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缘凡微咬了下唇, 蹙眉瞪着她。

  转头望望,四处已经看不见纪沁的身影了。

  她们两个人明明刚才还在一起的。

  “那个东西都锈掉了,”许缘凡转过头, 盯着裴昭华淡声说, “你得去医院处理伤口, 打个破伤风针。”

  “用不着,伤口很深才需要去打针。”

  裴昭华抽回手,顺手还敲了下她的脑袋, “谢谢都不说?”

  许缘凡微撇了下唇。

  心还提着,想亲自找到碘伏给她上药消毒, 又怕剧组里人多眼杂的不方便。而且她身边的几个助理各个神通, 也不需要自己这外行帮忙。

  拧巴地想了很多。

  半晌才轻声嘀咕了句:“还不是你自己下的诅咒。”

  裴昭华不置可否, 忽然换了个话题道:“看不出来,你跟黎筱婷关系还挺好的?”

  许缘凡顶了句:“有什么可看不出的?”

  “……”

  裴昭华抿唇,漂亮的眼眸微眯了下盯住她。

  一秒……两秒。

  两秒半。

  许缘凡脱口而出道:“我没有和她关系好啊。”

  声音都不自觉变软了。

  “嗯?”裴昭华微勾了下唇,抱起手臂,继续问,“那你们两个人刚才抱在一起在干什么?”

  许缘凡困惑地拧眉,喃喃地问:“我跟她抱在一起了??”

  裴昭华:“嗯。”

  “……”

  许缘凡使劲回忆了下。

  “就只是聊几句啊。”

  “聊什么?”

  “好奇什么, ”许缘凡反问很快, 语气装作随意, 眼眸却紧紧地盯着她的表情不放,“你是在吃醋吗。”

  裴昭华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里写了两个字:

  幼稚。

  许缘凡认真凝望着她。

  解读出意思后, 觉得沮丧似沙尘般将她裹挟其中,反复地磋磨着她的情绪, 让她浑身无力抵抗,投降般老实地道:

  “不用担心,我没那么傻的,早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陪着她随口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后来想了想,又觉得这样故意逗人玩不好,显得只有自己聪明还是怎么,走前不太好意思地碰了下她的腰,抱歉性的。”

  黎筱婷是跟她竞争过同个角色的人。这些天,她的眼神又总溜溜地盯在自己跟裴昭华之间打转。

  可以说,在她拿着巧克力进门的那一刻。

  许缘凡已经在准备接招了。

  朱洁在她的小时候,给她灌输了一大堆江湖骗术的同时,还给她灌输了个观念:不可以骗别人。

  但是,如果上当受骗了,就只能怪自己不聪明。

  所以许缘凡一般不会主动撒谎,别人要骗她,她也不会觉得生气或困惑——无论对方有没有得逞。

  像黎筱婷这种行为,换做别人,可能会觉得被背刺和恶毒。

  在许缘凡眼里却淳朴得近乎可爱了。

  哪怕识破了她的目的,许缘凡还是配合着她演了大半天,并且真心考虑过要不要让她得逞一下。

  虽然最后还是不敢冒这样不可控的风险。

  裴昭华思索了下,很快推敲出前因。

  她正欲开口,却看见到许缘凡满脸的沮丧和失落。

  一时说不出话。

  许缘凡似乎叹了口气。

  她轻声道:“昭昭,从以前到现在,其实我只在你的面前是个傻妹妹而已。”

  忽然有风吹过来,轻质的东西被卷起飘在半空打着旋转,伴随着枯枝落叶跌擦地面的清脆声音。

  许缘凡闭了闭眼。

  很快笑着说:“我过去了啊。”

  ……

  这部电视剧看似是群像,其实是彻彻底底的大女主戏。

  许缘凡饰演的角色顾锦绣有一大半戏份都是绕着自己的姐姐——裴昭华饰演的顾瑾瑜转。

  前几天,她已经把别的戏份差不多拍完了。

  许缘凡发愁地盯着自己的剧本。

  接下来密密麻麻的,全是跟裴昭华的对手戏。

  她作为一个新人,之前都是自己独自练习好了以后,看各位前辈的意思。有人喜欢预先演清楚,有人则喜欢只稍微对一下词,甚至连词都不对,等到正式拍摄再互相“碰”戏。

  根据许缘凡的观察,裴昭华老师拍摄前基本不跟别的演员提前交流,但如果被导演或者演员本人拜托了,就会耐心陪着。

  当然,提出意见时一针见血。

  许缘凡迟疑着,不确定要不要去找裴昭华跟自己对个戏。

  她很想要被裴昭华指导,又很不愿意被她指导。

  原来人可以有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那么自然地存在……

  这段时间,两个人表面上可以说是相敬如宾。

  裴昭华对她偶尔无视,偶尔关注,有时候找到机会就讽刺她,可真遇到了什么事情——像许缘凡快被射灯砸脑袋的那会儿。

  她会毫不犹豫地保护她。

  这种微妙的态度,许缘凡总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她的“讨厌的前女友”和“叛逆的独生女”之间。

  奇怪的是,虽然极其微妙,竟然也不尴尬。

  天气逐渐热起来。

  内景摄影棚里人一多立刻挤得慌,空气都堵塞了。许缘凡见状躲远了些,找了旁边的一个可以看见状况的凉快地方。

  安静地坐着等待拍摄。

  这间空地是个已经准备翻新的空置旧场景。

  因为地方大,剧组临时还摆了几张简单的折叠马扎,让周围进行拍摄的人员休息。角落里存放着剧组的道具,空气飘散着皮革上淡淡的牛角油的气味。

  许缘凡手托着下巴,把早已烂熟于心的剧本放到一边。

  仔细思索自己到底还喜不喜欢裴昭华了。

  冷静下来,可以说不喜欢了。

  可余光一瞥她,心跳不冷静。

  到底是没办法骗自己……

  可追又追不到,只能绕着走了。

  “……”

  许缘凡望着不远处坐着喝水的裴昭华,直勾勾地盯着她发愣,直到视线对上——

  她立刻偏开目光,装作自己在打量四周的道具。

  这间场景的布置还算讲究,质地朴素的窗户溶在夕阳橘色的霞光里,连窗台上粗糙到毛刺刺的雕刻玩具都镀上一层华光,雕刻变得不那么廉价,而是沉淀着某种神秘。

  黎筱婷急匆匆地跑过来。

  问大家:“有没有什么破烂的花瓶,可以借一下我们吗?导演说原本准备的花瓶太漂亮了不能用。”

  她在本组的戏份前两天已经全部杀青了,现在在隔壁的剧组继续跑龙套。

  副导演给她指了下许缘凡待的地方,随口说:

  “你去那里看看,那里堆了挺多杂物,有你需要的东西随便拿。”

  “好咧,谢谢南导。”

  黎筱婷顺着他指的方向,跑过来。

  距离近了,才看见躲在角落里乘凉休息的许缘凡。

  黎筱婷微撇了下唇,当做没看见她。

  目光专心地搜索着适合的道具。

  “那里,”许缘凡悠悠出声,“柜子上面有个土瓶子,你看看行不行。”

  “……”

  黎筱婷闷不吭声地走去。

  放在柜子顶上的陶土罐子落满了灰,看上去脏而旧,完全可以当个贫穷农家人用的花瓶。

  特别附和导演的要求。

  黎筱婷眼神亮了下。

  又回头看了眼许缘凡,嘀咕似的,小声说了句,“谢了。”

  许缘凡抿唇一笑。

  黎筱婷走近去拿罐子。她的身高有点矮,伸长手也只能勉强碰到那个灰灰的土罐。

  不由一手扶着柜子,另一只手跳着去够。

  原地蹦跶几下,在指尖终于够到陶罐的瞬间,整个柜子缓缓倾倒下来。

  坐在旁边的许缘凡想也没想地跑过去,直接侧过身,用背后帮她把柜子挡住了。

  黎筱婷惊得面色一白。

  陶罐摔在地上发出重重地咚一声。

  滚了几米远停住,居然也没碎。

  许缘凡把柜子顶回角落,然后走过去捡起了陶罐。

  递给惊魂未定的她,叮嘱道:“小心一点,以后拿不到的东西就找别人帮忙拿,这样扒拉柜子很危险的。”

  “……”

  黎筱婷愣几秒才接过,无声地点点头,双手捧着陶罐正要回去,又转过身问,“你没受伤吧?”

  “当然没事啦。”

  许缘凡拍了拍手,笑眯眯的。

  黎筱婷:“哦……”

  她顿几秒才补了句,“那就行。”

  说完,飞快地跑走了。

  等她走掉,许缘凡这才略微活动了下肩膀。

  较轻的柜子倒在身上没什么,只是柜门上突出的金属把柄一下把她撞得很疼。

  她暗自缓解着,想轻轻揉一下,身后突然有只手用力地戳了戳她后背。

  不偏不倚,正好是被把柄撞到的地方。

  “……”

  那股从背脊直窜天灵盖的酸爽感让许缘凡整个人都炸毛了,她拧紧眉头,绷着脸转过头。

  ——正对上一双漆黑似墨的眼眸。

  裴昭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收回手,问:“痛吗?”

  “……”

  许缘凡眼角抽搐了下。

  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扯出笑容温软地说:“不痛啊,这柜子很轻的,不然刚才也不会一下子就倒了。”

  瞥见旁边镂空的屏风,刚才还坐在那儿喝茶的裴昭华分明目睹了整个过程。

  还偏要往她撞到的地方戳。

  真恶毒。

  恶毒的女人!!!

  许缘凡在心里腹诽着。

  面上则不敢说什么,只能傻笑一下。

  裴昭华的眼眸紧盯着她不放,直直看得许缘凡浑身不自在。

  她忽然笑了。

  唇角弯弯地道:“前几天我帮你挡射灯,到今天你帮她挡柜子。很好,很好……爱心传递呢。”

  许缘凡:“……”

  她判断不出这是开玩笑还是什么,迟疑地露出一个笑容。

  还哈哈着附和两声笑。

  裴昭华微眯起眼眸,语气陡然冷下来,淡声问,“好笑么?”

  “……”

  一秒噤声的许缘凡简直快被她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