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烬南觉得最近的记忆不太对劲, 但又说不上诡异之处。
同事一如既往的烦人，下属还在那捡小孩唠唠叨叨，弟弟虽然有时会任性闹脾气但也可爱。
只是……
“哥？”
眼前挥动的手唤回季烬南的注意,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 注意到黑发少年投过来的担忧视线。
“你的脸色好差, 是身体不舒服吗？”
说话的少年叫楚意, 是他的弟弟。
“......不, 没事。”季烬南揉了揉眉, 脑袋一阵阵刺痛，“可能是最近没怎么睡好，有些头疼而已。”
视线移动时, 他蓦地注意到趴在沙发上的黑色幼猫，眉头一皱，“这只猫......”
不过巴掌大小的猫崽抬头朝向季烬南的方向，金色的猫眼又圆又亮, 它舔了舔爪子, 在沙发上滚了几圈，贴在黑发少年腿侧，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丝毫没有理季烬南。
仿佛误解了季烬南的态度, 少年猛地抱起小小的黑猫, 可怜兮兮地说：“哥，哥你同意我养的！小家伙昨晚孤零零地被遗弃在小巷里, 如果今天再被抛弃那不是太可怜了吗！而且我连猫窝猫砂猫食都连夜准备好了, 你不能反悔的！”
季烬南面对朝他撒娇的弟弟, 下意识忽略了心头的违和感，无奈地说：“没让你不养, 只是不能让猫上.床……”
“一定一定下次一定！”
客厅里的光线明亮，像是有斑驳的金光在空气中缓慢流淌。
......
“哥，我回来啦，我带了朋友来玩哦。对了，他是我上次说过的那个会制作玩偶的朋友，你看，超级像的吧！”
黑发少年双手捧着一个不过十公分高的玩偶，摆着脸的冷漠表情，一双黑豆豆般的眼睛，腰上还佩戴一把木质小刀——但看起来更像牙签。
明显是少年要求对着他哥哥模样制造的玩偶，但不得不说，手艺的确不错。
季烬南对有着自己模样的玩偶并不感兴趣，他看向站在弟弟身后，那个明显大了不知道多少的成年男性。
对方穿着夹克，双手抱臂，抬眸看来的视线带着莫名的打量，随后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无声地做了几个口型。
【下午好啊，大哥。】
——季烬南觉得弟弟交友不慎，需要插手。
......
但失败了。
楼下新开了一家花店。
弟弟似乎很喜欢那家花店老板，一呆就是一整天，然后被下班的季烬南拽回家。
“温先生？他一直在尝试制作美食，所以希望我帮他品尝——芒果蛋糕和布丁真的好吃。”
季烬南眼皮一跳，盯着满脸无辜的弟弟，压下几欲出口的话。
为了那么几口吃的就把自己卖出去了？！
是的。
季烬南注意到了那两人身上的古怪，身份神秘，总在私底下不知做些什么。
直到有天，他亲眼瞧见被弟弟养在家里的黑猫幼崽化身成人型。
妖。
那瞬间，季烬南满脑子都是弟弟被欺骗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遭遇了伤害。
化身成人型想去捞柜子里的零食袋但没想到季烬南突然回家的黑猫：“......”
他无辜地抖了抖耳朵，“我可以解释。”
下一秒，战斗在客厅里爆发。
等到季烬南掐着黑猫的脖子准备弄死时，终于赶回来的弟弟急忙拦下他。
“你被骗了。”
季烬南阴沉着脸说。
“我真没被骗，倒不如说是我忽悠的他们，哥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只是……”
弟弟脸上浮现不安的表情，“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如果，如果我说我想重新制定社会规则，想创造一个人与妖和谐共处的世界……哥，你会帮我吗？”
季烬南望着少年不安又期待的眼神，思绪仿佛被无限放慢，最后，他轻轻吐出一句话。
“你选择的那条路太难走了，人与妖的矛盾和你无关，你没必要承担。”
“......”
面前的少年微微沉默，神情冷淡下来。
“失败，启动2号方案。”
季烬南怔住，那一瞬间，仿佛嗅到了诡异的浓烈花香。
在陷入彻底的黑暗之前，他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弟弟对他说。
“不用担心，哥哥，我有几百种方案，总有一条线上，你会选择我。”
——
【我从不认为自己做的是正义之举，此时举世皆敌我也从不感到埋怨或是后悔，只是现在所有人都在追杀我，哥哥，你也要杀了我吗？】
【不用拦我，我不会改变想法。你总不会看着我死去的，对吗？】
【哥，我不想死。】
【你为什么不帮我？】
【哥！】
......
季烬南看着眼前一幕幕闪现的画面。
从高空坠落，砸在地上支离破碎的血肉；
在漆黑的夜晚，倒在阴暗小巷，浑身萦绕潮湿冰冷的气息，遍布血迹与伤痕，投来的绝望目光；
于最耀眼之际死于背叛，在欢呼声中倒下的身影；
最后的最后，是那一双满是野心与疯狂的眼睛。
季烬南心想，为什么偏偏这么残忍。
随后又觉得，是不是他逼得太紧了？
【哥哥。】
不到腰腹的年幼.男孩抱着小小一团的黑猫，仰着头看向季烬南，仍有婴儿肥的脸上满含期待的表情，【请帮帮我呀，请帮帮我呀，我很听话的。】
“......”
季烬南深深闭上眼。
他慢慢半跪在地板，伸手放在男孩的脑袋上，轻轻按压，随后睁开眼，与面前露出困惑神情的男孩对视，语气很轻，却含着某种让人听不懂的意味。
“好。我会帮你，阿意。”
“我会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斩杀将那些让你感到痛苦的事物，而最后，也会由我亲自......”
他没能说下去，只是深深地怀抱住年幼的男孩。
虚假的世界，虚假的经历，他不知醒来还会剩下多少记忆，也不知道这番对话能否传到那个外界真实的弟弟身上。
“阿意，我不会让你那么狼狈那么孤独地死去，我会陪你一起。”
年幼的男孩沉默，面上的表情消失，许久之后，长长叹气，“还是和预想的结果不一样。哥哥，放下那些无谓的坚持不好吗？我也不一定会失败啊。”
“你觉得那些疯狂的计划能带来胜利？”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
“……太难了，我根本护不了你。”
“可是，如果有哥哥在身边，我就不怕了呀。”
——
被本体放置在安全屋的粉发医生注意到昏倒在沙发上的男人睁开了眼睛，有些意外地观察，随口道：“你已经睡了六个多小时，真让人吃惊。”
季烬南按压一阵阵抽痛的太阳穴，冷着眼朝温挽云看去，嗓音沙哑，“阿意呢？”
温挽云：“回白银之庭了，他明面上还处于□□状态，不过很快身份就该变了。”
季烬南没有说话。
温挽云不在意他的沉默，又道：“所以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跟着我们，还是小兔子？”
“......太糟糕了。”
“什么？”
“你们的行动，太糟糕了。”
温挽云有些惊愕地睁大眼。
季烬南眉头皱得很紧，嗓子又干又哑，但他还是一字一句地说：“下一步的计划，告诉我，我来执行。”
回到白银之庭的楚意动作一顿，在周围人察觉到之前，恢复原样。
“很抱歉，我们先前的抓捕对您产生严重影响，目前您的嫌疑已经被排除，恢复公民身份，以下是对您的补偿......”
耳边是絮絮叨叨的声音。
白银之庭负责看管他的人依旧被花香所控，根本没有一点嫌疑人大摇大摆离开白银之庭活动的记忆，监控也被系统篡改，可以说是无人察觉，不，审判长洛丝或许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但她不仅不阻止，还下达了解除□□返还权力的指令。
权力，指的是皇城区审判长候选人的身份所带来的权力。
枫鸽区的审判长洛丝过来见了楚意一面，表情很冷，似乎心情不是很好，“时间差不多了，希望你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一切。”
“自然，污蔑我那么久，总该要点补偿。”
楚意与洛丝对视，随后纷纷冷漠地移开视线。
虽暂时保持合作，但两人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一点合作愉快的意识。
当天夜晚，楚意参与了紧急会议，洛丝放权将此次歼敌行动交给了楚意。
会议室内短暂寂静后，很快响起质疑的声音，从对方的身份年龄到经验等各方面进行否定。
潘多拉给枫鸽区造成极大损失，但也因此带来的功劳极大，在场有一部分人根本不同意将这份蛋糕送给其他人，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
但洛丝的下一句话打消了他们的各种念头。
“他是皇城区下一任的审判长。”
洛丝的语气冷淡。
其余的候选人？不是昏迷，就是站在了那个少年身边。
更别论潘多拉也只是他手中的棋子，所有展现出现的不过是一场作秀罢了。
潘多拉的昏迷计划所依仗的是花店老板那具备精神催眠的花香，而那足以扩散到全区的花香是由生长在高楼天台的花树所导致，砍掉那颗树，以及全区大型降雨，或许便能抑制花香的影响。
此外，聚集还清醒的普通群众联合成志愿者队伍，将那些昏迷倒在室外的人移到室内，同时分为各队伍进行巡逻。
在会议室十几人的注视下，楚意冷静地一条条给出建议，从对普通市民的管理到针对潘多拉的反击，短短时间里列出无数条措施与方案，详细到会议室内无人找出可补充的地方，鸦雀无声。
等到会议结束后，有人拦下楚意，询问道：“我们先前怀疑你那么久，你真的不感到埋怨？”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圣人。”
楚意平静地说，“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潘多拉，他们更值得我去算账。”
*
等到季烬南回到白银之庭时，已经是深夜了，针对潘多拉的反击行动也计划得差不多，全体气氛十分高昂。
枫鸽区的白银之庭是第一次遭受到如此巨大的打击，难免需要重振气势，不过那些不是楚意负责。
他站在白银之庭大门口，看向从夜色中走来的男人，脸上浮现浅浅的笑容，轻声唤道：“哥。”
“嗯。”季烬南注意到少年身上那件单薄的衣服，眉头一皱，“你穿那么少跑外边吹风？也不怕着凉。”
楚意还未说话，一件仍残留余温的大衣便罩在他身上，弯腰的男人眉眼冷肃，但口中却是不断的关切之语。
“快到秋冬之际了，我们来的匆忙，看起来也要在枫鸽区带一段时间，过两天去买点衣物吧。对了，你眼皮底下的黑眼圈怎么回事？你最近又在熬夜？”
注意到季烬南越来越可怕的视线，楚意转移了话题，“我们快要展开行动了，大概率要麻烦哥哥了。”
“如果撇开我单独行事才是给我添麻烦。”
楚意注意到季烬南的态度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而这份相似也让他既放松又警惕。季烬南昏睡的时间太长，他还没来得及了解目前大哥的状况处于哪一种，温挽云那边也没试探出情报，反倒是把计划说了大半。
站在升起的电梯，楚意冷不丁问道：“说起来我好像从未没问过，哥你想当皇城区的审判长吗？”
季烬南语气平淡：“那是你的目标，我会帮你夺到它。”
楚意：“但现在已经没人能和我抢了。”
季烬南低头看了眼少年的侧脸，他被罩在阴影下，看不清神情。
白银之庭大楼内有宿舍区，可临时稍作休息，为不久之后的反击做准备。第二天，天降大雨。
枫鸽区空中遍布的花香开始散去，雨水的潮湿气息迅速侵占每一个角落。
凌晨两点，来自白银之庭的反击战开始。
拳头大小的小型监控器密密麻麻如出巢的鸟雀般以白银之庭为中心向外扩散，在大街小巷四处寻找目标，形成巨大的监控网。
已经抵达目的地的队伍整装待发，静待指令下达。
紧张的气氛无声无息中弥漫。
浓雾开始扩散，霓虹灯亮起，明亮的光线透过雨珠倒映出五彩缤纷的世界。
伴随错乱的脚步声响起，那些漆黑的身影在雾中越发清晰。
白银之庭的队伍停下前进。
那是几百上千的普通市民，此时正闭着眼，垂着头，如行尸走肉一般拦在了他们的前方。
——操偶师。
潘多拉的操偶师将普通市民拦在了通往催眠花树的道路上。
这支队伍将这里的景象传到白银之庭本部，随后按照计划那般，取出了远程投放的束缚网。
受到控制的无辜市民，不能采取致人伤亡的激烈手段。
正在指挥发射的队长眼中闪过一丝钦佩，那位年纪不大的指挥官已经提早给出提醒，针对性地对拥有瞬移能力的黑猫到操偶师的控制手段给出详细的应对方案，连操偶师会操控普通人进行截拦的可能性都预料到了，堪称毫无漏洞，简直可怕。
身处白银之庭本部的楚意打了个喷嚏，然后继续闭目养神——实际是意识脱离，他还是无法做到一分三体，好在目前按照计划行事，本体这边没什么人打扰。
而另一边，某幢高楼天台上，巨大的树冠生长得极为茂盛，在雨中发出沙沙的声音。
顶着雨趴在天台栏杆上的操偶师看向天空中直升机轰隆隆的声音，有些不高兴，“你看看，出场的那么拉风，这不是显得我们像是要被推翻的小怪吗？”
打着伞的粉发医生站在树冠下，打了个哈欠，“不，我关注的倒是现在的时间。凌晨两点的行动，这些人真是精力旺盛，老年人受不住啊。”
操偶师正要说话，突然眼皮一跳，“喂喂，温挽云，上边的那群家伙似乎要朝这里投放炸弹......我靠，火箭筒！？”
温挽云也抬高了伞檐，惊讶的睁大眼，却没有丝毫惊慌，而是饶有兴趣的笑了起来，“哎呀，我倒是忘记了还有这种高科技，虽然也算一种解决方法，但太作弊了。”
语毕，在他身侧的巨大花树周围出现十几条粗壮的藤蔓，冲着高空的直升机刺去。
咻！
一条藤蔓闪现在身前，挡下一颗来自千米外的子弹，而后，又是三颗被牢牢地挡下。温挽云侧头看向罗无咎，“你还要拖延到什么时候，他正在过来了。”
“别急别急，不会有问题的。毕竟这只是一场戏而已。”
罗无咎轻松地跃上栏杆，身形摇摇欲坠，却丝毫不在意身后的千米高空，他目光遥遥远望，透过雨幕，看到了从远处街道缓缓走来的身影。
黑风衣，闪烁电光的长刀，漆黑的眼眸里冰冷，浑身萦绕一股肃杀的气息。
主角，终于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