中,多几个人爱慕您也没什么不好。”

  “那我……再试一次?”

  苏拉打开书房的门,背着身子点头:“那您可要尽快,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

  奥菲利亚跟着走进书房,从他手中接过一瓶深紫色的液体。恶香味好重,空气中到处都是浓浓的熏香。

  她一拿到瓶子捂着鼻子就走。

  哼,反正你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可怜虫。

  作者有话说:

  感谢nanaya_scarlet、逗比小蘑菇的雷雷~

  感谢sunJOJO、阿九、向风、逗比小蘑菇、不想起床、云中飞翔的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