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屋外推搡起哄热闹成一团, 前厅那边也没闲着,震耳的锣鼓声直从大门口响到内院。

  纪远身穿他新得的知府朝服,一缕长须愈发显得整个人气势非凡, 坐在高堂上端的是不怒自威。身旁并肩的提督夫人则温婉雅致,唇畔嗪笑, 眉眼间有说不出的高贵大方。

  纪思年的五官刚好取二者之优, 在珠宝翠翘跟锦绸喜服的妆点下, 倒有种往日不常见的冷艳持重。

  他和林青烜甫一走进厅堂,便引来宾客们一阵低低的惊呼声。这提督府的小哥儿是果真与众不同, 不仅不用盖头遮住娇羞容貌,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竟还有胆气双双十指相扣。

  纪远昨儿并未见过纪思年穿喜服的样子, 此刻瞧着打小捧在掌心里宠大的哥儿一身红衣缓缓走来, 他那颗慈父之心算是彻底暴露无余了。

  眼见疼着长大的孩子要嫁为人妇, 做母亲的又怎会不触动。几乎是同时,提督夫人眼眶含泪望向纪远,却发觉对方眼尾的红比自己还深。

  “老爷, 夫人,青烜已将思年迎出内院,还望二位受青烜一拜,应允将思年许我为正妻。我自知出身低微, 别无所长,但我保证,只要思年在我身边一日, 我就会用所有的耐心与尊重, 敬他爱他,善待他至生命尽头。”

  林青烜把纪思年交递到纪远手中, 而后以额触底,认认真真扣了个响头。

  这个响头既是为周全礼数,让双亲当众认可这门亲事。也是为答谢这些年他深受照拂,在纪远和夫人的养育下成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良善之人。

  他的性子纪远再清楚不过,也正是知晓他的脾性,才舍得把纪思年许给他为妻。

  “起来吧,好孩子。你们都大了,也该有自己的家,夫妻间如何相处得由你们自己去琢磨。只是不论如何,你们都不要伤害彼此,哪怕日后容颜衰败,不复温情。你们是少年时就相知相许的爱人,我与你母亲,会真心祝愿你们二人夫妻情深,携手与共的。”

  纪远难得说出这样煽情的话,他抹了把老泪,将林青烜扶起来,再将纪思年的手与林青烜的交叠在一起。

  “去拜堂吧。”

  纪大人一声令下,堂下瞬间响起阵骚动。武行的兄弟们爱热闹,嫌锣鼓队不够卖力,索性把木槌夺过来,敲得铜锣声声震天响。

  四下还有丫鬟提着篮子,里头装满花瓣跟喜糖,随着管家高声唱报,林青烜和纪思年双双跪在团圃上,恭恭敬敬的俯身叩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迎喜轿,入洞房!!!”

  纪思年要从提督府嫁入武行,在行完三拜礼后得由纪远和纪夫人送他上轿。直到进入武行内准备好的婚房,这场婚宴才算结束。

  这个轿子一旦坐上,就代表他真正出了嫁,要成为林青烜的妻子。往后这里可以是纪思年的娘家,却不再是纪家小哥儿的家。

  “阿爹,阿娘.....”

  纪思年望着送他上轿的双亲,没忍住鼻头一酸。

  他从小在府里就是千疼万宠,那个人前刚直淡漠的父亲在他面前总是慈爱有加,甚至为了多花心思来照顾他的心疾,没肯与夫人再要第二个孩子。

  而他的母亲自不必说,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会不亲不爱。更是因为纪夫人那般深重的为母之情,才成全了他和林青烜的姻缘之份。

  想到这里,纪思年不禁淌下两滴泪来,哽咽着重重拜倒。

  “阿爹,阿娘,年儿要走了.....往后在二老身边尽孝的时日少,还望你们保重身子,勿以孩儿为念。青烜是孩儿认定的人选,我会收敛脾性,跟他好好过日子的。”

  “爹娘在上,请受孩儿一拜,多年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且等日后孩儿多给你们生几个孙子,陪你们颐养天年吧。”

  许是纪小公子一时激动过了头,抹着眼泪还没忘再怄一怄他的老父亲。

  纪远无奈啧声,强忍不舍把他塞进喜轿里:“刚出嫁就念叨着多生几个孙子,也不怕旁人听了笑话。好了....今儿是喜日子,妆面哭花了不漂亮,晚上敬酒宴还要见的,我跟你娘做好大肘子等你们来。”

  一听有大肘子吃,纪思年立马破涕为笑,连脑袋也不往轿子外探了。

  林青烜还担心着自家小娇妻舍不得出这娘家门,见他坐好赶忙招呼人放下轿帘,双腿一跨骑到马背上,这就准备着向武行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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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行那边的婚房宋楚云也参与了布置,缘由无他,林青烜不知道传说中的高山野玫瑰长什么样,得让宋楚云描出轮廓来当样板。

  唐恬作为喜娘当然得一路陪着纪思年,不过宋楚云怕他走过去太累,便骑了家里的宋初八在轿子后头远远跟着。

  其实提督府跟武行只隔了两条街,但为了热闹,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差不多绕了大半个淮昭镇。

  等喜轿落定到武行门口时,纪思年已经在轿子里打过整整两个盹了。

  “思年,咱们到了,按规矩新嫁娘进门脚不可以落地的,我抱你进去吧?”

  林青烜掀开轿帘一角,先观察了下他的小公子有没有因为被颠了近两个时辰而恼羞成怒。发觉对方除了困倦暂时没别的不满后,这才伸出手去抱人。

  纪思年一离了提督府就忘了说过要收敛脾性的话,不等林青烜碰到,他抬腰往外一抻,整个身子就扭进了呆头护卫怀里。

  “快着点儿,我饿死了。那锣鼓声真大,响得我耳朵疼,先前经过烧饼摊子,我叫你给我买一个来垫垫肚子,可怎么喊你都听不到。”

  “等进了喜房我去给你煮碗面,加两个溏心蛋,多要香菜不放葱,好不好?”

  林青烜嗓音温柔似月,在武行门口就径直哄起人来了。

  这一场面让落后几步到的宋楚云嗤之以鼻。

  “一碗面也好意思拿出来说嘴,甜甜,咱们成亲的时候我给你备的什么吃食,快说出来让哥几个羡慕羡慕。”

  “清粥加酱菜,半串糖葫芦。”

  唐恬面不改色,揭穿他大尾巴狼夫君的幼稚面目。

  宋楚云便灿然失笑,暗叹明明还有酱板鸭和大鸡腿,这崽崽是帮人撑腰帮到只字不提了。

  比起在提督府的各种礼数,眼下只有交好的兄弟伙守在武行内外,一切气氛就都要松快许多。

  林青烜忍不住唇角笑意,一路将纪思年抱到喜房门口,等人落在地上站稳,他才推开屋门,把内设的装扮展露给他的夫郎看。

  “这是.....”

  满目摇曳的高山玫瑰映入眼帘,纪思年不免微微一惊。

  林青烜面颊染上绯色:“我想不出旁的法子来取巧,就亲手扎了这些玫瑰。它们代表着讳莫如深的爱,如我多年待你的心意一般。”

  做惯了护卫的人只擅长拳脚功夫,这满屋玫瑰少说也有上百支,纪思年都不敢细想,林青烜到底是怎样用笨拙的手法和无穷的耐心,为他一支支扎出这些花束来的。

  ‘要是彼此深爱的两个人在花田里亲吻,他们就能携手相伴,深爱到死。’

  纪思年脑子里蓦然浮出这句话。

  原来他自年少时就有的依赖与喜欢从不是一厢情愿。

  他想要携手一生的人,原来比他以为的,还要爱慕深重。

  “青烜,堂堂提督府的少公子脾气可不小,你骄纵我多年,早已把我宠的不知收敛了。你怕不怕,以后会后悔娶我?”

  纪思年这话听在林青烜耳朵里和主动求吻没什么两样,他低头吻住纪小公子叭叭的唇瓣,在周遭的撺掇叫喊声中勇敢伸出舌头。

  “怎么办,亲都亲了,想反悔恐怕是来不及了?”

  “要不....我再多亲两次试试?”

  纪思年耳尖滚烫,在喜房门口就被人按在门柱上,直亲到腰肢发软喘不上气,才被他开窍开过份的贴身护卫给放开。

  唐恬是真心为他高兴,却不好意思总盯着人碰在一起的唇瓣瞧。想拿手捂眼来着,可惜宋楚云老流氓病发作,把他拉到角落里重温了数遍新婚之日的那个深吻。

  这场婚宴截至黄昏时分圆满结束,纪思年换下厚重喜服,只着一袭赭红薄衫,随林青烜回提督府去向宾客们敬酒。

  为着人多热闹,不止宋楚云和唐恬,连带跟他们交好的马成鑫、大金小金、李博轩都在受邀之列。

  哥几个没见识过这种大场面,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不自在。可等酒过三巡,瞧见纪思年当众摇了几把骰子后,也就放平心态加入到欢声笑语中了。

  宋楚云还是讲究,原本他给林青烜出了主意,又被拉过来当伴郎,说好了不收他的贺礼的。但他仍旧跟大鑫他们一起准备了礼物,来庆贺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大鑫他娘晒的豇豆,还有博轩自己糟的甜酱,农户人家的小玩意儿,吃个新鲜不值钱。过日子嘛,少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希望你们之间的浓厚情意,永远不要消磨在日常琐碎里。”

  “大金小金说是我们家的长工,实则跟家里成员没什么两样。他们哥俩要攒钱赎身,买不起多贵重的物件,就用田地里摘来的野棉花缝了两个抱枕。你跟着青烜也许过不了以前那么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有他做你的依靠,往后时日彼此相伴也很好。”

  “最后是我跟甜甜的。”

  宋楚云莞尔,像拥抱家人一样揽上林青烜的肩:“以后不管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武行是你们的避风港,记得,云甜记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