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马杏芳和她儿子宋冬生所做的种种恶行, 诉状上写得一清二楚。纪远审案向来讲究证据,不会单凭一张纸就敷衍定罪。

  是以宋楚云和唐恬也早有准备,大鑫对马道那块比较熟, 找人打听了两日,说动几个心善的农夫来出面当人证。

  另外还去找了趟葛大夫, 请他给廉哥儿诊脉, 开具一份小哥儿落胎后身子受损的病历单子。

  有诉状、有人证、物证, 不管马杏芳说的再动听,也无法欺瞒纪远分毫。只是这个一心为民的父母官在看全诉状内容后也免不了暗生自责, 淮昭镇内民风淳朴,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竟会有这种极度无知且过分恶毒的人存在。

  “马氏, 你既口口声声说不知道他们来状告什么, 那本官便说与你听。廉哥儿并非是没爹没娘的野种, 相反,在丢弃他的襁褓里有他生身父母放置的一封手信。他本姓齐,单名一个悦字, 之所以改叫廉哥儿,是因你自觉花八钱银子将他买来,价格低廉,才以此为称。”

  “他嫁给你儿宋冬生, 身为儿媳,帮婆家扫洒干活本算分内应当。可你却将所有的活都交给他一个人干,稍有不顺意, 非打即骂。你嫌恶他脸上有胎记, 恐污你家名声,不许他白天出门, 常让一个小哥儿大半夜独自进山挖笋砍柴。马氏,本官以上所言可有差错?”

  纪远声线沉着有力,能将话语完美灌进每一个围观群众的耳朵里。不等马杏芳开口分辨,堂下就自发分成两派,一派以能感同身受的小哥儿为主,另一派则以事不关己的汉子为主。

  “真可怜啊,大半夜的一个人进山,就算不是去挖笋砍柴也怪吓人的。谁知道山里边有没有野兽呢.....亏得她自己也生养了孩子,要是这小哥儿被豺狼给吃了,他爹娘泉下有知,该有多心疼啊。”

  “此言差矣,哪家的小哥儿嫁了人不用干活?不就进山砍个柴而已嘛,我们男人能做的事,小哥儿就不能做了?”

  “人家说的是砍柴的事吗?黑灯瞎火进山,就算是好手好脚的汉子也会害怕吧?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那么有本事,那以后你进山砍柴专挑大半夜去呗。”

  被怼的那个汉子无话可说,只能扯些有的没的给自己找找面子:“就算马娘子做得不应该,那他也不能领着人当堂状告啊。我看他压根就没拿马娘子当婆母,幸好这不是我的夫郎,要是我以后娶个夫郎敢不听我老娘的话,看我不大嘴巴子抽死他。”

  “我呸,就你这德性有没有小哥儿愿意嫁给你还两说呢。要不是马氏倚老卖老,为母不慈,谁吃饱了撑的要上堂状告她?像你这等没脑子的愚孝之人,在这听官司也不会听明白的,不如早点回去当你老娘的乖乖儿去吧!”

  “你——”

  “衙门重地,禁止喧哗!”

  要不是当差的衙役看情况不对适时制止,恐怕那小哥儿跟那汉子要当众打起来。

  小哥儿气到眼红,被同伴拉到身边安抚劝慰,汉子则骂骂咧咧一头扎进男人堆。

  直到堂下恢复安静,纪远才冷喝道:“本官的话你还尚未回答,马氏,本官以上所言可有半句冤枉了你?”

  “大、大人英明.....我对这个儿媳不满意,有时候待他是有点不好。但我那是为了磨练他的性子,大人您不清楚,这个哥儿一贯好吃懒做,气性又大,稍微说他两句立马甩脸子就走。我也是身为婆母没办法,他从小没娘亲教导,我要再不教他,那不是白让旁人看我们家笑话了吗?”

  马杏芳这会儿可算有点眼力见了,收敛起她那粗鲁的农妇做派,开始装起了可怜。

  “既这样,本官听了你分辨,自当也要听听原告如何分辨。唐讼师,就方才马氏所言,你有什么话要替原告表述的?”

  唐恬听马杏芳颠倒黑白半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他定了定神,作揖一礼道:“回大人,马氏刚才说她身为婆母,应对儿媳行教导之责。那么请问大人,按照律法,本该怎么施教?又该如何引导?”

  正常升堂,除了原告和被告会各带一名嘴替讼师外,主审的县令大人也会派遣专人回答这类问题。

  马杏芳来的匆忙,没有带讼师在唐恬意料之中。但本该由衙门老主簿来翻查律法进行解答,而林青烜顶着张木头脸出现在就真在唐恬的意料之外了。

  小夫郎这次都不用扭头去看宋楚云,拿脚丫子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他亲亲夫君的手笔。

  ——怕他查不全律法大典,专门安排个自己人来敲边鼓。

  要说林青烜话少可脑子好使,听唐恬发问,脱口而出便道:“小哥儿出嫁为媳,当家主母可对其违矩行为进行口头劝诫。若多次劝说无果,且在儿媳犯了实罪的情况下,准许休妻。”

  这番话以马娘子的文化水平听的可谓一知半解,不过她耳朵长,听到了那句‘犯了实罪’。

  “对对对!这位官爷说的没错,我说了他无数次可他从来不听,还敢跟我犟嘴顶撞。这样不尊敬婆母,求大人赶紧判他死罪!”

  马娘子一言出,堂下瞬间响起阵嗤笑骚动,其中一位宋姓男子,更是牙花子都快龇到后脑勺了。

  唐恬也是一整个无语住,像看傻子似的看着马杏芳。

  “你、你们都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难不成我说的不对?廉哥儿嫁进我们家这么久,哪一点做到他身为儿媳该做的事了?”

  “问了回答,没问闭嘴。”

  林青烜才没有唐恬的耐心,肯跟马娘子在嘴上来回周旋。尽管上头坐着他未来老丈人,但该怼人的照怼不误。

  “你也听到了,若廉哥儿哪里做的不对,你可以口头劝诫,再不行按律法休妻就是。你有什么资格殴打他?又凭什么拿他当货物售卖?你张口闭口说要教导人,有这个闲工夫来教导廉哥儿,就不能把你自己的儿子好好教导一下吗?”

  唐恬一下子抛出两个信息点,弄得马杏芳原地愣了楞,不知是该先为宋冬生抱屈,还是先反驳她哪里把廉哥儿当货物售卖了。

  要说前者,顶多是她没把儿子教养好,不管束亲生的却管束外面买来的,最差的结局大不了就是没有好人家的哥儿、姑娘肯给宋冬生做二房。

  但那也不要紧,反正她已经从贩子手里买来了个姑娘。

  可后者买卖已婚人口的罪名显然比前一个要重,尤其是出售正妻,连马杏芳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人都晓得是要吃牢饭的。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明明是这死哥儿自己跑出去几天不见人影,我都还没告你们拐带人口,你倒先冤枉起我来了?!”

  马娘子做梦都没想到那张地契的本质竟是一张卖身契,这会儿还底气十足,对唐恬大声嚷嚷。

  “你要说我把廉哥儿卖了,你有证据吗?你拿出证据来!”

  “回禀大人,证据在此,请您过目。”

  唐恬一个白眼噎得马杏芳熄了火,只能求锤得锤看着他呈上地契。

  宋楚云字迹洒意工整,下边还有宋冬生鬼画符一般的画押签字。两者对比分外清楚,显然该物件不是伪造出来的。

  婆母不善待儿媳这点纪远忍了,找黑贩子买小妾这点纪远也忍了。可人家好好的一个正妻,就这么被当货物随意售卖,他身为父母官怎么能放纵容忍?

  “马氏,你可知罪?!”

  马杏芳还在疑惑怎得纪远看了那纸上的内容突然就变了脸色,被怒斥一声,吓得腿一软,噗通就跪在了地上:“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喊冤枉?来人!堂下宋冬生何在?!”

  看押相关证人的衙役道:“禀大人,疑犯宋冬生在此。”

  “提上来!”

  纪远一声令下,宋冬生立刻被两名衙役押着双臂推到堂前。

  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二愣子,见马氏吃了亏,既不敢言语为她声辩,也不敢承认自己在没看懂地契内容的情况下就签了字。

  县令大人还尚未喝问,宋冬生就吓的两股战战,像滩烂泥一样缩成一团。

  廉哥儿此刻再看到他名义上的夫君,只觉得胃里翻涌,一股恶心之意猛然冲到喉间。

  “呕......”

  “廉哥儿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没事.....”廉哥儿回握住唐恬的手,示意他只是单纯被宋冬生给膈应到了,起了些生理反应而已。

  这场状告,不仅是要状告马氏为母不慈,,恶意刁难,更重要的是他要与宋冬生划清界限。这个猥琐又阴暗的男人,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与其有任何瓜葛了。

  该唐恬上呈的事具已说清,现在就是等纪远下令审判,要给马氏何样的惩罚。

  而宋冬生这边,廉哥儿所受的折磨跟委屈,恐怕只有他这个当事人才能说清道明。

  唐恬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默契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廉哥儿上前两步,垂首拜倒:“禀大人,草民有冤,要再次状告宋冬生。他以夫君身份,多次对草民施以猥亵逼迫,并且身负人命,曾害死草民腹中胎儿。恳请大人让草民陈述冤情,草民愿以小哥儿的清白和颜面起誓,所言句句是真,若有半句虚假,日后必下拔舌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