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这人可不正是蒋大夫的小徒弟清风么?要是唐恬没记错的话, 他该是陪着蒋大夫回乡置办房地安养晚年了。不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竟还是这副落魄模样。

  “你怎会.....莫不是蒋大夫他.....”

  小夫郎欲言又止,显然是猜想到了什么不妙的情况。

  “唉....你也节哀。前儿楚云还在和我说呢, 等店里营生再安稳些就把蒋大夫邀来做客,没成想.....”

  “没成想什么?诶诶!你可别咒我师父啊, 他老人家身子好得很, 一时半会还断不了气!”

  清风吃得快了, 被绿豆饼噎得直翻白眼。

  这一幕正好落在宋楚云眼里,便凉凉堵回话去:“既然他老人家身子好的很, 你不留在他身边尽孝, 巴巴的跑这来干什么?话说你几天没洗澡了, 身上都臭了闻不到?”

  有宋楚云给打了个岔, 小夫郎猜错情况的尴尬之色才稍稍缓解。见清风蓬头垢面的狼狈样, 不觉也很疑惑。

  “是啊, 你不是陪着蒋大夫回乡去了么?如何像是逃难来的一般。只见你一人,你家先生呢?现在在何处?”

  提到这个清风就来气,想着反正几天没洗澡, 衣裳也脏的看不出颜色,索性直接靠着柜台往地上坐了歇脚。

  “我是陪我师父回了乡下,他老人家不是想着落叶归根嘛,执意要去五叶山祭拜老祖宗。偏生在那里碰到了他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几个人年纪都差不多,多年久别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我师父和他们谈得兴起,动了隐居山林的心思, 说什么都不肯再跟我回淮昭镇了。不止这样, 他还不许我留在那里照顾他,将我往山门外一赶, 说让我自谋生路去。”

  “可我从小就在医馆里长大,除了看病抓药也没甚傍身的本领。这举目无亲的,我也只好翻山越岭回来这看看能不能投靠下你们了.....”

  清风满脸委屈,环视大厅已经不再熟悉的陈设布局。看完又可怜兮兮望向唐恬和宋楚云,一整个要是没人收留他立马就会当街饿死的凄凉无助。

  宋楚云扶额,拉过唐恬咬耳朵:“多个人无非多张嘴吃饭,眼下咱们正缺帮手,他来的时机倒是很巧。我瞧着他也是个实诚孩子,不如留下他来帮忙打杂,等回头定了药膳特推还能让他把把关。”

  小夫郎也有此意:“留下是没问题,可他住哪儿呢?二楼咱们睡着在,一楼杂物间收拾成卧房给了小金。那屋子本就不大,总不能让他们两个人挤在一处吧?”

  “这个不难。”

  宋楚云莞尔,晃晃林青烜给他的那把钥匙。

  “这间库房闲置着,横竖往后我们也需要一个地方储备物资。我想法子找青烜把库房给买了,楼上的空房间他们俩谁住都可以,闲时还能帮着看看东西,清点下库存。”

  唐恬无条件相信宋楚云的办事能力,只要他说会想法子,那事情就没有不成的道理。或许在引唐仁海入局的时候宋楚云就已经划算好了,哪一处在日后会派上什么样的用场。

  清风深知自己是来寄人篱下的,对于去处的安排没甚挑剔。抱着他的包袱皮老老实实坐在柜台下等候差遣,直到遭宋楚云扒拉了一脚才囫囵爬起来。

  “我这里是食肆,下午还要继续开门做生意的。二楼有现成的热水,赶紧去洗个头发刨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再下来。”

  蒋大夫为人正直古板,养的小徒弟却不。清风的性子很符合他十七八岁的年纪,典型记吃不记打,又有些让人觉得可爱的随和傻气。

  他一听终于有热水能洗澡,高兴的原地转圈圈:“是该好好洗洗了,昨儿我还从背上摸到个虱子呢!对了,小嫂子,临走时师父往我包袱里塞了本这个,虽然他没明说要我交给谁,但我想这药膳册子是他自己倾尽心血编写的,那就应该要给能真正让它发挥出作用的人吧。”

  清风十分上道,一口一个小嫂子不说,还相当有眼力见的先向唐恬献宝。

  此举让宋楚云也忍不住笑:“瞧瞧,现在都知道是你当家做主,看来我这个主家是虚有其名了。”

  唐恬被揶揄的脸红:“嫂子就嫂子....干嘛总要在前边加个小啊。再过半年我就满十九岁,不是小孩儿了。”

  “那你的意思是没满十九岁之前还是咯?”宋楚云揉揉他的头,其老父亲神态和哄崽崽一般无二。

  小夫郎闻言直撇嘴,软软瞪去一眼不肯接他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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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甜记有了新成员加入,小金这个热闹性子还自发组了个小局,为清风洗尘接风。

  “往后在这里你叫我一声哥哥,有事儿我罩着你。保管除了我们那个没正形的主家,断断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小金在家一直是食物链底端一样的存在,难得碰到个年纪比他还小的清风,不当众拿下当哥哥的架子便浑身发痒。

  清风拿热水洗了两遍澡,结成鸡窝的头发也打理清爽,梳成个高髻马尾在脑后。轮廓初显的面庞却是比小金还像个大的,尤其那斜眼一笑,竟是有点宋楚云使坏时的促狭风范。

  唐恬忙着和他夫君探讨蒋大夫捎带过来的书册内容,就由着他们俩闹,你一言我一语的像两只黄雀叽喳斗嘴。

  蒋大夫托清风捎过来的是一份自编药膳册子,按他对小徒弟的了解,不难猜出被逐出师门后清风会往哪个方向投靠,于是提前准备了敲门砖,为的就是让小徒弟能顺利入住云甜记。

  这份单子上的药膳都是寻常能见的药物,其配方用料都一一详尽。只要照着比例去做,就不会因弄混药性而有错漏。

  宋楚云之前有做药膳这一块的打算,现下蒋大夫决定归隐山林,和师兄弟们一起安度晚年,想必是不会再回淮昭镇来了。

  他知道小徒弟没那个闲云野鹤的浪子心,更不愿他年纪轻轻就在深山老林里蹉跎岁月。是以这份药膳既是他完成曾经对宋楚云的承诺,也是他将清风交给他们夫妇的慈怀嘱托。

  “养孩子可真不容易啊,养了自己家的,如今还得养别人家的。甜甜,快翻一下那册子,看看里面夹了银票没有。蒋大夫都把他的小徒弟交给我们领养了,难道没顺路捎点抚养费过来么?”

  宋楚云一句玩笑话,架不住小金手快。刚被人灌了两杯酒下肚,这会儿正意识迷蒙,兴奋的在椅子上坐不住。

  “来,给我看给我看!”

  他伸手捞过册子就翻,可惜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愣是没在里面找到一张夹带。

  宋楚云眼尖,发觉最后两页纸张似乎要格外厚些,不由轻轻一捻——那被藏得极好的银票就这样意外露出一个角来。

  “啊这.....还真给抚养费了啊。”

  小金低声嘟囔,余光瞥见清风敛下笑意自知失言,忙又讪讪挠头:“打嘴打嘴.....我不是那个意思。说来我和我哥也是在老家活不下去才被迫流落到这边牙行的,幸亏遇到主家和夫郎,不仅给我们饭吃,还拿我们当家里人看待。”

  “我、我的意思是,主家挺会养孩子的,跟着他不会比跟着蒋大夫差.....不是不是!我重新说!其实......主家和夫郎真的待我们极好,就算没有蒋大夫在身边,他也会给你有家的感觉。”

  “我听夫郎说过,是蒋大夫把你养大的,跟你的亲生祖父没有分别。他自己就是大夫,不会不清楚心疾有多严重,之所以不让你陪在身边,也许是他不忍见你伤心。只要没有目睹他的离世,你就可以一直相信他还在。”

  小金不擅长说这些来宽慰人,见宋楚云暗暗给他使眼色表示赞许,这才敢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清风怎会不明白蒋大夫的用意,那足有一百两的银票和房契是他老人家一生的积蓄。蒋大夫分文未留,全藏进了这本册子里,和他满心的不舍一起。

  “好啦,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只是偶尔会觉得没能等到为他送终有些遗憾罢了。这么多银子给我也没处放,既然我师父托我的手把这册子给了应该给的人,那这银子就由宋哥代为打理吧。我师父相信的人我自然也相信,话不多说,乖乖听安排就是。”

  宋楚云还真没想到他会受蒋大夫信任至此,突然多出来的一笔巨款成了无形的责任,倒叫他有些哭笑不得。

  “一百两银子足够你置个宅院、买块田地,再娶个媳妇儿了。这钱我先替你存进钱庄,等你弱冠时拿出来做安家之用。”

  宋楚云指尖轻点银票,最后落在房契上:“店铺买断还需一百多两,我每月付你一笔工钱,剩下的照样存进钱庄。或者你有想做的事,想开的铺子跟我说一声,知府大人那里的人情我还没用完,帮衬着你商途顺利不会很难。”

  时至今日清风才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蒋大夫要将自己托付给宋楚云,那些意外之财他一分没要,甚至连要折扣买断铺子的话都没说。

  不止如此,宋楚云还为他做起了打算,把他拉进保护圈,会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保他往后万事顺遂。

  唐恬侧目,迎上双怀有热忱的眸子,抿唇会心一笑。

  他知道,又有一个无家可归的青年,被他深爱着的、全世界最好的楚云,给温暖治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