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云他们一行脚程快, 紧赶慢赶不到晌午时分就到了衙门口。不想林青烜动作更快,他们敲鸣冤鼓时正见林青烜压着一小队人进来。

  “.....都给我老实点儿!男的蹲左边,女的蹲右边!喂!那边那两个, 不许交头接耳!要有谁敢暗地里串供,当心本役板子伺候!”

  带队的是林青烜的副属赵亚威, 小伙子生的剑眉星眼, 膀大腰圆, 站那一吼霎时满堂皆静,没人敢再出半点声音了。

  林青烜冷眼扫过堂下, 待目光落到宋楚云身上时, 微不可闻的对他点了点头。

  许是这件事关系到纪大县令的官途, 竟连纪思年也来了, 他一反往常活泼爱闹的少公子模样, 那丝毫不见笑意的面庞, 和纪远审案时如出一辙。

  “县令大人到!”

  很快,随着衙役唱报,纪远身着官服走上堂来。

  因着这件事不宜外扬, 所以没开设旁观席。在场之人不过是林青烜从云枣镇绑来的几个重点证人,和宋楚云夫妻带来的蒋梁二位大夫。

  纪远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却在目睹鼻青脸肿、满脑袋血污的梁大夫时,有了些不解跟无奈:“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大人, 草民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怀仁医馆的蒋大夫,得知他前不久在云枣镇一次行医中受人构陷,导致名声受损只能被迫告隐乡野。草民深知蒋大夫为人, 怀疑里面有隐情, 便请林护卫代为调查。”

  “哪知今日草民携夫郎到妙心医馆去探望正在生产的朋友,发觉这位梁大夫蓄意拿捏价码险些让一位哥儿一尸两命, 幸亏有蒋大夫施以援手,这才保得双双平安。”

  “草民与梁大夫两厢争执间,听他言辞中以攀上云枣镇县丞为傲。草民便想纪大人是淮昭镇的父母官,而梁大夫却私下攀附云枣镇县丞,于是私自做主将他绑了来见您。可不知是梁大夫见了衙门的执行令心虚,还是以为有区区县丞撑腰就可以把您不放在眼里,情急下不仅拒捕还试图自戕。”

  宋楚云条理清晰,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婉婉道来,说完往边上站了站,露出一双眼睛肿成核桃的梁大夫。

  “您瞧,可不就成了这样子么。”

  他这一番话抛出的信息点颇多,纪远蹙眉听完,用三句话进行了总结。

  “你察觉案情有异委托青烜代为调查,而后你在妙心医馆发觉这位梁大夫品行不端且私下勾结云枣镇县丞,准备以执行令压回衙门候审时他拒捕自戕?”

  “正是如此。”

  “甚好,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纪远对宋楚云垂头表谦虚的样子甚为满意。

  此子胆识过人、不骄不躁,堪成大器。

  那梁大夫被狠揍了一顿,心里恨到极点,可惜他一口牙都被单成给敲掉了,这会儿就算想说点什么也只能发出呜呜咽咽含混不清的声音。

  纪远见他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干脆换一个人展开问询:“堂下蒋葳可在?”

  蒋大夫一听点名到自己了,忙向前一步拱手行礼:“草民蒋葳,见过县令大人。”

  为医者在这个时代还是个很受人敬重的职业,从纪远的上一任县令开始就有明文规定,医者、师者、讼师,这三种从业人员上堂可免跪拜大礼,只需站着回话就好。

  纪远看了他一眼道:“堂下所跪者是房仲清的亲眷,你看看,是否有打过照面的人?”

  蒋大夫听他这样说稍楞须臾,旋即便转过身,对那跪在地上的几个人依次辨认起来。

  “回大人,草民识得这两位是房员外的儿子、儿媳,这位是门厅迎客的小厮,还有一位专门负责房员外饮食的厨娘。其余三人,草民未曾见过。”

  蒋葳说的是实话,他被请去给房仲清诊脉,引他进入内室的是小厮,开好药方之后交给了厨娘。为表对房仲清生病一事的重视,当时做陪的还有房仲清的儿子跟儿媳。

  这些都是他那两日打过多次照面的人,决对不会认错。

  纪远点点头,示意蒋大夫可以先退到一旁了:“青烜,将你在云枣镇查到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吧。”

  “是。”

  林青烜得了令,率先走到第一个跪着的人身边。

  “回大人,这位是普济医馆的高大夫高漾,当时房员外病重,从淮昭镇请了蒋大夫前去医治。因他儿子房嗣繁怕蒋大夫医术不佳,待人开完方后又请了高漾来复诊。”

  “这位高大夫原本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野郎中,行骗数年攒了点本钱,在云枣镇开了间小医馆。他这人生性好色,一次给房少夫人送坐胎药时,二人发生苟且之事。此后高漾便以此为威胁,和房少夫人杜梦芸沆瀣一气,意图害死房员外,贪图房家家产。”

  此等富贵人家的风流韵事平日里可不常听,林青烜话一出口便使得众人纷纷将目光望向了房家少夫人杜梦芸。

  那是一位娇艳貌美的女子,年岁看上去不到三十,端得是肤白胜雪、风韵犹存。

  很显然,杜梦芸平日里一些不大检点的作为房嗣繁也听在耳朵里,是以林青烜这话一出,房嗣繁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唐恬没有见过这种大宅院里的肮脏事,却也瞧得出房嗣繁表情怪异,这种事不方便和宋楚云聊,就悄悄挪到纪思年旁边去咬耳朵:“依我看,这房少爷的眉眼生得不错啊,怎得他夫人放着他不要,去和一个年纪能当她爹的人.....做那种事?”

  现下满堂的重点都在房少夫人和高漾之间有否真有苟且上,等着看房嗣繁会如何回话。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一边,纪思年就有了闲心跟唐恬瞎扯:“你年纪轻不知道,这男人呐到了四十如猛虎,他又是个懂医术的。随便弄点药草吃吃,比那房少爷精力好、花样多,杜氏不喜欢才怪呢。”

  纪思年也就比唐恬大一岁,但是他看的风月话本多。比起单方面受夫君调戏的小夫郎,还是自我钻研过门道的县令府小公子更有见解。

  林青烜就站在纪思年半步开外,对这小公子的言论他自然是只字未落。他脸侧略有薄红,咳嗽了一声才勉强压住想回头看人的冲动。

  “我在普济医馆搜出了房少夫人的过往病案,去年三月时你曾向高漾要过一副药,打掉了怀有两个月的胎儿,这事不假吧?”

  一言出,房嗣繁的脸色直接从苍白变为了铁青,去年三月份.....他还在岐山一带收购货物,因年前生意好,连年都没回来过。

  那么这两个月的身孕......

  “贱妇!你竟敢背叛我!”

  房嗣繁一巴掌重重扇在了杜梦芸脸上,直打得她头晕目眩,唇角淌下血来。

  林青烜对此置若罔闻,继续道:“房员外身子抱恙,原本按照蒋大夫开的方不出三帖就能痊愈,可杜氏贪欲作祟,遣人去找来高漾,将药方上的药材进行了更换。虽然只换了两味药,但药性大有变化,以致房员外当晚就心悸猝死。这是属下在普济医馆搜到的证据,请大人过目。”

  林青烜呈上一张信笺,正是高漾后来重新开给房嗣繁的药方单子。

  纪远一看便指着信笺上被烧毁残缺的一角向高漾喝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毁物证!还不如实向本官招来,你背后究竟是何人指使?!”

  高漾一个野郎中,纵是胆子再大,也不敢随便替换药方去害条人命。何况他还和房少夫人珠胎暗结,有实打实的苟且。

  桩桩件件,都足以让他被推到菜市口反复腰斩。

  这样的物证留在身边就像个不定时炸弹,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伤及自身。而他之所以还留着,就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提防背后指使之人拿他顶罪,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林青烜自从宋楚云这里得到消息,就立刻着手开始排查县令大人身边的亲信。接触过留官书信的就三个人,随便一查就能锁定目标。

  他再顺着目标去查和云枣镇县丞之间的蛛丝马迹,终于赶在高漾烧毁物证之前把他给扣押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封有关于‘纪远虚报良好政绩纵容百姓谋财害命’的卷宗刚送到考评官员手中。

  林青烜简直不敢想,要是宋楚云没来告诉他这一内情,那么考评官员就会以这件事开始清查,从而发现蒋大夫身负一条人命却未受处置,坐实他受纪远包庇,向上虚报政绩。

  如此一来,纪远一番自请留官的好意也会被曲解,认作是他对在此地连续当了二十年的六品县令不满,开始草菅人命,作威作福。

  这样一件莫须有的事自然不会让纪远被当场罢官,可对天子派令心存怨怼,所谓的大不敬之过,却足以让纪远一家被满门流放,包括还没正式和纪思年拜堂成亲的林青烜。

  宋楚云此举无异救了整个纪氏一族,他看着愤怒到青筋都暴起的纪远,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知道,从今伊始,他的商业鸿图淮昭镇上的展开,将再无阻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