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缘凡呼吸都呆滞了几秒, 佯装镇定,忍不住侧脸去看裴昭华的表情。

  “哦。”

  裴昭华神色不变,应得淡然。

  漂亮的漆黑眼眸映着灯光, 波澜不惊。

  确实, 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工作。

  “……”

  许缘凡将视线收回, 跟着若无其事地应了声。可砰砰乱跳的心脏完全没有那么平静。

  做梦一般,这就要拍吻戏和床戏了?!

  自己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走清纯人设的小偶像, 竟然拿到了跟成名已久的高冷大前辈影后演床戏的机会。而且对象是裴昭华……应该激动吗?

  可,当许缘凡移眸望向裴昭华一如既往的淡然, 不知为何有点难受。

  手悄悄往下用力掐了下大腿, 提醒自己, 莫名其妙失落什么?

  成熟点吧。

  都是工作而已。

  整个剧本围谈结束,天完全黑了。

  许缘凡刚才没敢在所有人面前提出任何疑惑,怕被误以为是意见,还怕自己的问题太新人了耽误大家时间。等到动身去餐厅,她才找到机会灵巧地蹭到编剧和导演之间。

  加入她们在路上的闲谈。

  问了很多问题。

  舒坤贤跟在旁边看着。

  想到最开始带许缘凡去饭局的时候,小姑娘微笑客气,言辞得体, 除此以外不主动跟别人说话, 一副作壁上观的大佬模样。

  现在却懂怎么跟别人热络了。

  饭桌上, 许缘凡坐在编剧和原著作者中间。她一双眼眸明亮坦率,笑眼弯弯,让别人对她有问必答。

  等到心中的小疑问全都解开了,谈话变成闲聊。

  气氛始终很好。

  她刻意使自己话多起来, 才能不去想悬在头顶的吻戏和床戏。

  舒坤贤对她整晚的表现非常满意。

  感叹她小小年纪明明还没来得及经历什么事,竟然已经那么成熟了。

  ……

  这桌手上有酒杯的女人都是海量。许缘凡跟她们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喝了几杯, 很快发现,只有自己的脑袋在晕。

  她按了按发烫的脸,赶紧聪明地给自己换了杯橙汁喝。

  想找舒坤贤,发现她的座位空了。

  许缘凡盯着空座位思忖,很快,看见舒坤贤从门外匆匆地走过来。在她耳边说:“李宏毅出事了,我得立刻赶回去开会处理,叫了助理过来接你。”

  “出什么事了?”许缘凡闻言背脊直挺起来,面色深沉,语气沉重地问,“他死了吗?”

  舒坤贤被她的话噎了下,简单解释说:“不是那种出事,他被爆料了隐婚出轨。”

  “啊,”许缘凡愣愣的,耿直说,“那他不是完蛋了吗。”

  舒坤贤语气严肃:“没那么容易完蛋,爆出消息的那家是个快倒闭的小杂志社,杜撰八卦出名的。”

  许缘凡惊叹:“原来是被陷害了,我就说宏毅哥怎么会突然结婚……”

  舒坤贤:“结了。”

  许缘凡:“……”

  许缘凡花了好几秒,才用泡过酒精的脑袋整理清楚状况,小心翼翼地问:“那出轨呢?”

  “不知道,我猜多半是真的。”舒坤贤手上终于回复完全部的消息,叮嘱她说,“助理离你有点远,现在过来大概要一个半小时,你手机还有电吗?”

  “有。”

  “行,注意保持联系,那我走了。这次进组也是助理跟着你,有事情再打我电话。”

  “……”

  许缘凡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舒坤贤匆匆跟人打完招呼后离开了。

  饭局将散。

  许缘凡意识到自己有点醉后,尽量少说话了。她看着手机屏幕发呆,要保持电量,所以不敢多玩。

  助理赶过来还要一个小时,这段时间,要去大堂坐着等吗?

  “小朋友,你的经纪人跑哪儿去了?”纪沁从身后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喝了多少?远远就看见你把脸喝得红通通的。”

  “没喝多少。”许缘凡特别镇定,“舒姐去处理李宏毅的事情了,他隐婚还出轨……”

  纪沁半点没惊讶,只是问:“那现在谁来接你?”

  “助理。”

  “助理人呢?”

  “在赶过来的路上。”

  “还要多久?”

  喝醉的许缘凡老实又乖巧,咬字清晰,有问必答道:“还要一个小时。”

  “那跟我们走吧,”纪沁随手拎起她的包,很自然地说,“在这儿坐着不是个事,去你姐姐的房间里等。”

  “……”

  许缘凡脑袋昏沉沉的,理智像被关在透明的玻璃罩里。明明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同时,却有错乱感。

  眼前的景象仿佛在用一台旧机器观看最新的大片。

  清晰度还行,只是不停卡顿跳帧。

  许缘凡依稀记得,自己上一秒还在跟纪沁客气说不用,不知怎么再一眨眼就跟到裴昭华的房间门口了。

  “进来吧。”

  裴昭华刷开房间门。

  听见这话,许缘凡的手背到身后掐了自己一把驱散昏沉。

  她笑了笑说:“麻烦裴老师了。”

  纪沁给她们带上门就走了。

  “谁教你喝酒的?”裴昭华目光上下打量她,“今天喝了有半斤吧?没人搭理你,自己就能喝,挺厉害。”

  她语气平静,几乎算得上温和。

  许缘凡却察觉到言辞里带刺,喝醉了本就难受,心中一下子就委屈了。而且从小就觉得她这种波澜不惊的旁观者语调最伤人。

  还不如对她大喊大叫叱责。

  低头抿唇,忍耐着。

  裴昭华见她不吭声,没再继续说了。

  “去坐下吧。”

  刚想去沙发那儿坐的许缘凡顿住身子。

  她抱起手臂站在门口,非常客气,非常礼貌地说:“谢谢,不麻烦了裴老师,我就站在这儿等助理过来接。”

  裴昭华眉心蹙起,却按捺住了,继续问:“想喝水还是茶?”

  “不用,我不喜欢喝东西。”

  “……”

  裴昭华顿住脚步转过身,微眯了眯眼,盯着她。

  重复了遍:“想喝水还是茶?”

  平常的许缘凡或许会感到压迫,但她现在喝醉了。

  理智尚存,狗胆包天。

  闻言微微勾唇,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她:“怎么了?我说不用了,您摆出生气的样子干什么,难道是想要我帮您泡茶吗?”

  沉默了会儿。

  裴昭华忽然笑起来,却冷冷的。

  她一手扯掉许缘凡抱住胳膊的动作,反手将她押着,推着往厨房走去:“好,去给我泡茶。”

  “……”

  许缘凡整个人都愣住几秒,犯人似的被押着走了几步,这次反应过来想挣脱开。怎么挣扎都没她力气大,她很快气得满脸通红。

  “你……”

  小醉鬼扭过脸,想骂人,对上裴昭华无表情的脸,一下子又什么话都说不出。

  只好恶狠狠地瞪她。

  “瞪什么?”裴昭华伸手用力掐着她的脸颊,“乌眼鸡似的。你倒对谁都满脸笑,跟我就说一句顶一句,我哪里对不起你啦?”

  语气里的郁闷,忽然就让许缘凡开心了。

  手机铃声响起起来,打破短暂的对视。

  “……”

  裴昭华闭了下眼。

  许缘凡有点手忙脚乱地接通。助理在电话里反复道歉,说车子开太得太着急,上高架转错了弯,开到另外一个方向了。

  赶回来还需要时间。

  距离很近,裴昭华能听清楚两个人的对话。

  她从许缘凡手里拿过手机,直接说:“明天早上再来接她吧,时间不早了,大晚上开车不安全。”

  交代完后,挂断了电话。

  许缘凡觉得自己又宕机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是要留宿吗?

  怎么回事?

  ……

  剧组包的酒店,这个时间许缘凡本来应该跟裴昭华一起住进来了。可她要赶别的行程,时间紧凑,做什么都得踩着点。

  还得工作……

  好多工作。

  事情塞进脑海,喝醉的反胃随之翻涌上来。许缘凡抬手紧紧捂着嘴巴。

  见状,裴昭华一边给纪沁发消息买药,一边不咸不淡地道:“以后别喝酒了,你也该对自己的酒量有数了。”

  许缘凡表情不爽地盯着她,“明明你喝的比我多,还叫我不要喝酒。”

  “没让你学。”

  头重脚轻的感觉实在不舒服,许缘凡不想跟她斗嘴了,赶紧转过身去沙发上坐好。支着脑袋休息了会儿。

  再睁眼,面前摆着纪沁买回来的解酒药。

  一杯温度适宜的水。

  “助理怎么还没来接我。”许缘凡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她乖乖吃药,皱眉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喝着。

  “明天来接。”

  “为什么明天来接我?”

  喝醉后变得笨笨的,说一句话忘一句。

  裴昭华忽然沉默,盯着她红彤彤的脸蛋,凑过来以手背试了试她的面颊温度,问:“还知道怎么去洗澡吗。”

  “唔。”

  许缘凡抬手用力蹭了下眼角,眼睛烧得慌。温水填满胃后更加翻江倒海,晕久了的脑袋也发疼,有种自己整个人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感觉。

  实在太难受了。

  真不懂怎么会有喜欢买醉。

  裴昭华在她的对面坐下,仔细看着解酒药盒子上面的用药说明。她们两个人之外,是照不到光线的一团黑暗。

  她低头垂眸时,浓密长睫毛遮挡住漆黑的眼睛。

  夜灯淡淡的光落在光滑柔顺的发上。

  许缘凡愣愣地望着她。

  她珍藏的记忆里永远有一个寒风凛然的阴天。浑身难受地睁开眼,正好看见裴昭华推门进来,走到床边蹲下。

  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小巧的宝石胸针在暗里依然散发柔和的光。

  轻摸了下她的额头,清淡问:“你愿不愿意住到姐姐家里?”

  当年那个发着高烧躺在床上独自忍耐着的小女孩,以为眼前的是仙女。

  自己要被仙女带走了。

  她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认为裴昭华的真实身份就是偷偷下凡的神仙。

  那么美丽、端庄,又那么冷漠疏离。

  任何事情都不能打破她的平静。

  “……”

  如果自己能撼动她,该多好。

  许缘凡想坐去她的那一边。站起身时脚发软,不知怎么被地毯绊了下,变成撞撞跌跌地趴到了裴昭华的大腿上。

  她干脆那么抬起脸,小狗似的。

  深褐色的眼睛汪汪盯着她。

  “姐姐,”声音含糊而软绵,“你教我。”

  “教你什么?”

  裴昭华没在意她的醉话,只是伸手揽住她的腰,想扶着她坐坐好。却反被她紧紧地抱住了大腿。

  许缘凡低头,滚烫的脸颊蹭了蹭她的大腿。

  闭了闭眼,就那么乖乖躺在她腿上。

  裴昭华一瞬不知所措,痒意和温度隔着单薄的西装裤传来。她的手在半空中顿住,思忖该怎么做。

  许缘凡借着酒意,抬手紧抓住她的衣襟,迫使她不得不低头望向自己。

  眼神因眩晕而泛着迷茫,语气却冷静,一字一句低柔地问:

  “怎么演吻戏?前辈,你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