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哥儿这番坚韧又清醒的话当真是让同为小哥儿的唐恬倍感意外。

  曾几何时, 他也是封建浊流里被欺压的无辜者之一。幸好遇到了宋楚云,幸好那人待他如珍宝,捧在掌心里生生给捧出了不认命的倔性。

  唐恬这回不单单是安慰他, 更多的还带了些钦羡:“如果换做当时的我,也许做不到像你这样勇敢, 肯将信任托付给两个陌生人, 来赌后半辈子的安稳自由。”

  廉哥儿因他这句夸奖露出点点笑意:“其实我也很害怕的, 我怕状告不成反而被休妻。倘若我真被一纸休书逐出家门,柳丰村里我连个投靠的亲朋都没有, 怕是只能回大山里, 继续过那种忍饥挨饿, 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他现在过的日子并不比在大山里风餐露宿来的强, 可留在村子里总能有机会到集市上听听热闹, 看人来人往, 吆喝叫卖。

  马杏芳怕他脸上的胎记会吓到村民,也怕他给自个儿丢脸,平常白天从不许他出门。

  所以廉哥儿喜欢傍晚, 看倦鸟归巢,看家户燃起晚饭炊烟,看光膀子的汉子和系粗布围裙的娘子一同买菜回家。

  “小嫂子,要是这场官司打不赢......”

  “不会的。”

  唐恬似是被他憧憬平静生活的神情打动, 也不知哪里来的信心,当即堵回话头道:“我夫君非常非常厉害,有他出马, 这场官司咱们一定稳赢!”

  很厉害很厉害的宋楚云:“.....对对对, 甜甜说的都对。”

  “你不用太担心,现在的局面就是那一家子人对不住你, 不论如何,上了公堂都没有落在下风的道理。你这几日就在这边小住,等楚云把诉状替你拟好,咱们就到衙门口敲鸣冤鼓去。”

  到底是有过上堂经验的小哥儿,还知道走流程,先击鼓鸣冤再上呈诉状。

  廉哥儿不懂这些,见唐恬热心张罗心下感动不已,可转念一思忖又犯了难:“......住在这边吗?万一他们察觉不对,上门来要人怎么办?”

  这话说的甚是没有底气,也许廉哥儿自己也不信,马杏芳那一家子会为了他这个便宜儿媳大动干戈。

  “来就来呗,大金小金如今打架都是一把好手,要是敌不过,还有小马哥帮着撑场面。当初他和我夫君当街遛子的时候,能一个打五个呢。”

  一本三字经不足以教会小夫郎‘街遛子’不是什么好形容词,他也是听宋楚云嘴快说过一次,没成想这就记住了。

  宋楚云扶额笑:“来无所谓,我倒怕他们不来,事情闹得越大对我们越有利。你只管安心住下,他们若来,我自有办法应对。”

  廉哥儿听他话里透着股子胜券在握,便稍缓了些紧张,只是忐忑之余心里不免也泛起点愧疚来。

  “这原本是我的私事,得亏宋大哥和小嫂子善心,肯搭救我一把,可惜要拖累你们再上一次公堂。恐怕往后你们家,也要不得清净了。”

  这是实话,老宋家在村里从人人喊打变成人人巴结,一场唐恬跟后娘划清界限的官司使得这对年轻小夫妻迅速成为焦点。

  那与县令大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注定在这场官司后会愈加清晰,宋楚云不怕麻烦,他只怕和小夫郎温存的好时光被人打搅。

  毕竟他对自己穿书来的定位十分清晰——种田、搞钱、谈恋爱。

  不过搭救廉哥儿这事是他跟唐恬两相商定的结果,横竖麻烦不可避免,换做成善事一桩,很值。

  “你别这样想,就算不是你,我和楚云见到没甚亲戚关系的小哥儿、姑娘家受委屈都会出面帮衬一二。咱们有着疏通县令府小公子的后门路子干嘛不走?如你所说,小哥儿也是人,也需要尊重跟平等哪。”

  唐恬如今是把宋楚云身上的无赖学到了精髓,都敢堂而皇之的说要疏通路子走后门了,这不禁让宋老父亲倍感欣慰。

  “真好,我们家甜甜再学两日都快赶上我了,就是不知道人前这么正义凛然,人后是不是还那么容易脸红害羞?”

  宋楚云捏唐恬的小尾巴一捏一个准,小夫郎脸色顿红,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你!不许说话!”

  小两口的打情骂俏看在廉哥儿眼里既有趣又心酸。

  宋冬生那厮从马杏芳肚子里爬出来,便跟他阿娘一个德行。仗着为人夫君,把那起花楼里学来的作践手段全用在了廉哥儿身上。

  夫妻同房本是私密事,不说有多欢愉和谐,可总不该把廉哥儿当妓趣乐。不仅回回把人折腾的满身青紫,还暴露出他阴暗下作的占有欲,用尖刀在人小腹及大腿内侧刻上名字。

  宋冬生厌恶廉哥儿脸上的胎记,更觉当初娶这媳妇儿花了钱受了骗,内心常为此愤愤不平。这怨气他不但全数撒在了廉哥儿头上,连带半年前廉哥儿有孕,那孩子也被他一次醉酒之后,活生生拿脚给踹掉了。

  一想起那个尚未出世就没有了的孩子,廉哥儿眼底都冒出层恨意来,小夫郎一直注意着他的状态,对此自然尽收眼底。

  “我虽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我也曾期许过成为小爹,所以明白你对那个让你失去孩子的男人有多恨。廉哥儿,你放心,该报应的总会报应,别害怕,我们会帮你。”

  宋楚云在听前面的话时只觉唐恬变化真大,当初胆小怯懦一见他就紧张到说不出话来的小夫郎,如今也能担起责任,照拂同样处在弱势的小哥儿们了。

  真正让他勾唇轻笑的还是那句‘我们’,唐恬不知道,宋楚云很喜欢他说这两个字。

  好像这两个字一出现,他们就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体。

  不是宋楚云护着唐恬的关系,也不是唐恬依赖着宋楚云。而是他们,两个人肩并肩一起去面对、去旁观、去共情这个时代特有的喜怒哀乐。

  宋楚云为此失了神。

  “喂,你走不走呀?愣着脑袋发什么傻,难道还不困?”

  唐恬比他矮好大一截,要想拧他的耳朵非得贴得很近才行。

  “啊.....要去睡了?嗯?廉哥儿呢?”

  宋楚云抬眼方见屋里只剩了他和小夫郎两个人——并且小夫郎这会儿还有点气鼓鼓。

  “乖乖,我又哪惹着你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廉哥儿廉哥儿,你就知道廉哥儿!他向我们说那些掏心窝子的话也是很累的好不好,我让他去客房休息了,等明日诉状拟出来再跟他商议上堂的事。”

  “好。”

  宋楚云见小夫郎拧他耳朵费劲,干脆矮下身来把耳朵递到人手里。

  “甜甜,这次上堂打官司,你做主导吧?我给你打边鼓,跑腿的事让我来,咱们不请讼师,堂上的一切全权由你发言。”

  唐恬本来还想质问他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结果一听这话立马放下了预备叉腰的手:“我?我不行的,你忘了上回状告周娘子,不也是你替我陈述的那些话么?”

  “没关系,试试嘛,你们都是小哥儿,比较能引起共鸣。况且这场状告不难,讲清马娘子他们对廉哥儿做的恶行就好了,其他写诉状之类的事都交给我。”

  宋楚云连劝带哄,唐恬起先还很纠结,担心自己嘴不利索耽搁了廉哥儿的大事。可后来宋大尾巴狼说到会全程陪他一同,并附赠了两个甜蜜亲吻,小夫郎不知怎的,迷迷糊糊就松口答应了。

  “你可别忽悠我.....上堂状告是个要紧事,万万出错不得。咱们受了廉哥儿托付,也有心要帮他一把,别最后落得让人倒打一耙。”

  “怎会。”

  宋楚云好笑于小夫郎太过担忧而忽略事实:“不说廉哥儿身上的伤没好全是不可推翻的铁证,就凭拿夫郎当物品抵价赔补就犯了非法买卖人口的大罪。纪县令明察秋毫,纪小公子又热心仗义,马娘子一家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没法颠倒黑白,让官司被误判了去啊。”

  “确实....但、但我没当过讼师,要是临场发挥的不好,夫君....你嘴比较厉害,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要不还是你来吧?”

  宋楚云:“.....甜甜,夸人不是这么夸的。”

  唐恬被他这事一搅,哪还有心思细想该怎么夸人,没焦虑到骂人就已经很给老宋头面子了。

  “夫君,你真的相信,我能做好吗?”

  “当然啦,甜甜,这次我想让你主导并不是要偷懒,是因为你现在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这是你在成长的讯号,总有一天你会成为理想中最好的自己,聪明、善良、勇敢、正直,这些品质都是你的宝藏,我想先替你珍藏。”

  宋楚云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唐恬,他眼底的坚信令人温暖又动容。好似已经看到了日后打从心底里自信起来的小夫郎,举手抬足间都是对这个世间的包容与热爱。

  “你的嘴,果然厉害.....”

  小甜饼这会儿还没法在被触动内心后找点什么话头来进行遮掩,只能软绵绵回击去一句,且是没甚杀伤力的那种。

  宋楚云不由粲然失笑:“是么?甜甜,我的嘴还有更厉害的用处,你想不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