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这两句话, 宋楚云就能深切感受到纪远说将他视为亲信后生不是虚言。

  堂堂知府大人本不必亲自前来的,可他不仅来了,还着人送上贺礼。

  再者宋楚云开的是食肆, 如果纪远只是单纯在为之前的事表达感谢,随便送个什么都好, 而他却亲自写了这副与宋楚云和唐恬息息相关的楹联。

  其看重之意, 可见一斑。

  聪明人之间交谈总不必把话说得太透, 反正从此刻起,云甜记背后的靠山是知府大人这事很快就会传遍淮昭镇所有大街小巷——这也是纪远能给宋楚云和唐恬最好的谢礼了。

  有知府大人在线撑台, 云甜记开业第一日的热度被推上顶峰。纪远知道他在这久待会引得食客们不自在, 送完贺礼便又钻回到了轿子里。

  “知府大人慢走, 恕草民不远送。”

  纪远来时是林青烜在前头给开的道, 眼下人乘坐轿辇离去, 他却还站在原地未动。

  “你老丈人都回家了, 你不走?噢....我忘了,新人成亲前几日不能见面,你回去也见不着你的小公子, 难怪想留在这抒发郁闷了。”

  眼瞧知府大人的轿辇绕过街角消失不见,宋楚云又恢复成了往常爱打趣人的懒散样子。

  林青烜没好气瞪他:“我真心前来道贺,不欢迎就算了。”

  “欢迎欢迎.....林大护卫肯赏脸踏足,宋某高兴还来不及呢。”

  宋楚云含笑, 把他往里间引。跟随林青烜一同来的还有两个差将副手,其中一个始终低着头,看上去十足的谦卑小意。

  纪远来的时候唐恬正在后院观察蒸笼火候, 因此没赶上给人打照面, 等他忙完手头上的事出来,林青烜已经被宋楚云给拉到大堂里站定了。

  “这一桌食客刚走, 容我收拾收拾你再坐。要是等不及,二楼还有位置,只是摆在临街的露台上,不如一楼热闹。”

  “无妨,有地方坐就行。”

  林青烜倒不挑这个,他冲身后跟随的两个差将颔首示意:“这边无事,阿乾你先回去吧,留阿瑞在这照料即可。”

  “是,林护卫。”

  那个叫阿乾的差将也机灵,见他留了个人在跟前便不再多言,垂头行完礼就凑到柜台前讨糕点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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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楼被宋楚云当作了私人寝屋,除了林青烜还没第二个人有幸上来过。那摆在露台上的座位也不过是简单的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方便他和唐恬在这依偎赏月。

  “来尝尝,明鸢花露的主打热推都在这里了。你家小公子不喜酸,我把其中一杯饮品换成了全糖蜂蜜水。”

  宋楚云忙里偷闲,找来托盘摆上糕点,亲自给人送到二楼。

  林青烜闻言微不可闻的瞄了眼他身旁的差将:“有心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坐坐就好。”

  “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楼下那些食客大金小金会招待,横竖无事,我陪你聊聊?”

  宋楚云大剌剌往椅子上一歪,那低头一言不发的差将就没处可坐了。林青烜下意识要起身相让,待听到宋楚云意味深长的笑声时,陡然间破了防。

  “明明早就知道了还跟我装傻,存心看笑话呢?”

  “我哪敢呐,知府家的少公子特地乔装打扮了来道贺,我专门陪候还不满意?”

  宋楚云这样一说,纪思年就知道自己暴露了。当即也不装什么老实听话的随行差将,抹掉脸上用芝麻点成的痦子狠狠瞪去一眼。

  “渴死本公子了,喂!你还坐着干什么,赶紧把茶给我端过来啊!”

  纪思年原形毕露,林青烜哪还敢迟疑,立刻把糕点饮品全部摆到他面前挑选品尝。

  宋楚云不觉好笑:“瞧瞧这架势,以前呢,是个县令府的少公子也就罢了,还算稍微好应付点。如今纪大人成了知府,青烜,我可真为你往后享用不尽的苦难日子感到痛心哪。”

  老宋头这是落井下石的典型代表了,跟他一起往人伤口上撒盐的,还有刚被带坏不久的唐恬。

  “下月初三就是你们新婚之期了,林护卫,想来思年哥哥出嫁,知府夫人给准备了不少嫁妆吧?他现在出身于知府,你的聘礼怕是也要水涨船高,比先前多出几倍不止呢?”

  林青烜:这俩口子扮演黑白无常来了?

  林青烜被双双调侃,怄得像只下不出蛋的母鸡,脸都给憋红了。好在纪思年护犊子,剜去两个娇俏白眼,成功哄好的他的呆头护卫。

  “本公子看上的人,有钱愿意嫁,没钱也愿意嫁,只要他待我真心就行。话说回来,下月初三我们在府里办婚宴,既然我爹那么看重你,那这贺礼......”

  纪思年的记仇之心绝不比宋楚云少,林青烜刚被人揶揄了顿好的,他怎么都要替心上人把腰给撑回来的。

  偏偏宋楚云脸皮厚:“不是纪小公子,您老开眼看看。我这店才刚刚开起来,连第一天的流水进账都还没盘呢,哪有那么多闲钱去给二位送新婚贺礼啊?”

  “那本公子不管,没钱就拿铺子抵呗,这铺子是新开的,应该值不少钱吧?”

  虽然知道纪思年是在开玩笑,但比嘴皮子上的功夫,宋楚云岂会甘拜下风:“说的挺有道理哈,不过这铺子是租来的,值不了多少钱。真格儿要说值钱,那还得属纪大人送的这副楹联。刚好,楹联送来还没空闲安上,你要喜欢,不妨再搬回去?”

  “噢....原来你就是这样对待知府大人的心意的呀?”

  纪思年笑得无比灿烂。

  “也不知道我爹知晓后,会作何感想呢?”

  宋楚云不怕他虚张声势,因为他也有对方的把柄在手里:“这枚家传玉佩的做工的确精巧,我想比起罔顾他亲自前来道贺的重视心意,知府大人应该对新嫁哥儿偷跑出来会情郎的事,更感兴趣吧?”

  纪思年恍然发觉系在腰上的玉佩不知何时丢了,当即臊的脸颊发红。

  “好啦好啦,就你手快,还不赶紧还给思年哥哥。”

  唐恬充当和事佬劝架,免得新店铺开业第一天,二楼寝屋就被某位公子给砸个稀烂了。

  “今儿忙,我得下去继续招呼客人了,就留楚云陪你们说话作伴吧。要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思年哥哥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动手殴打起来才好。”

  纪思年爱和宋楚云斗嘴,却对唐恬很是亲热,听他这样说不免歇下斗志来:“得了吧,有青烜陪我单独待着就成。你要去招呼客人,咱宋大哥可舍不得你一个人劳累,你们俩都该干嘛干嘛去,这里有人会伺候的。”

  林青烜:“......小公子说的极是。”

  唐恬莞尔一笑,拉拉纪思年的手,对他婚前还偷溜出来道贺的举动表示谢意。而后收拾起不用的托盘,这就准备下楼去了。

  不想人刚走到楼梯转角,迎面就撞上脚步急促的小金。

  “原来您在这儿啊夫郎,叫我半天好找!”

  “出什么事了,慌慌忙忙的?”

  唐恬以为是楼下留守的武夫招待得不好,忙中出错得罪了客人。

  小金皱巴着脸,手里拉着唐恬,眼睛却看向宋楚云:“不、不是.....武夫们都挺积极的,手脚也麻利。是.....是来了个老头儿,他说他姓唐。”

  姓唐,那就必然是唐仁海了。

  自上堂和周娘子做了公证,这一家子就在村里藏起尾巴做人,几乎听不到有关于他们的任何流言。

  时日过去大半年之久,唐恬都要忘了他还有这么一个爹的存在,哪知今日开业,唐仁海竟闻着味儿上门来了。

  “夫、夫郎,您要不想见的话,不若我叫我哥将他给赶出去?眼下大鑫、大扬、单成他们都在,谅他也不敢胡来的。”

  “算了,目前还不清楚他来这的目地是好是坏,贸然赶人难免会落下口舌。”

  唐恬倒不担心唐仁海在这会胡来,除非他这位亲爹吃拧了想不开,才敢在知府大人前脚刚走的情况下大张旗鼓的上门来找茬。

  他只是单纯觉得晦气。

  “没事的,甜甜,我陪你下去瞧瞧。要是他看我们新店开业,想来打个秋风,那我们就当行善积德,给他一点散碎银两让他走就是了。”

  亲爹上赶着来讨好处,这种宛如伸手要饭的行径让小夫郎又羞又气。

  要是往日里唐仁海能讲点父子之情,不在有油水捞的时候才想起生过这么个哥儿,两家人的关系何至于会变得如此难看?

  想到这里,唐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小金就拔脚往下跑。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立刻、马上、毫不犹豫的把唐仁海给打发走。

  这家铺子是宋楚云为他开的,开业第一天,绝对不允许任何影响心情的坏事情发生。

  唐恬一头往下冲,宋楚云自然紧跟其后。

  然而预料中的‘唐仁海大肆宣扬小哥儿弃生父不管不顾’的龌龊戏码并未上演。

  有的只是他携唐悦霸占去收银柜台,一应招呼食客点单付账,宛如他们才是这里真正的当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