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头回归到正题, 其实有关于云枣镇县丞赵大明欲意怎样构陷纪远的内情已经昭然若揭。

  一个医馆的大夫和员外家的儿媳不清不白就足矣说明很多问题,加上高漾想销毁物证却被林青烜抓了个活包。

  纪远一声令下,叫人搬来长凳备好板子, 那高漾果然是个软骨头,背上都没见血就招了个七七八八。

  “.....小的来云枣镇前曾拜过一个师父, 可惜没学几天师父就病死了, 小的没甚谋生之道, 只能靠着学来的一点医术四处碰运气。”

  “那日.....那日是杜娘子到医馆来寻药,说她男人不中用, 想寻个偏方给治一治, 房家在云枣镇是有头有脸的门户, 不便去有名望的大医馆, 这才找到小的这儿来......”

  高漾被板子打的粗气连连, 也顾不上姘头遭气急败坏的房嗣繁狠踹了两脚, 一咕隆爬到纪大县令跟前就砰砰磕头。

  “大人!求大人做主!都是这贱妇勾引的我,常到我医馆里抱怨空闺寂寞!我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听了她的怂恿,做了那起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啊!”

  “巧言令色!”

  纪远冷声呵斥, 示意衙役把他拖远些,以免脏了他的公堂。

  “你口口声声说是此妇勾引在先,那本官问你,你若当真是个洁身自好的人, 怎会与她长久厮磨以至怀胎受孕?!又怎会沆瀣一气,为图家产更改药方谋害房员外?!本官劝你早识时务,立刻交代出背后主使, 兴许本官对你的惩处还能因功减轻些!”

  高漾的罪行已是板上定钉,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要不要供出那位云枣镇县城丞。

  要是他咬死这件事只是他和杜娘子狼狈为奸起了歹心,要想此案彻底水落石出的话, 那就还要多走几道流程。

  所幸高漾脑子还没完全糊涂,那云枣镇县丞此刻必然已经知晓了这事,却从头到尾没露过面,也没有半点搭救他的心思,显而易见是准备推他出去当替罪羊了。

  想到这里,高漾一股火从心来。

  豁出去了!要是坦白交代出所有罪行,也许还能换得个宽大处理。

  既然那县丞不仁,就别怪他不义!

  “大人!小的招!小的全都招!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赵大明在背后指使的!他不满您霸着淮昭镇县令的位置,嫌您阻碍了他的仕途发展,便指使小人篡改药方,使房员外无辜病死!”

  “他借房员外之死诬陷蒋大夫,派人暗地里散播谣言,说是蒋大夫学术不精医死了人,若他不卷铺盖滚蛋,就要捉他去上堂打官司!他原本还打算等卷宗送到考评官员手中,再花笔银子把蒋大夫请来做伪证,蒋大夫受了冤枉,自然是肯上堂伸冤的.....”

  连宋楚云都没想到赵大明那厮居然还留了后手,就算查实纪远没有刻意包庇蒋大夫害人,那蒋大夫心里委屈,有人做主怎会不上堂来反告纪远不作为,眼睁睁看着子民被冤。

  前有狼后有虎,不管哪种证词都能让赵大明把纪远往大不敬的罪过上扯。

  “你既说这是实情,那本官姑且信你一回。你一个乡野郎中,怎会和赵县丞攀上关系,成为他的心腹?”

  这点纪远可真冤枉了高漾,他哪里是赵大明的心腹,顶多算是受制于人各有掣肘罢了。

  高漾和杜娘子的事意外被赵大明得知,他为保命不得不成为赵大明的狗腿,又因赵大明一向不喜房员外的脾性,仗着财大气粗连县丞的面子都不卖,拉拢商户公开检举赵大明私营敛财,让他差点丢了乌纱帽。

  赵大明对此一直怀恨在心,得知房员外身子不适,他便安排了这出好戏。

  这出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角色,那就是杜娘子。

  房员外就一个儿子,给他取名为嗣繁就是希望房家后继有人,子嗣繁盛。偏偏他们房家有种遗传病,男子大多体弱不宜致孕,杜娘子嫁给他近八年,竟连身孕都不曾有过。

  杜梦芸出嫁就前是云枣镇有名的美人,这样一个美娇娘即使嫁为人妇,身边也依然少不了追求者。

  房嗣繁是独子,家中基业自然全落在了他手里。忙起来一年里总有五六个月不在家,不是到外镇去收货,就是在庄子上盘账。

  房嗣繁知道自己时常不在家,冷落了正好年龄的娇妻,对此心有愧疚。因而只要不闹得太过难看,他对杜娘子爱勾勾搭搭的毛病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没想到表面还算忠诚的夫人有朝一日会和他人苟且有孕,并且自己的枕边人,竟是谋害父亲的罪魁祸首!

  房嗣繁恨意顿生,强撑着心口的绞痛一把抓过杜娘子头发,将她整个人拽得一趔趄:“贱妇!我虽没能让你怀个一男半女,可自从嫁进我家,哪一处不是锦衣玉食、千尊万贵?我何尝待你有一点不好?!”

  “怪只怪我太过相信你,听了再找位大夫来给父亲开方的谗言,害得他无辜病死!小娼妇,你以为父亲不在你就能当家了吗?我告诉你,我房家的所有家产,你一文钱都得不到!”

  那杜娘子再怎么说也是个女流,受了一巴掌加两脚踹,已是双颊肿胀唇角渗血。

  房嗣繁此刻对娇妻的怜爱全化成了恨,巴不得她越惨越好。他手上不留情,扯掉了杜娘子不少的秀发,珠钗簪花掉了满地。

  “肃静!”

  纪远适时拍响惊堂木喝退众人,杜娘子是此案的关键线索,他实在怕房嗣繁一气之下把人给活活打死了。

  “杜氏,有医案在此,你与高漾之间的苟且是万万抵赖不得。本官且问你,你有没有冤屈要诉?”

  原本听着杜梦芸和外边的野男人风流,众人对她就有了水性杨花的刻板印象,只以为她也和高漾一样是个没骨气的,不必上刑就全招了。

  所谓冤屈,房家就这么一个独儿独媳,婆母过世的早,女眷这边就以房少夫人为尊。房家家大业大,是云枣镇数一数二的富户,房嗣繁生的儒雅,也从不曾听过有什么不良嗜好,杜梦芸何以来的冤屈要诉?不过是纪远照例审案走的流程罢了。

  哪知从头到尾杜梦芸都没求过饶,甚至咬紧牙关,不曾漏出半句痛呼。

  她听纪远发问,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端端正正跪好:“启禀大人,民女没有冤屈,房家少爷脾性温和,待民女数年如一日,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民女长久独守空闺,膝下无子,这才搭上了高漾。民女怎会不知高漾不是良配,可有他作伴,民女多少能缓解些独处孤寂。”

  “民女一直无所出,早在几年前,房员外曾暗地里与房少爷商议,说长房不可无后,要其休妻再娶。民女不愿和离,就主动给房少爷选了两个穷苦人家的清白女子做妾,并答应若妾室生子,会将孩儿视为嫡出。是房少爷身体底子虚,即便纳了妾也难以圆房,这才作罢。”

  “房员外一生最看重他这个独子,见儿子身子骨弱不能成事,便强逼民女调养进补。每每房少爷歇在府里,哪怕民女小日子在身上,他也会给民女下药迫使夫妻同房。因嫌民女肚子不争气,没能怀上他们房家的子嗣,还遣人到民女娘家讨要说法,质问民女母亲是否因民女出嫁前不检点勾搭的男人多,才难以受孕。民女母亲本就身子有恙,受了亲家一通质问,连气带病就这样不治而亡了。”

  杜梦芸提到母亲,忍不住淌下两行清泪来。她那一家子本是难有的和睦,爹娘恩爱,独她一个闺女百般疼宠,视如掌上明珠。

  可阿娘被她连累受辱,死的时候眼睛还瞪得老大,似是想爬起身来为女儿辩解。父亲因忧思过度,很快也相继离世,就这样,杜梦芸在短短一个月内便痛失双亲。

  “你很意外,是不是?”

  她看向满面错愕的房嗣繁,很能理解他脸上何以会有这样的表情。

  “儿子是亲的,儿媳却不是。房员外待你总是好的,你离家时日多,他把所有的能给的疼爱全都给了你,一个在儿子面前连句重话都没说过的人,谁能想到背地里竟会是这样蛮横。”

  “可笑的是房员外终究还是知道了,没能怀上子嗣并非民女调养的不够,而是房少爷,压根就不能使女子受孕。得知真相后,民女提出诉求想要和离,而房员外一哄二骗三威胁,不惜败坏民女在外的名声,指责民女常对那些年轻后生勾勾搭搭,以此来阻断民女改嫁的后路。”

  “大人,民女所作之事,民女都认。房员外.....他房仲清逼死了民女双亲,那么民女也要让他得到报应!赵县丞妄想贪图房家家产,民女便假意委顺于他,做出和那高漾郎情妾意的姿态来。”

  “赵大明以为抓住了把柄,指使民女撺掇房少爷,举荐高漾来再开份药方,而就是这份药方,要了房仲清的性命。按赵大明的计划,房仲清一死,房家的家产就全落在了房嗣繁手里,民女身为当家主母,可以将一半银钱偷偷转移到县丞府。赵大明用这件事将您从县令的位置上拉下来,他得以顺利晋升,再用转移过来的银钱去铺平仕途,实乃一举多得。”

  杜梦芸高高昂头,而后以额触地,对纪远行了一个大礼。

  “民女深知纪大人公正勤俭,一心为民,所以民女早有准备,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写成书文,悄悄遣婢女送到了考评官员暂居的酒楼。连同和赵大明往来的证据,民女也做了份汇总,以便大人事后清查。”

  “这本是民女为母报仇的家事,连累了蒋大夫,梦芸深感歉意。若您不嫌弃,梦芸托人在钱庄里存了些银两,请您收下,用做告老还乡的安养之费吧。”

  她说完这话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尽管头发已经散乱,脸上还有青紫和血污,可实难掩去容貌娇美清丽。

  纪远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因此能最快反应过来:“不好!她嘴里好像藏有毒药!快来人拦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