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

  许缘凡抱着剧本, 她的剧本夹杂着各种一手资料和二手资料,还有各色便签纸和荧光贴,看起来总是比别人的厚。

  明明已经准备好出门了, 还停在玄关处照了大半天的镜子。

  她身上穿着长款的米白色针织衫, 软软的布料一直遮到膝盖, 露出光洁长腿。漆黑顺滑的头发慵懒地绾在脑后,看起来随意又乖巧。

  等会儿脱掉外套,里面是简单性感的黑色蕾丝刺绣边的小吊带裙。

  试图营造出一种容易睡或被睡的诱惑感。

  许缘凡自己都觉得好笑。

  那么费力打扮, 就像真是准备送上门被潜似的。

  半小时前,她问裴昱, 怎么才能增加自己对裴昭华的性吸引力。

  裴昱沉默很久后才回复。

  叫她去抄佛经。

  “……“

  许缘凡表面上没说什么, 其实在心里把这笔账狠狠记下来了。

  她照了半小时镜子, 终于在七点五十五的时候踩着点离开了房间。

  坐电梯,上去找裴昭华。

  在走廊里却遇见正好遇见了按电梯的纪沁。

  “咦,”纪沁对她笑了笑问,“你是怎么上来的,这里的电梯卡不是只能刷比自己的房间低的楼层吗?我还想去接你呢。”

  “不知道,我就那么正常刷了。”

  旁边路过的工作人员听见两个人的话,忙赔笑解释了句:“电梯的系统在维护, , 不用刷卡也能按楼层, 不过也就几分钟的事情,小姐您赶了个巧。”

  “喔,好。”许缘凡没什么想法地点点头。

  眼神又望向纪沁。

  完全没意料到她要跟自己一起去。

  “那你还真是……赶了个巧。”

  纪沁语气有微妙的停顿,脸色也颇为异样。望向她的眼神里除了温和友善外, 似乎还些可怜意味。

  许缘凡心里咯噔了下,忙驱散莫名其妙的想法。

  笑了笑问:“纪沁姐, 你要跟我一起去找昭昭吗?那么晚了,还有事情啊。”

  “嗯,先去吃饭,你的东西暂时放我这里吧,”纪沁拿过她手里那叠剧本,语气愈加柔和地道,“在顶楼,你姐姐想让你见见别人。”

  “别人?”许缘凡愣怔地问,“什么别人。”

  “京杭的公子哥,”纪沁脸上故作轻松,“说是公子哥,其实今年也四十岁了。身家惊人就算了,长得还挺像模像样的,比不少小鲜肉模特还帅呢。他在追你姐姐。”

  “……”

  许缘凡像哑巴了,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走进电梯。

  看着纪沁按了顶楼,半晌才问:“为什么要跟他吃饭。”

  纪沁没回头,在反光的电梯门里看向她。

  心里叹气,这么聪明的小丫头,肯定听个开头就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偏偏还要问。好像只要倔着,自己不服输,就能一直争到最后似的。

  电梯门打开。

  纪沁温柔而直白地道:“当然是因为你姐姐也觉得他人挺好,你是她最重要的妹妹,肯定想让你见见。”

  “……”

  许缘凡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缩在袖子里。

  就算这样,依然忍着抿唇一个笑容,“好,那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顶楼的餐厅是最高的,她们两个人进去后,等候在门口的服务员立刻把门关上了。看样子那位还包了个场。

  走到最里面,靠近窗户的位置坐着两个人。

  裴昭华端坐着,妆容浅淡温婉,穿着简约得体的黑裙。长发绾在脑后,露出耳旁闪着璀璨亮光的钻石耳坠。

  她平常是不爱戴首饰的。

  许缘凡被她精心打扮打扮的漂亮样子刺痛。

  过半天,视线才挪向她对面那个男人。

  他穿着笔挺的定制西服——天知道为什么见裴昭华的男人都喜欢穿西服。穿上身前,肯定有人帮他烫得任何细微褶皱也没有。

  脸颊清俊秀气,看着比实际年纪小。

  许缘凡想到之前那个导演顾佳,她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半天难分高下。这一个是贼眉鼠眼,另一个则肥头大耳。

  并且不承认自己有恶意偏见。

  “蛮蛮,坐,”裴昭华偏头,耳坠子微微晃动,衬得她容光愈加精致动人,“已经吃过饭了吗?”

  许缘凡在她旁边坐下,沉默几秒。

  深呼吸好久,才终于“嗯”了声做应答。

  “那吃点什么甜品吧,”李文深拿起手边的菜单,微笑着递给她,“这里的甜品似乎挺有名的,很多小姑娘都喜欢。”

  许缘凡接过菜单翻开,随口道:“您真了解小姑娘。”

  “……”

  李文深一下不知道该接什么话,顿了顿后,决定先说些不出错的自我介绍:“我叫李文深。听你姐姐说,小学是在国外念的?我也是。”

  许缘凡微蹙眉,没接这话。

  转而问对面的纪沁:“纪沁姐,你想吃什么?”

  短短两句对话,李文深已经感觉到莫名的敌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却也没放在心上。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都在青春期,脑子里在想什么,她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又何必在意呢。

  许缘凡点了个草莓蛋糕,放在面前却一口没动。

  整个饭局,纪沁全程低头吃东西看手机,装作自己是空气。许缘凡则暗沉地盯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谈。

  大多时候是李文深在讲话。

  俗话说,男人讨好女人的方式是不停地输出自己的想法,表现自己的厉害,女人则是认真倾听,附和与夸奖。

  李文深从电影故事到美学分析,仿佛来之前特意背完几本电影学院的教材,不断调整话题,用心地引起裴昭华的共鸣。

  裴昭华看似不冷不淡,却每句都听着,答得也不算太敷衍。许缘凡是熟悉她的人,知道她这是在努力回应的表现了。

  嫉妒在肚子里翻滚,她恨不能用手里的叉子把对面的人杀掉。

  再也无法这样沉默下去。

  李文深说:“我最近在看孔德的实证主义,很喜欢里面的观点,科学家不是整天忙于搜寻证据试图归纳出什么,而是提出假设,用逻辑和推演搜集相关的证据去证实这些假设。”

  “逻辑实证主义早就被推翻了,”许缘凡冷笑一声,说,“无论怎么离谱的假设,如果用心寻找,总会找到特殊的例子证明,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事情。”

  “……”

  李文深被她的突然插话打得一愣。

  刚要说什么。

  许缘凡没给他机会,露出一个笑容,非常认真地问:“我听你说的这些话,很奇怪,不是说从小在国外读书吗?国外小学就有逻辑哲学课,你是从小学开始就不学习了吗?”

  “哦,我上学那会儿,还没有什么哲学课逻辑课的。”李文深忙给自己造台阶,哈哈笑着说,“看来是一代人推一代人了。”

  “在国外上学,能从小学到大学都避开这些课,也挺厉害。”许缘凡想用玩笑掩饰恶意,轻描淡写地说,“可能都在酒吧学吧。”

  一下子没控制好语气。

  她尾音有些尖,显得刁钻。

  察觉到自己不够淡定,她又笑了下,给自己打了个圆场道:“抱歉啊,我最受不了自以为是的人了。”

  “……”

  “……”

  这个圆场,非但没有缓和气氛,反而变成直接骂人了。

  裴昭华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不早了,”她看眼手表,当做没听见许缘凡的话,“今天你先回去吧。”

  “好的,好的。”

  李文深好脾气地笑笑,站起身,拿起西装外套后,跟她们挥了挥手。

  又对许缘凡说了句:“小姑娘挺有想法的,很犀利啊,下次见面我一定要送你套哲学书。”

  许缘凡:“……”

  裴昭华跟着起身,问纪沁道:“她的剧本在你那儿?”

  她余光都没瞥看许缘凡。

  “在,”纪沁既有坐在低气压里的僵硬,最后又得到了一点看热闹的快乐,她从包里掏出许缘凡的剧本,递给她,非常有眼力见地道,“我走了啊。”

  许缘凡轻声给她说再见。

  温温柔柔的。

  跟刚才的尖牙利嘴完全是两幅面孔。

  许缘凡跟在裴昭华身后。

  一直到房间里。

  裴昭华终于出声,问:“你的礼貌呢?”

  她眼眸漆黑,在小灯投射的昏暗光线里愈发幽深。

  “礼貌?”许缘凡勾唇笑了下,没什么语气地说,“你没教过我要礼貌。”

  “……”

  这话是真的。

  裴昭华从小就只叫她要野蛮要凶。

  “你以后,”裴昭华随手打开灯,垂眼看着这叠夹着乱七八糟东西的厚厚本子,“准备一直拿这种态度对别人吗。”

  以后?

  谁会想要再跟他见面。

  “昭昭,他真的没才华,只会装腔作势。”

  “他本来也不是学哲学的。”

  许缘凡微微咬牙,“你真的还要跟他再见面吗?”

  “这些人物背景的补充,”裴昭华没回答,只是问,“编剧告诉你的?”

  许缘凡现在根本没兴趣讨论戏。

  说实话,她觉得裴昭华只能给她提意见,根本没办法真教她。什么是天才,靠感觉就能得满分的才是天才。

  “你就告诉我,我的表演是哪里不够,我自己回去琢磨和学习,”许缘凡轻声说:“天才哪里会教别人。”

  “……”

  裴昭华抱起手臂。

  一般人做这个动作都会显得警惕而浅白,但在裴昭华身上,却只露出优雅而不耐烦。

  她始终平静着。

  许缘凡深呼吸了下,忽然露出一点笑容。

  “姐姐。”她尾音轻柔。

  是无数次撒娇时唤她的声音。

  “嗯,”裴昭华一愣,表情似乎没那么僵了,“怎么。”

  许缘凡上前,伸手勾住她纤细的腰身。裴昭华怕里面夹着的小纸片掉出来,两只手都拿着剧本。

  在她没有防备时。

  许缘凡微踮脚,精准无误地覆盖住她的唇瓣。

  剧本掉到软软的地毯上,顷刻间,彩色的纸片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