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带着廉哥儿吃喝玩耍, 两碗薄皮馄饨下肚,外加一叠新鲜香甜的果子和两份冰镇酸梅汁,两个哥儿撑得肚皮圆滚, 连出回香楼的门都是相互搀扶着才走稳的。

  “啊.....我不行了,得找个地方先缓缓。临上街前小金同我说, 今儿他要上山打只野鸡做来炖肉香锅, 咱们吃的这样饱, 晚饭还怎么吃得下呀?”

  廉哥儿也是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都让你别喝那酸梅汁了,你倒好, 连喝两碗, 还是多加冰的, 当心回去肚子难受。”

  “没事儿, 我夫君把我养的娇贵仔细, 现在已经很少胃疼了。”

  唐恬本意是想表达他身子骨好, 不像刚嫁过来时那样营养不良容易生病。奈何廉哥儿让宋冬生欺辱的惨,听到这话不免有些暗自神伤。

  “抱歉.....都怪我,惹你伤心了。”

  “没有。”廉哥儿挤出抹笑意, 摇摇头道:“为这样的人伤心不值得,我更不愿费心恨他。我只想早点把官司打下来,让那一家子自食他们种下的恶果。”

  “恶人有恶报,一定会的。”

  唐恬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 鼓励之意不消言说。

  廉哥儿也冲他浅笑:“咱们不说这个了,你知道吗?小嫂子,今天是我来柳丰村最最开心的一天。街上的道路又干净又宽敞, 门坊楼牌有的华丽, 有的高大,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要是以后有机会,能多来逛上几回就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等下次学堂放假,我再带你去几个别的地方。这边铺子里卖的零嘴儿都各有特色,我每样都买给你尝尝。”

  “总这样吃你的我怎么好意思,今日有一回就已经足够了。小嫂子,你是除了我养父对我最好的人,我不受婆家看重,拿不出银钱进行答谢,只有这支楠木簪子是我亲手做的,还望你不要嫌做工粗糙,收下我的谢礼。”

  廉哥儿从随身携带的小灰布包中摸出一只簪子来,那簪身打磨得光滑无比,色泽透亮,显然是用上好的楠木雕琢而成。

  “你养父都拿你当物件四处售卖换取赌资了,你还觉得他对你好?不说咱们本就有着叔伯妯娌的亲戚关系,单说脾性投缘,请你吃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难道不平常?这簪子木料贵重,你若拿它当谢礼,我可万万不能收。”

  廉哥儿见唐恬不肯要他的簪子,急得眼眶都红了:“小嫂子,我实在没有旁的东西能拿得出手了。你和宋大哥待我这样体贴,我无以为报,只这东西还能值点钱,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不是我要推辞,咱们这地方不宜生长楠木,看这木料的颜色似乎有些年头了,想必是你那养父外出打猎时用货物找人换的吧?他到底对你有养育之恩,这么有意义的东西,你不该送给我。”

  廉哥儿没想到唐恬这么快就能推断出木料的来历,也被他拒收的理由所打动。

  “我养父拿我当物件多次售卖,那是在他染上赌瘾之后,而在此之前的很多年里,他对我一直都很好。他把刚出生的我捡回去,又当爹又当娘的慢慢养大。他很有耐心,教我怎样清洗猎物,如何烧火做饭,每次他外出打猎,回来时都会给我带点小惊喜。”

  “我们在那个低矮的破茅草屋里住了十多年,他不知道我究竟几时出生,便把捡我回来那日当作是我的生辰。十六岁那年我及笄,他用了整整一网兜猎物为我换来这块木料,说希望以后我出嫁时拿这木料制成簪子,带上欢欢喜喜的嫁给如意郎君。”

  长发绾君心,向来簪子都有祈求夫妻恩爱,永结同心的美好寓意。

  只可惜。

  “他曾对我的好是真的,我待他一如待我那个薄情夫君,既不会过度伤心,也不十分恨他。我出嫁没多久就听人说他病死了,我想那是他的报应。对他来说,我跟他的过往是他上辈子的事了。尘归尘土归土,一支簪子而已,我赋予它什么意义,它就是什么意义。”

  廉哥儿的诚心道谢唐恬明白,也正因为他明白,所以才不能要。

  这只簪子是廉哥儿和他养父之间唯一的关联了,过去十几年的快乐时光都是养父带来的。尽管如今人已不在,可数十年的照顾陪伴,这份亲情怎会说丢弃就丢弃。

  “你相送的东西贵重,我仍坚持我的原则不能要。不过这簪子打磨的是真好,你要诚心谢我和楚云,不如悄悄儿的,把雕刻簪子的手艺教给我?如何?”

  廉哥儿还在为唐恬不肯要他的簪子而难过,恐怕是东西不合人心意,难以表达感谢的意图。

  再听唐恬说要学他的手艺,当即又高兴起来:“当然好了,回去我就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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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哥儿在街边说了会子闲话才觉得胃里好受些,眼见天色不早,便相互扶着慢慢转回家。

  那边宋楚云也和大金劳作归来,两个汉子双双挽起裤腿,衣袖撸到肩头,露出精壮结实的臂膀。

  当弟弟的那个如约进山打来野鸡,仗着上头有大哥,鸡往人身上一丢就不万事管了。

  “快点去烧水拔毛,记得下锅前先把内脏取了,不然焯完水再取肉会变腥的。主家不爱吃芸豆,夫郎不爱吃胡萝卜,这两样都别放,准备下盐时早点喊我来尝味道。”

  小金一番指挥让在场众人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来,唯独只有大金,又是气愤又是宠溺的剜了自家弟弟一眼。边数落着‘明知我不吃这个还全让我弄,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边叹着气进厨房去起锅烧水了。

  “小金这胆子还真是日渐变大,想当初刚来的时候什么都听他哥的。大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兄友弟恭,多美好的画面呐。你们再看现在,啧啧啧啧....”

  厨房的事轮不到宋楚云上手,他乐得在旁边煽风点火,盼着小哥俩打起来好瞧热闹。

  小夫郎立马如他所愿,顶着一张无辜的脸来找麻烦:“你很闲?”

  宋楚云:“!”

  “哎呀,今天的衣服好像还没洗,柴也得劈了。甜甜,我昨儿装了包绿豆泡在井里,这会儿大金在杀鸡,我先把绿豆取出来,磨成粉了给你做绿豆糕哈。”

  唐恬一个眼神宋楚云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当家的威严扫地,只能把满腔幽怨撒到无辜的骡子身上。

  廉哥儿目睹刚刚还抱着手臂‘挑拨离间’的宋主家一个鹞子翻身蹿到骡棚旁,把正在啃胡萝卜的宋初八拖拽出来,强行拉到石臼旁开始上钟。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但凡有点犹豫,那都是宋楚云的夫君本分恪守的不到位。

  “好厉害啊....小嫂子,你这治内手段,可真是十足高超呢。”

  下午刚在茶馆听了书,说书老先生就是这么调侃戏文里那些耙耳朵丈夫的。

  唐恬失笑:“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哪有什么手段啊。再说手段只对愿意上钩的人才有用,要是他心里没有你,手段再高明也无济于事。”

  这话宋楚云爱听,他和唐恬可不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

  被小夫郎说到心坎里的宋主家这下算是来了精神,围绕石臼转的起劲,速度快到险些宋初八都要赶不上了。

  大金在厨房一顿忙活,终于赶在夕阳完全落下前把热气腾腾的炖肉香锅端上了桌。山里的野鸡味道长,肉质也比家养的要有嚼劲些,几块大萝卜和豆芽菜垫底,哪怕汤汁少也不会糊锅。

  “好香啊。”唐恬甫一揭开盖子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软糯的黄心土豆被焖得入味,豆芽菜熟的刚刚好,一嚼先咸后鲜,满口都是热烫的香味。

  小金到底是心疼他哥,知道大金不吃鸡,特意给他做了道爽口的凉拌豆腐。白嫩的豆腐裹上调好的酸醋酱汁,再撒上把葱花,一道家常拌菜也能下进两碗米饭去。

  大鑫闻着味来,没有他能帮得上忙的活儿干脆拿表妹晒的野菜豆干当添补。唐恬只扫了眼麻布兜里的东西,就知表妹是个贤惠手巧的姑娘家,那野菜洗净切段,再斥巨资用香油遭过。就算不拿大葱炒香,一口野菜一口豆干也十分劲道美味。

  一顿温馨可口的晚饭就此拉开序幕——如果宋楚云这边没出岔子的话。

  “糟糕,我忘了做糕点的绿豆要先滤去粗壳,不然吃起来口感不够细腻。这下已经被我磨成粉,甜甜,看来答应你的绿豆糕要等明日了。”

  “这有什么糟糕的,没有饭后甜点,咱们还可以多做几杯绿豆沙吃啊。”

  唐恬拍拍尚且还鼓囊的肚子,莞尔一笑。

  廉哥儿机敏,不等他动手,先拿来瓢把磨好的粉浆舀进木盆里:“你们慢慢吃着,等不到两刻,熬好的绿豆沙就能有了。”

  在场众人并没有因为有个刚到的小哥儿而产生任何的排外与不自在。

  于是小院在满桌热腾的下饭菜肴里,又一次燃起欢欣松快的氛围。

  廉哥儿下午吃的点心还没消化完,便只夹了一块土豆放在碗里当陪客。他听着宋楚云和大鑫胡扯吹牛,看着大金小金哥俩抢菜斗嘴,也因唐恬讲的笑话弯眼遮唇。

  也许连他自己也没能提前预料到,这种浸入肺腑连呼吸都畅快的自由,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