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月, 许缘凡要出国拍广告,地点在一个稍微有点偏的城市,正好是她高中的好朋友念的大学旁边。

  想着月末没什么工作了, 她跟舒坤贤商量以后, 自己先买了机票准备提前去找同学玩。

  同样闲着没事的徐慢慢跟她一起去了。

  “你第一次出国, 哭了没有?”徐慢慢忽然好奇地问。

  “没有,太害怕了不敢哭。”

  “不就是因为太害怕了,才哭吗?”

  许缘凡默默将几个箱子叠到推车上, 想了一会儿,才说:“可能我有点奇怪吧, 小时候总是越害怕的时候越安静越要笑。会放声大声哭, 已经是长大之后的事了。”

  徐慢慢努力理解, 还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能转移话题道:“你的同学会不会不喜欢跟陌生人玩?”

  许缘凡:“嗯,她是社恐。”

  徐慢慢:“……”

  “那我还是待在酒店吧,一个人打游戏,”徐慢慢可怜兮兮地垂下来,盯看脚尖,“一个人吃饭。”

  “我早就跟她说过了, 她很欢迎, 还想要你的签名。”

  许缘凡推着两个人的箱子, 带着她走出机场,很快根据车牌号找到了同学的车子。一辆外观不算新的银白色丰田。

  从后视镜远远地望着她们走过来。

  等到能确认了,范佳欣立刻下车打开后备箱。边瞅着她们两个边小声说:“你们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许缘凡给她们两个人介绍了下, 又问范佳欣,“你的车子可以借给我开开吗?当初被你们拉着考驾照, 考出来了,一次也没机会开车。”

  “好啊,”范佳欣想了想,点头说,“正好这段路不难开。”

  许缘凡顺利拿到了开车权,谨慎地跟着导航,从驾校出来还是头次上路。范佳欣坐在副驾驶帮忙盯着会出现的各种情况。

  徐慢慢一个人在后座玩手机。过了会儿,挺直腰背,笑容甜甜地跟前面的范佳欣攀谈起来。

  她这人很擅长跟女孩子搞好关系。

  刚聊几分钟,原本沉默腼腆的范佳欣话都变多了。

  许缘凡有点尴尬地问:“能不能帮我多看看路况。”

  “你这车速连残疾人的电动轮椅都能超过去……就随便开吧,出不了事。打转的时候记得把头转过去就行。”

  说完,范佳欣直接转过身去跟徐慢慢聊天了。

  “……”

  许缘凡只好深呼吸,更加小心地盯看着前面的路。她车速很慢,后面的车子几乎每一辆都会越过。

  耳旁偶尔听一下她们两个人的对话。

  徐慢慢夸范佳欣能读那么厉害的大学,还会开车子。范佳欣忙摆摆手,说这儿的留学生基本都得会开车,说自己是学渣,作业得通宵写到截止前才能交掉。

  还说学习压力大,成绩往下掉。

  徐慢慢好奇问:“那你能拿多少分?”

  “上个作业吗?”范佳欣,“满分。”

  徐慢慢立刻拊掌大笑,道:“来了来了,又是这种熟悉的欲扬先抑!我又被学霸钓上钩了!”

  范佳欣忍不住被她逗笑。

  “没有,是真的学渣。”

  花了两个小时不到,许缘凡终于把车开到了目的地。范佳欣看了眼时间,忍不住感叹道:“我过来的路只花了一半的时间。”

  许缘凡唇角一抽,把钥匙丢给她道:“以后不开了。”

  她们今天的行程是去酒店待一下午休息整理,吃过饭去爬山看星星。晚上似乎有流星。

  待在酒店,也没别的事情做。

  开始打扑克牌。

  徐慢慢洗着牌,想到之前几个人斗地主让许缘凡从头赢到尾,不由提议道,“你们会玩干瞪眼吗?”

  范佳欣:“会。”

  “会是会,”许缘凡想了想,认真地道,“要不还是玩抽王八吧?”

  “不,就玩干瞪眼!”徐慢慢以为她不擅长这种玩法,立刻兴致盎然地拿出扑克牌套装附带的纸筹码,“认真玩,筹码要算真钱的。”

  许缘凡古怪地笑了下,“聚众赌博是吗。”

  她对范佳欣说,“玩吗?你输在我这儿的筹码不用真兑现。”

  徐慢慢赶忙也道:“在我这儿的也不用!”

  “好啊。”

  范佳欣的眼神在她们两个人之间打转,旋即停留在徐慢慢的脸上,带着一点儿钦佩与怜悯。

  可惜徐慢慢没注意。

  她满心都是想一鸣惊人的快乐。

  说实话,徐慢慢牌打得还算可以,甚至知道要注意还剩几张2没有打出去。可惜碰到许缘凡这种手气好的同时还会算牌的怪物。

  在许缘凡第不知道多少次把手里的牌轻轻地丢出去,说了句“全关”后,徐慢慢的表情彻底放松。

  她嘴里说着继续,却已经没有想要力挽狂澜的念头,而是想着:

  丫的,倒要看看究竟还能输多惨。

  “高中的时候,”范佳欣此刻突然幽幽地说,“许缘凡有个叫最终BOSS的绰号,就因为她打牌太厉害了。”

  “投降投降,”徐慢慢把牌一丢,背往后歪歪地靠在沙发上叹气:“不玩了。”

  范佳欣翻看朋友圈,有点犯愁地问:“有人准备好了吃的,现在就出发去占位置了。等会儿如果人很多怎么办?”

  徐慢慢凑过去,跟她一起看朋友圈里的留学生们的叽叽喳喳。

  “呀,好小的山。”

  图上黑漆漆的一团。

  “对啊,我们这村连山都小。”

  范佳欣无奈地笑着继续往下滑看,忽然笑容停住。

  “为什么我天天在愁绩点和工作,害怕账户里的钱再也付不起油费车险之类的账单,有的人可以整天打卡奢侈品店。”

  许缘凡刚收拾完扑克牌,闻言看了眼。

  也是以前是高中同学,不由疑惑:“怎么还有她的联系方式,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她吗?”

  “嗯,之前有什么事加的,你没加吗?”

  “没有,”许缘凡老老实实地说,“你不是不喜欢她,我就没有加。”

  范佳欣唇角一弯,有点想笑,却又叹了口气:“她隔三差五就会炫东西。我一直想删掉她或者屏蔽掉她,可又忍不住要看,看完又生气,是不是犯贱。”

  许缘凡沉默了会儿,还没想好说辞。

  徐慢慢非常淳朴地问:“她照片拍得也不好啊,为什么会忍不住想看?”

  范佳欣愣住几秒,干巴巴地道:“因为……因为她很有钱,活得很轻松很快乐,我又一直特别讨厌她,所以嫉妒。”

  许缘凡想着应该怎么安慰她,回忆起自己的舞蹈老师说过,她以前也总是焦虑攀比,整天觉得世界不公平,后来翻开了《庄子》这本书……从翼若垂天之云到天之生是使独也,从书本里开阔了天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

  鼓励她们这些女孩子,在学习舞蹈的空闲也要多读书增加修养。

  说读书对人生有很大的帮助。

  这是在课上说的。

  她私底下却对许缘凡说,那本《庄子》本来掉在书桌和墙壁的缝隙卡几年了,拆迁之后,终于有机会读了。

  其实是家里的拆迁使她一下子无忧无虑……

  许缘凡被回忆耽搁了会儿时间。

  回过神,听见徐慢慢说:

  “这块手表我小时候也买过,因为不贵,而且太多人都有,所以我们这些败家子基本上拿到手带两次玩玩差不多了。之前从来没见过,有人会特意为了这个发好几张照片。”

  徐慢慢还说:“她明明是S码的手腕,却买了块L码的,除了L码最便宜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徐慢慢拿过她的手机,边翻边指点给范佳欣看:

  “最贵的是这只包,还是在门店拍的照片,之后却在她的朋友圈里再也没出现。多半是别人买的,拿包的时候给她拍了张照片而已。”

  范佳欣听得愣住,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你确定吗?”

  “非常确定,因为这包不能直接买,需要配满一定量的货。既然这人连一块破方糖表都要拍那么多照片,不可能在配货的过程里什么都不发了。”

  徐慢慢道:“这人其实没什么钱,至少没你想象中那么有钱。你好好学习,将来分分钟比她老子还有钱。”

  范佳欣和许缘凡都沉默了。

  半晌,许缘凡笑出声:“怎么突然那么聪明了,明察秋毫?”

  “这……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东西吗。”徐慢慢不可思议地问,“你们这些学霸,难道整个高中真的就只学习吗?”

  两个人小学生似的,乖乖点了点头。

  “对啊,学习和考试。”

  徐慢慢不可思议:“不是国际学校吗?!就算你们俩不关心这种,难道你们的同学也不聊吗?”

  许缘凡愣了半天,才回答道:“我们从春到冬的校服有两个颜色,总共八套,其中包括一双球鞋和一双皮鞋。”

  徐慢慢:“嗯?”

  “我们在校期间只能穿校服,”范佳欣代为解释说,“皮筋只能用黑色的,连小小的胸针都不允许佩戴。所以除了有个大小姐喜欢说旅游和包包,其他人都是出了国才开始接触穿衣打扮。”

  徐慢慢听得发愣。

  她以前的学校,只有靠奖学金赚钱的特招生才不参与攀比。其他同学间都会或明或暗地留意别人穿戴用的品牌。

  像她这种败家子,为了听大家的奉承话,每个月都把爸爸的工资卡刷得光光的。

  “你们是私立高中吗?”

  “不,我们是公立高中国际部。”

  “……”

  徐慢慢抬手拍了下额头,叹气道:“我们还是聊聊晚上看星星的事情吧。”

  异国他乡的山上,吹着夜风等候新闻里预告的流星雨。当清凉的夜风里没有多少城市的声音,星星便亮出来。

  不知名的虫子藏在草堆里吱吱叫着。

  徐慢慢拿范佳欣的手机刷微博,不小心切到了她的回复。看见她竟然拿着一个男明星超话小主持的黄V账号,跟黑许缘凡的网友吵架。

  徐慢慢暗搓搓地笑起来:“你又要认真学习,又要追星,竟然还有时间给朋友反黑做数据,太强了。”

  “没,我只是看不惯那几个黑子,吵架也能解压来着。”

  许缘凡一愣,转头看向手机上的回复。

  她忍不住笑了:“你不用担心我,事实上我的账号早就交给经纪人管理了,网上说什么,我根本看不见。”

  却能看见明显增多的工作,以及不错的品牌代言。

  还有这种能来国外拍广告的机会。

  做艺人,只会怕没人理睬,哪里会怕一些风轻云淡的碎语。

  范佳欣没她那么淡定,拧眉怒道,“可是有些酸鸡就是很讨厌啊,他们又不了解你,凭什么敢说你的话不真心。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人,明明就应该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喜欢你!”

  徐慢慢含笑嘀咕了句:“极端单推人。”

  “我哪儿有那么厉害,”许缘凡抿唇笑得开心又无奈,“你当初不是也跟我说,最好能把书读完。怎么现在又那么支持我了?”

  “我看了你在采访上说的话,说实话,我根本没资格给你什么建议。我们两个人的格局完全不一样。”

  “不。”

  “不?”

  许缘凡轻声说:“朱瑄老师不是说过,非必要不撒谎,但如果能把谎言说得美妙又动听,而且不那么利己,那就叫伟大的理想了。”

  范佳欣有点傻眼。

  半天才道:“我没记错的话,她那话是在嘲讽政客来着……”

  “怎么了?”许缘凡露出一个单纯又可爱的笑容,“既然政客要学习表演,表演的人不能学点这些么。”

  许缘凡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说出来的话是真情实感还是写写文书。

  只知道会有流量。

  她也不觉得这么做不好。反正,真心话随时会变成谎言,谎言说多了可能也会无知无觉生出几分真心。

  真话和谎话间,是一道差异分明,却随时可以被涂抹擦改的界限。

  她还知道,自己失去裴昭华的空落,必须要拿一个足够大——大到像要老虎吃天似的目标来填补。

  接下来,她会为之尽最大的努力,让那些话永远不被大众证其伪。

  会为这个烦恼,焦头烂额,全力以赴——也就再没功夫去想什么小情小爱了。

  现在,她有书要读,有事业要做,身边有好朋友陪着。

  甚至晚上还能爬山看星星。

  已经足够幸福了。

  —

  就在她为看星星快乐的夜晚,裴昭华做了个梦。

  闪烁镜头前那么清纯优雅的少女,忽然朝她走过来,又不知道怎么坐到了她身上。一双深褐色眼睛扑闪,眼神里都是对她的欲念缠绵。

  半晌,又勾住她的脖颈吻了下来。

  唇瓣微凉,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愣神地问:“怎么会变成这样。”

  少女回答:“一直是这样的。”

  厚重窗帘将光线完全隔绝在外。

  裴昭华在黑暗里睁开眼,旋即拧眉地将被子拉高遮挡住整张脸,躲藏在温热的被窝里,想忘掉一切继续睡。

  可是越想着快点忘掉,梦里氤氲的一幕幕画面却愈加勾勒鲜明。

  愈加活色生香。

  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梦了。

  裴昭华抬手按着眉心,愁眉不展,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