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眼瞳倒映着烛光,分不清是夜色还是琥珀。◎

  “你们先聊。”帕多斯放下汤勺, 从座位上离开。

  父母亲坐在上首发呆,一如既往。孤僻的妹妹则盯着盘子,每隔十秒钟喝一口汤。

  很像, 真的很像。他们从前也差不多,只是被【某种东西】强化了刻板规律。

  帕多斯揉揉额角,对他这种喜欢观察细节的人来说,饭前变成半透明的肢体并不可怕,家人们僵硬而微妙的变化简直让他作呕。

  他抬起头回望大厅, 奴隶们从其他房间走过来, 收拾他留下的餐具。

  他们打扫卫生的路线和布置餐具的路线基本一致。他在用餐前故意把一张椅子放在最多人经过的路线上,每个人宁愿直挺挺地走到椅子边然后绕过去, 也不肯变更行为模式。

  太可怕了,这种寻常生活中产生的异常感。

  帕多斯不露声色地走出院门:他必须先透口气, 不然脑子安静不下来。

  雅典城的困局到底何解?家中的细节很清晰,异变多半在一个月前发生, 布局可能更早。

  不行,离开雅典太久,线索全断了。明天去一趟议会——如果明天还能到来。

  他仰起头, 看向无垠的天空。

  星星的轨迹……

  “帕多斯老师!”

  塔菲的声音让他偏过头,看见塔菲背上的梅莉娅时,他条件反射地扬起嘴角。

  然后皱起眉。

  “塔菲, 你先等等。”帕多斯沉声问:“梅莉娅怎么了?”

  还没等他说完,尖利的嘶叫声划破夜空, 刺得人耳膜疼:“你怎么到这儿来啊?!这个倒霉玩意能帮到我?”

  “......”

  翡翠色的眼眸中只有嫌弃与憎恶,看不到一丝理智:“快滚, 我才不会求希腊穷鬼呢!来罗马讨饭, 还敢让我爸爸付钱!”

  头疼, 非常头疼。简直是从心底泛起一股恶心。

  这种恶心感,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帕多斯垂下手,一步一步走向院门:“梅莉娅小姐,你应该知道穆阿拉死了吧?”

  “呸!”

  梅莉娅用力吐了口唾沫,黏在草丛上:“要不是我爹死了,你们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欺负我!”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

  少女的表情嘲讽地扭曲着:“哈~当然知道,不就是哪个小破城市的贫民窟么,住在这种老鼠洞一样的地方!”

  帕多斯没有在意她不恰当的比喻,反而冷静下来。

  刚刚热切的,想找梅莉娅帮忙分析的心情改变了:现在,轮到她需要他的帮助了。

  “哦?您还记得遇到的麻烦么?和艾蕾娜殿下有关的……”梅莉娅的表情实在太无脑,帕多斯用余光观察塔菲。

  “对对对,就是艾蕾娜那个狗叉,居然敢追着我咬。叉的,你有办法吗,有的话我以后赏你几个子。”梅莉娅骂了一句不能再脏的话,同时拔下一根树枝,习惯性地抽打塔菲。

  很熟悉,记忆中有类似的场景。原来如此,是【梅莉娅】啊。

  她拽着奴隶撕咬,同时用脚踢打石板的样子,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之前基本想不起来,大概是因为两者很难联系到一起吧。

  那位充满温柔与智慧的少女,和面前的家伙,就连外表也……天差地别。

  考虑到梅莉娅低下的理解能力,他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有啊,不过现在天色太晚了,您应该不想在野外睡觉吧?”

  “有道理。”

  梅莉娅踢踢踏踏地跑到院子里,上上下下打量:“勉强还行,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我~给你这个赚钱的机会咯。”

  说罢袅袅婷婷地扭动腰肢,踩着宝石拖鞋走了进去。

  她倒是比主人还像主人,撞过好几个奴隶,还顺手摸了一把美人女仆的脸,大喊:“晚上让她来服侍我!”

  帕多斯跟在后面,温声问:“小姐,您现在还有多少产业?谁来付钱呢。”

  “哈?我怎么可能付不起钱!半个罗马都该是我的!可恶,这群强盗……该死的穆罗!”

  梅莉娅一边跺脚,一边满不在乎地摆手:“实在不行你去找我叔叔,或者马拉基斯,他们肯定会付钱的,担心什么啊。”

  哼,父亲的人脉和隐藏着的商铺还是有的,这群眼皮子浅的家伙~她自满地仰起头。只要给我一点点运气,就算是艾蕾娜——呃,至少能逃到埃及,养一大群奴隶出气!

  马拉基斯?

  帕多斯用了半分钟才想起那个胖胖的元老,他做生意属实不行,全靠跟在梅莉娅和伊利忒后面拾人牙慧过活。

  从地位与年纪推断,即使是这个【梅莉娅】,也应该和他没什么交集才对。

  除非……时间和经历不一样。

  “哈欠~”

  梅莉娅夸张地打了个哈欠,一脚踢开房门走进去:“你家奴隶该打打了,帮贵客开门都不会!塔菲,把被子给我睡暖,然后拿盐和鞭子过来。还有刚刚那个小美人!”

  “是……”

  塔菲的手臂被帕多斯一把拉住,他无声地摇摇头,用手势示意其他女仆跟进去。

  两人走到楼下,帕多斯竖起手指贴了贴嘴唇:“我会让那位漂亮的女仆带不伤身体的昏睡魔药进去,我们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没空管她。”

  “老师……我该怎么做?”

  他的视线穿过窗户,落在夜空之外的山坡上:“罗妮和一部分匈人还在城外吧?用匈人的鹰送消息出去,告诉他们先别进入雅典,也别进入城外的建筑或者任何可以居住的地方。”

  没等塔菲开口,他立刻补充:“如果那些鹰也飞不出去,就隔着城门喊话,让他们快点离开。”

  塔菲沉默几秒:“老师,那你呢?”

  “我?当然要去找艾蕾娜,雅典的异变多半和他们有关,时间太巧了。”

  帕多斯顺手抄起一把剑,这把剑居然藏在花园立柱的侧面。

  他跨过院门,与塔菲背道而行:“快跑,如果你先找到艾蕾娜,和她说清楚梅莉娅身上发生的变化。”

  “这…”

  “我是无所谓。告诉她,如果想一辈子面对那样的梅莉娅,尽管逃避、拖延。”

  语气云淡风轻,却像冰雹一样狠狠砸在塔菲脸上。

  这句话真的是对艾蕾娜殿下说的么?

  她迈开脚步,越跑越快。

  什么时候,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最害怕的不再是抛弃,而是……失去。

  失去小姐,失去她的温柔,哪怕只是想象,也让人无法呼吸。

  帕多斯回过头,确认塔菲的方向后朝着马厩走去。

  无所谓?当然是谎言。

  那些瑰丽的知识——他是不会允许它们深埋地下的。

  ……

  “喵,喵嗷。”

  白猫瑟缩在笼子里,用尾巴抵抗戳过来的手指。

  “诶~真的不能把她送给我吗?”白发少女用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看过来,铁石心肠也难以抵挡。

  可惜,她碰到了艾蕾娜。

  “不行。”艾蕾娜拾起笼子,挥开少女的手:“我抓住的,当然是我的。”

  “切,小气~都要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能这么小气啊!”她跺了跺脚,可惜对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得气呼呼地摔门离开。

  房间里一时安静,艾蕾娜晃晃笼子:“现在知道老实了?啧,敢咬我。”

  “咪、咪……”白猫委屈地蜷缩着,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呵,装无辜是吧。艾蕾娜拍拍手背,上面明晃晃印着两个小牙印。

  “咪……”

  梅莉娅抖抖耳朵,门外的人应该走远了。

  她立马抬起脑袋,小声喵叫:“是我啊,我是梅梅!你不认得我了?”

  “梅梅?什么梅…你会说话。”

  艾蕾娜腾地站了起来,应该惊讶,可为什么有种理应如此的感觉?而且梅梅这个名字,还真的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白猫用爪子猛拍铁笼:“快点放我出来,雅典出事啦。你旁边那个女孩是谁?!我怎么不认得!”

  艾蕾娜抓住笼子,往下一扣。白猫喵嗷一声掉了出来,滚动到地毯上:“太粗鲁啦,小心摔坏呀!”

  “那又怎么样,你是猫。”

  “...的确。但摔猫猫也是不对的!”

  两只小爪子踩到她的靴子上,猫猫的尾巴扫过小腿:“艾蕾娜,你失忆了吗?还记得亚历山大之冠的事情么?”

  失忆?

  艾蕾娜想笑,她的记性很好:“你认错人了,我叫亚历珊德拉。”

  亚历珊德拉和亚历山大听上去很像,猫猫竖起耳朵:“你被王冠控制了?还是那个女孩在控制你?”

  控制?

  她最讨厌被人控制。

  艾蕾娜拎起猫猫的后颈皮,丢到一边:“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和潘多拉从小一起长大。她还能…”

  记忆流畅而连贯,仿佛一道道美妙的画卷在脑海中舒展。

  她们幼年相识,一同学习,一同练剑,约好统一希腊全境,征服罗马与波斯——但是为什么,她对潘多拉的感情并不深刻呢。

  【假如需要牺牲潘多拉,我不会犹豫。】

  冰冷的声音在心中回荡,原来我这么冷漠?好像没什么不对。

  “喵,你想到疑点了?肯定想到了吧!快点带我出去,我们一起找找线索~真的,不骗你,再不努力就来不及啦!”

  白猫用漂亮的眼睛看着她,翡翠色…不,棕黑色的眼瞳又圆又亮。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深棕色眼睛的猫呢。

  艾蕾娜转过脸,挺直身体:“呵,我会注意。至于你——我可不想走到哪里都抱着一只猫,像什么话。”

  还有几天就是加冕式,好歹装个样子。诚如潘多拉所说,不服从幼主的人多得是,得用鲜血教会他们什么叫做忠诚。

  “猫?嗯……既然你失忆了,不认识我也没关系。”

  猫猫抖了抖雪白的毛皮,在缤纷的光点中缓缓舒展。

  少女撩开漆黑额发,慵懒地踮起脚尖,踩着地毯款款走来:“这样就行啦,艾蕾娜。”

  清澈的眼瞳倒映着烛光,分不清是夜色还是琥珀。

  作者有话说:

  感谢nanaya_scarlet的雷雷~

  感谢曇天羊、云中飞翔的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