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悦此行前来是得了唐仁海的信, 说婚事八字有一撇,让她赶紧着缝制喜服被面,等日子定下来, 就将她嫁与宋楚云为妾。

  她被周娘子娇养的根本看不上妾室身份,此番偷偷从家里溜出来本是来讨个说法的。

  她哪里有为人妾室要低头做小的觉悟, 满心想着既然宋楚云瞧上了她, 不如在外边置个房子。等她有了身孕, 再讨个平妻的名分作威作福。

  偏偏世事无常,她几乎一眼就沦陷进了宋楚云布下的色\\诱圈套。做妾....就做妾吧, 给这样一个容貌出挑的男子做妾, 也好过嫁给麻头赖脸的匹夫做正妻。

  只是以往打压惯了的小哥儿如今也敢在她面前蹬鼻子上脸, 这口气, 她势必是要报复回去的。

  “楚云哥哥, 我听阿爹说.....那件事你已应允。我到底是个姑娘家, 没成过亲嫁过人的。便想来问问你,新婚的锦缎被褥,你想要什么绣样?”

  说话间唐悦改了称呼, 无比自然的将宋大哥改成了楚云哥哥。只可惜这娇得能滴出水来的四个字,非但没起到传情的作用,反而让宋楚云后背生出身恶寒来。

  夫君要纳妾这事换做哪个正妻都不可能接受得如此坦然,何况还是当着正妻的面, 未来妾室和自家夫君商讨新婚时被褥上绣要什么样子的鸳鸯。

  唐恬配合的因她这话脸颊赭红,手捏着衣摆狠搓,哽得一个字都挤不出来——真不是他沉不住性子, 是宋楚云那厮鬼脸千变万化, 他要不低头和衣摆较劲,戏必然要演砸了。

  唐悦见他吃瘪不觉心情大好, 又听宋楚云嗓音有笑,温声夸赞自己秀外慧中,一双手灵巧的堪比织女下凡,愈加得意到忘了形。

  “既然楚云哥哥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在这儿久留。趁着天色尚早,我去街头的绸布店里逛逛,挑几匹好的料子拿回去裁制喜服。”

  宋楚云听她说要走,这才舍得分出半分目光来送客。

  而唐悦早被自我带入的夸赞冲昏头脑,含羞带臊的扭腰出门。

  她没好意思回头再看宋楚云一眼,自然无从注意到唐恬是怎样被人按进怀里调戏,而后在大尾巴狼的逗弄中,真正红了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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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知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漂亮话张嘴就来,我才不信呢!”

  小夫郎被他夫君揽进后厨,在等籼米糕蒸熟的空挡,已然把唇上的水渍接连擦过好几回。

  宋楚云就拿着大蒸笼盖子笑:“我哪句话说错了么?我家甜甜给我做的新衣裳这么合身,夸句织女下凡就算漂亮话了?咦,怎么唐悦听了就那么受用,明明我说的话跟她完全不相干哪。”

  “恐怕她不这么想吧?”

  小夫郎抱着蜂蜜罐子察看里边的存货,连最后一点沾罐边的美味都不肯放过,用勺子舀了舔着解馋。

  “我看她现在对你可有点死心塌地的意思,万一她铁了心的非你不嫁.....楚云,你要怎么向我交代呢?”

  宋楚云被眼眸弯弯的小夫郎逗得笑出声来:“你是当事人之一,难道不清楚我有多无辜?我只不过是往那多站了片刻,她的死心塌地跟我有何关系?”

  “你就仗色欺人吧,长得好看了不起?等她回头在门口又哭又闹嚷嚷着要你负责的时候,你就明白你这双桃花眸子有多能给我惹祸了。”

  唐悦脸皮有没有厚到能当街哭闹撒泼求嫁宋楚云丝毫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今日生意怎么样,能不能早点打烊,他还等着今晚穿上新衣裳和唐恬进行一回夫妻夜话。

  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给小夫郎量身定做的布料轻薄、衣襟松散的纯黑色禁欲味道讼师服,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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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家小院。

  眼下正值晚饭时分,平日里本就萧瑟颓败的院子今日更添愁云倾盖。周娘子一脸不耐烦的往灶膛里塞柴火,时不时抬头焦灼的望向院门方向。

  天光擦黑之际,唐悦终于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步子推门而入。许是她自己也没料到,人甫一进门,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大嘴巴。

  周娘子一巴掌扇歪了她的脸,把柴火的黑痕也抹到了她脸上,怒骂道:“讨阎王捉了的死蹄子,野哪去了,叫老娘一下午好找!”

  唐悦半张脸又肿又麻,新买的布料在地上跌出大片灰泥,头上一支镶蝴蝶的簪子也给摔成了两截。

  她委屈的直哭,扭脸见唐濛坐在廊下阴恻恻地看热闹,心底不禁升出股邪火来:“你不为我打算,我为着自己找条出路还不行了?!你现在眼里只有那个瘸子,是不是都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了?!”

  周娘子气得脖子梗出青筋,竟是想也没想,又抬腿给她一脚狠踹:“什么瘸子不瘸子的,那是你哥!别给我装这死样,我问你,我放在床底下的那几两银子是不是你偷偷拿走的?!”

  “是又怎样?”唐悦一骨碌爬起来,脸上泪和泥混成一团,看上去狼狈极了。“自从他腿断了,你什么好的都紧着他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都多久没买过新衣裳了?还有胭脂水粉......”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扮?你哥腿伤成这样,将来要怎么讨媳妇儿?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哥打一辈子光棍,看着唐家断子绝孙才满意吗?啊?!”

  周娘子气得胸口发痛,骂完唐悦又骂唐仁海。

  她这样形如泼妇,用最下作的言辞叫骂已是常态,唐悦只顾自己受了委屈嚎啕大哭,另一个主角唐濛则一脸麻木,盯着廊下两只搭窝的燕子愣愣发呆。

  倒是唐仁海忍不得她聒噪,从里屋丢出一只马扎来强行止了她的叫喊。

  “家里是死了你爹还是死了你娘了?在这清喊鬼叫!讨晦气的娼妇,别在这咒老子不痛快!”

  唐仁海现在满心都是捞油水的肥差,对成天只会怨天尤人的周娘子是一万个嫌弃加厌恶。

  他说是要把唐悦嫁给宋楚云做妾的事已经跟周娘子商量好,其实他巴不得从中捞到笔好处就一脚踹了那婆娘,是以这件事根本就没知会给周娘子听。

  此时这样一闹,他自觉马上要成家里说一不二的家主,还意外生出点要摆平麻烦的责任感来。

  “起来起来!都是快出嫁的人了,挨几下打就哭成这样,平白叫人看笑话!你也是,半点没个当娘的样子,动不动就坐地上撒泼,真真让人厌烦!”

  他这话一说周娘子一声滚地哭嚎瞬间哽在喉咙里,她披头散发,半趴在地上惊异的瞪向唐仁海:“出嫁?你要把我的悦儿嫁给谁?!”

  “自然是嫁给那姓宋的,如今村里混的最好的就是他。即使悦儿嫁过去是做妾,收的聘礼也比屠户、柴夫之流要多得多。”

  唐仁海一幅理所当然的语气,浑然不像卖女儿,倒像给她攀了个多殷实的厚道人家。

  “姓宋的?那怎么行!先不说有唐恬那个死哥儿做正妻,就是那地痞流氓打断濛儿腿的旧仇,我也是断断不会同意的!”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唐仁海啐过去一口:“恬哥儿是个不能生的,悦儿嫁过去只要有了一子半女,那就是当家主母!他开着这么大一家铺子,背后还有知府大人做靠山,以后在淮昭镇上都有头有脸!”

  周娘子正在为给唐濛医腿的事犯愁,请大夫、抓药、疗养康复,哪一样不得花钱。听唐仁海的意思是有心让唐悦做主母,管着宋家挣来的银两,当下不觉心念一动。

  “那、那姓宋的能肯?他和恬哥儿可恩爱的很,未必就瞧得上我们家悦儿......”

  “这事我已跟他说定了,悦儿生得年轻,模样又周正,那姓宋的喜欢还来不及。是男人哪有不贪吃的?纳妾的事是板上钉钉,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就别瞎掺和了。”

  唐仁海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终究还是没忍住在周娘子面前显摆:“不管怎么说,那姓宋的还是认我这个老丈人的。他把新铺子里的采买差事交给了我,往后濛儿的医药费我拿就是,自己的儿子我总不会亏待了他去。”

  周娘子的心在短时间内几起几伏,她这一生都是为着这一双儿女,只盼唐濛的腿能治好,正常娶妻生子让家里后继有人。也盼唐悦能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不愁吃穿。

  唐仁海在过去十几年里对这个家几乎毫无助益,因此夫妻间的感情也争吵到消磨殆尽。周娘子颐指气使那么些年,如今山不转水转,让唐仁海占去了上风,一时间她还颇有点不自在。

  不过不论谁当家作主,只要有钱继续给唐濛医治断腿,她都是打心眼里高兴。

  周娘子从地上爬起来,两步跃到唐濛跟前,小心翼翼抚摸他包扎严实的腿骨:“好儿子,你听到了吗?咱们很快就要有钱了,到时候阿娘给你请最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你的腿一定能恢复到跟以前一样!”

  彼时唐濛仍旧两眼泛灰,看不出什么生气。那灰在黄昏的暮色里沉淀,逐渐凝成淬毒的阴冷神色:“我不止要我的腿恢复,我还要唐恬也经历一遍这样的痛苦。我会看着他被打断双腿,慢慢的.....死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