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思年给宋楚云借的那间铺子原本就是他的陪嫁之一, 两层高的砖砌小楼,冬暖夏凉,囤放蔬果或是柴炭都十分合宜。

  关键是门窗内外不张扬的地方都刻有提督府的徽记, 即使是夜间忘了锁门,也不会有不长眼的窃犯来偷这里边的东西。

  看得出来纪小公子选这间库房还是上了心的, 比之更上心的, 是这小公子本人前来交接特意欲盖弥彰用斗笠遮面, 但那一身华贵到夸张的衣裳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一样。

  宋楚云差点扶额——早知道纪思年脑袋就够灵光,干嘛还要过林青烜那一手, 看他们两口子满武行乌眼鸡似的上蹿下跳难道不香么?

  唐仁海也没令人失望, 用仅有的智商简略分析过后, 非常笃定的确信了这就是纪远提过的, 想和宋楚云私下交易的库存场所。

  于是一场针对除唐恬以外唐家所有人的圈套就此拉开帷幕。

  “这是账本, 请您先过过目。”宋楚云递去一本特别制作的书册, 并善良的指出上面用图画代替的文字。

  唐仁海不识字,正儿八经的账本他看不懂,要是有简易图画代替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活了大半辈子自尊心也没被人这样保护过, 此时见账本上的图画清晰明朗,不由得感激的看了宋楚云一眼。

  “云甜记主打的是甜品,平日里消耗最多的就是籼米、面粉、糖和奶,春季热推产品里青枣、香橙跟苹果居多, 荸荠我们自己有种,就无需从外边进货了。”

  “牛奶、羊奶大扬会给我们提供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还是要去专门的取乳场里买。鸡蛋家里的两脚禽类暂时能供给, 其他的还有什么?噢, 对.....一些小的诸如油、盐、柴炭之类的就交由您全权做主了。”

  宋楚云手放得很宽,基本上把店里需要采买的消耗品全都交给了唐仁海。

  “这几天需要的用料我已经备齐了, 请岳父大人每隔三日往库房里补充一次。东西买来登记造册,打烊后我会让小金来清点核对。”

  “啊、啊好.....没问题!我吃过的饭比你走过的路都多,这点小事交给我你放心!”

  唐仁海哪里替人管过账目,连账本上要记录些什么条例都搞不清楚。但当着纪思年的面,他少不得要拿出岳父大人的做派来应承一二。

  宋楚云倒只觉得那句‘吃过的饭比他走过的路都多’有点好笑,想当初负重二十公里越野,他可是整个特别行动队整整蝉联了三年的冠军。

  “您是我老丈人,交给您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这点银子您先拿着,不够等月底分红时还有。”

  除开账目,宋楚云额外递给他一包沉甸甸的散碎银子。

  “这么多啊?”唐仁海颠了颠钱袋子,着实吃了一惊:“这得有快三十两吧?全、全都给我?”

  “一共三十五两,大头的三十两是给您采买物什的钱,剩余五两是我的孝敬。”

  宋楚云眯眼笑,一脸男人最懂男人的促狭。绝口不问唐仁海是想拿这些钱去寻欢还是去喝酒,亦或是一边寻欢一边喝酒。

  唐仁海乐的脸都要抽抽了,他很想现在就把钱袋子打开,取出两锭来咬一咬证明那些都是货真价实的白银。可纪思年闲闲睨过来一眼,倒叫他一张老脸无端有些发红。

  “贤婿这样为我考虑,真是多谢了。”

  “岳父大人不必客气,这些银子本是要提前给纪公子的货款,他因顾念着云甜记新店开业,怕我手头周转不来,所以没要。等下个月扎了帐我再补上便是,岳父大人若要谢,不妨就谢他吧。”

  纪思年向来是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哪怕被人礼待敬畏,也不过是看在他爹是纪远的份儿上。

  这般如同幕后黑手在生意场上与人交涉还是头一回,他接收到了宋楚云的暗示,立即悄悄挺直腰板,笑的得体大方。

  “谢就不必了,我身为提督府的少公子,自然要为府上尽点心意。往后若云甜记生意红火,提督府也能从中分得一杯羹。同是镇上的百姓,想必知府大人也很希望看见你们安居乐业,共襄富贵盛景。”

  一笔官民合作互惠的私下生意被纪思年生生拔了个高度,宋楚云差点没忍住笑。偏偏唐仁海没听出端倪,甚至还满脸恭敬,拱手作揖:“是是是......少公子的教诲小人记下了,还请公子帮小人向知府大人带声好,谢过他对小人贤婿的照拂。”

  纪思年深觉再听下去自己也要破功了,赶忙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转移注意力。唐仁海自是一叠声的应好,用蹩脚的语言夸赞这位小公子体恤下民,有乃父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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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为时小半个时辰的交接工作让唐仁海早酒都快醒了,纪思年说的口渴,耍完威风就趁机遁走。

  宋楚云则留下来扫了个尾,等唐仁海拿着账目兜着银两心满意足离去,这才叫上门口留守望风的小金一起回店里。

  “主家,您真的要把采买事项交给那糟老头子做啊?您都不知道,他刚从库房里一出来就当街叫了辆马车,说要去——”

  “去浣歌楼是吧?”宋楚云哼笑:“淮昭镇上新开的一家勾栏,听说里边的姑娘腰肢极软,会拉着绸布在空中跳舞。”

  小金脸都气皱巴了:“您分明知道那老头子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还给他这么多银子,岂不是养虎为患么?”

  宋楚云欣慰读不进书的小金弟弟也会用成语了,笑容愈发灿烂:“那可是个豪掷千金的地方,三十五两银子够干啥的呀,你且放心,顶多喝杯茶水就要被人给轰出来。既然找不到乐子,那你猜他会去哪?”

  “我怎么猜得到,反正我要是他,干脆一头扎回村子里不出门好了,省得在外头丢尽了这张老脸。”

  “对呀。”

  宋楚云挑挑眉,自顾自乐的神神秘秘。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自个儿找上门来的,最后能落得个什么下场与咱们无关。大金现下打理田地里的事不会常来店里,你脑子机灵,每日看着库房里采买来的物料,可别叫唐仁海查出不对。”

  “噢.....”小金心疼银子白白打了水漂,转念却又为宋楚云夸他脑子好使而高兴起来:“您和夫郎的交代我都记着呢,店里要用的物料叫人直接从后门送进院子里。牛奶惯常是大鑫接送,水果那边有小李哥盯梢,全是咱自己人,连购货的账单我也是做的一式两份。”

  小金近来进步不小,虽然行事作风还比不上大金细致,但已经有了举一反三的灵巧。

  宋楚云点点头,奖励一般在他脑门上敲了个栗子:“多大了人,边走路边抠手指的毛病就是改不了。走吧,陪我去集市上买只咸水鸭,炖得软软烂烂,中午甜甜要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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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的小院儿里养了不少鸡鸭鹅,开春又孵出来一批,本是不需要上集市去选购食材的。可家养的鸭子剁个新鲜的熬汤还好,用来烧萝卜就明显滋味不足了。

  反正有小金扛背篓,宋楚云一路走一路逛,什么柴米油盐、碗盆炊具,只要看得上眼的各样都买了点。观其架势,俨然是要把二楼的小厨房给重新启用起来。

  等俩人连背带扛把物什弄回店里的时候,云甜记今日份的客流量已然到达了顶峰。

  食客从收银台前一直排到门外转角,有人嫌等的时间长,索性蹲在门廊处歇脚。后边的人被挡住了去路,只好一边伸长脖颈往里张望,一边小心翼翼躲避脚下的障碍。

  “老板娘,我要一份明鸢花露的特推,饮品要温热的,麻烦多加干桂花。”

  柜台前一个大门牙走失的小闺女在昂头点单,因为身量太矮小的缘故,唐恬不得不将上半身探出柜台才能看到她。

  “是每一份甜点里都要多加干桂花么?还是只用饮品里需要?”

  “唔....都加吧,我阿娘喜欢。”

  “好呢,请拿好你的叫号单,在旁边稍等。”唐恬笑得温和,递过单号时还揉了揉她扎小揪的脑袋。

  宋楚云有一瞬间被他的笑给打动,匆匆在腰间围上围裙就凑了过去:“甜甜,去歇会儿吧,我来就好。”

  “没事,横竖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吃午饭了,正饭点的时间不忙,我可以上楼去睡个午觉。”唐恬揉揉眉心,撒娇一般用额头在他肩上轻轻撞了一下。

  “老板娘......”

  小闺女奶声奶气的呼唤又在柜台下响起,宋楚云伸头:“刚刚那个是老板,正牌老板娘在这儿,请提出你的诉求。”

  原本是想问问她要的吃食都打包好了没的小闺女,乍一看换了个俊朗但五官不够亲和温柔的男人,半截催促断在嘴边,转而向身后陪着的阿娘低声告密:“.....这个老板娘跟阿爹一样,脖子上有突起的喉结包包诶。”

  宋楚云:“......”小丫头片子就这么会找重点了哈。

  那位看上去就很知书达理的妇人抱歉一笑,牵紧小闺女的手温声教她:“阿蛮,快和哥哥们说谢谢。”

  小闺女也很乖,手紧紧攥着装吃食的油纸包:“谢谢老板娘哥哥,老板哥哥再见。”

  柜台前等候的食客们听闻都纷纷发出真心实意的笑声。

  排着的队伍仍旧冗长,新员工单成早被堂食的顾客包围,只能隐约看见他穿梭在各张桌子间的忙碌身影。

  宋楚云和唐恬分工合作,一个负责点单打包一个负责结账收钱,终于在午饭正式开餐前送走了上午最后一位食客。

  “不好意思,上午的货存已经卖完,后厨要去取原材料,请您过了晌午再来吧。”

  唐恬正待把半日的账目做个统计,蓦然察觉有人靠近柜台,还以为是刚刚进来点单的主顾。

  来者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头发糟乱成团,衣裳也脏的几乎看不出颜色。他一瞧见唐恬就像乱世中瞧见了亲人,顶着满脑袋鸡窝往地上一摊,作势就要哭出声来。

  小夫郎花了足足半炷香的功夫才分辨清这人到底是谁,他满心无奈,递过去两块私藏的绿豆饼让人先吃:“清风,你这是从蒋大夫麾下出来,加入到丐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