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哥儿看上去弱不禁风, 不成想跑的还挺快,唐恬尚未反应过来对方就不见了人影。

  “算了,瞧他跑的方向是去了主路。今儿月光好, 大道上亮堂,应当不会出什么事。走吧甜甜, 咱们也先回家去。”

  照理说这样一个容貌有异的哥儿在村里居住, 怎么着都会有流言从村民口中传出来的。

  宋楚云来了一年多, 却从未听过村里有这人。关键唐恬在这土生土长,他竟也不认识。

  想必是谁家新娶的媳妇儿, 才搬来柳丰村不久吧。

  路上打了这么一回茬, 等宋楚云和唐恬回家时天色已近幕夜。

  大金小金哥俩熬不住困, 在上下铺里睡得正酣。小院中的骡厩半敞, 里头两颗脑袋挨挨碰碰, 多出来的那颗赫然是孟吟秋家的孟十五。

  “你这小子成天不学好, 现在都会诱骗良家妇骡了?”宋楚云哼笑,舀来半袋碎玉米粒帮好大儿笼络美娇娘。

  果不其然,孟十五嚼了两口玉米粒, 又往宋初八身边紧密贴了贴。

  “得嘞......吃完宵夜早些睡,大半夜的别扯嗓子瞎嚎啊,不然把你们俩都给赶出去。”

  宋楚云掷地有声的叮嘱,要换个不知内情的人看了, 怕是以为厩里真躺了对难耐寂寞的小夫妻。

  趁宋主家驯骡子的空挡,唐恬先进澡室洗好澡,想着还不是特别困, 便歪在榻上边温习明日要教学的内容边等宋楚云洗完回来。

  ——大尾巴狼挂着一身水汽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唐恬贪凉, 上半身堪堪套了件松散的亵衣,因看书看得入迷, 半边肩头露在外面都没发觉。两条细长匀称的白腿交叠勾起,脚丫子一晃一晃,脚踝处还颠着颗圆滚滚的抱枕在玩儿。

  宋楚云果断伸手把抱枕捞进怀里,与此同时,被捞进怀里的还有一只娇软小夫郎和他批注满满的教学书册。

  “干嘛呀....”唐恬忍不住嗔他:“我头发都乱了。”

  宋楚云像是看他看入了迷,半晌未曾接话,只拿一双翻滚炽热情意的桃花眸子直勾勾盯着,倒让他生性害羞的小夫郎不由脸热起来。

  “明日还要早起的,你别想那些.....”

  “我知道。”

  宋楚云翻了个身,让唐恬能侧卧上他胸口:“甜甜,我刚看你的时候,有一瞬间恍惚。”

  “恍惚什么?”

  “恍惚要是今日遇到的那位小哥儿是你,我要不要捡回来洗一洗,好好养着。”

  唐恬不是老宋头那种一打就翻的醋坛子精,可他也有自己的小脾气。

  闻言,小夫郎噌地一下直起身子,凶巴巴质问:“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宋楚云好笑:“怎会,我打个比方而已。”

  “你就是看上他了!路边上捡的人就这么好么?捡我一个不够,还想再捡一个!”

  唐恬生气时有个小怪癖,会歪着脑袋气鼓鼓。偏生宋楚云觉得他这点可爱至极,头一歪,脸一鼓,勾的人恨不得伸手去戳上一戳。

  ——但唐恬这会儿在闹别扭,当然不肯乖乖给人戳了。

  宋楚云捂着被拍了一巴掌的手背笑出声:“瞧瞧,我们甜甜如今凶得很,家里有一个就够受的了,再来一个我可遭不住。”

  他嘴上说着示软的话,手里头的劲却毫不留情。唐恬战斗力本就没他强,上来先受了一记深啃,哪里还能抗拒得了大尾巴狼如此逗弄。

  “臭流氓,你不要脸。”

  “嗯.....多谢夸奖。”宋楚云低声笑,温柔嗓音如水般淌进唐恬耳中。

  “甜甜,瞧我把你养得多好......肤色和去年相比变得白皙了吧?不做粗活手心也很柔软,没有饿过肚子所以不会胃疼,阴天下雨肩胛也不会再胀痛。”

  唐恬听他娓娓叙说,心下猛地一颤。

  是了,宋楚云若不说,好些细节恐怕连他自己也忽略掉了。

  他真的有在被他夫君好好养着,从饱受欺凌的野孩子变成有人呵护的娇养小哥儿。

  唐恬瞬间明白了宋楚云的用意。

  这个人,又在用他独有的方式哄自己开心了。

  时至今日,唐恬已很少提起诸如‘当初我若没遇见你’或是‘当初我遇见的人若不是你’之类的话题,但宋楚云总能捕捉到他平静之下的点点暗潮起伏。

  并在他为此而私心庆幸的时刻,加深他对现有幸福的坚固肯定。

  “那小哥儿面上有这样一块胎记,想来日子过得定然很辛苦。楚云,我没有强行将自己拉到与他同一位置,去感同身受他的心酸跟无奈。”

  “你得知道,使我幸福的不止是我此生能遇见你,还有我们共同相处的这些时光。你当然很好,可我也不差,遇上我的你,不是也一样很幸运吗?”

  宋楚云见他这样说,就知晓唐恬把他的话都听进了心里去。

  原来他的小夫郎早已变得开朗自信起来,这一切看似占便宜的安慰之举,是他多虑。

  宋楚云含笑,把唐恬脑袋放平,用一种近乎耍赖的姿势将手脚缠到他身上:“甜甜乖,时辰不早了,夫君给你唱首摇篮曲,哄你睡觉好不好?”

  -

  -

  昨晚入睡前话头止在那位容貌有异的小哥儿身上,翌日宋楚云再去相看别家田地时,还特地留心打听了一下他的来历。

  那小哥儿的确不是柳丰村本地人,也鲜少在村里头出现。

  因着脸上那块胎记实在太大,大白天的也容易吓到人,所以村民们都当他是个不详的存在,几乎没人会去主动提及。

  “宋哥,一个这样的哥儿你打听他作甚?当心被那张癞子脸吓到。你是不知道那哥儿的脸有多可怕,瞧了保管让你恶心到吃不下饭去!”

  三瘸子是村里有名的破落户,成天正经事不干,就会四处嚼舌根,说说东家长道道西家短。

  今儿瞧宋楚云定下隔壁黄柴户家的两亩地,按捺不住,赶忙凑上脸来套近乎。

  宋楚云才懒得搭理,横竖不接他的话茬。

  倒是黄柴户嫌吵得烦,隔着半拉院墙将话堵回去:“别人脸生的再怎么样也是个好手好脚的勤快人,从不做那等偷鸡摸狗的混账事。你个瘸老三嘴里留点德,小心回头走夜路,那半条好腿也在臭水沟里摔断了!”

  黄柴户说完‘偷鸡摸狗’这四个字后方觉不妥,赶忙小心翼翼看了宋楚云一眼。虽说姓宋的如今秉性大改,但他也没把握提起宋恶霸曾经的无赖作为不会受到打击报复。

  “宋哥别见怪,我这粗老汉说话不经脑子。我就是气不过瘸老三嘴里作践人,绝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无妨。”宋楚云大度笑笑,从钱袋里摸出两锭银子递给黄柴户:“我刚听你说,那哥儿是个勤快人。怎得,你与他很熟?”

  “也算不上熟吧,见过两回面。我常进山砍柴,有时天色太晚就在山上的矮竹棚里睡了,有两次见那哥儿趁夜来挖笋。大晚上的还上山忙活,不是勤快人又是什么?再者我装柴的背架就丢在竹棚门口,他打门前来去几次都不曾偷走过一根木柴,我便料定他是个本分的老实人了。”

  “如此看来,那哥儿心性纯善。只可惜脸上生了这么一块胎记,也不知会不会受家里人偏颇冷待。”

  黄柴户一听这话面上却泛起疑惑:“嘶....宋哥,这哥儿不是你们宋家旁支里的么,听你这意思,怎么像是没见过一样?”

  宋楚云也是一愣:“宋家旁支里的?”

  “是啊,冬生前年成的亲,娶的好像就是这位哥儿。舅母家的儿媳,论远近亲疏,肯定能算是你们旁支里的人呐。”

  嚯,搞半天原来是三舅家的。

  宋楚云就着原身的记忆搜索一番,发觉对此人毫无印象。这倒也不奇怪,两家人近十多年没走动,哪怕是婚嫁这样的大事也未必会特别去留意。

  既是三舅家的儿媳,怎么会大半夜背着割猪草的背篓躲在溪边哭?

  瞧那小哥儿的瘦弱模样不像是能吃饱穿暖的主,如今两家又捡起了一线亲戚瓜葛,若真是这样子,那这事恐怕也谈不上该管不该管了。

  宋楚云凝神思索了一番,决定抽个时间再上三舅家去探个究竟。

  这边黄柴户在地契上按下手印,证实他这两亩地正式归宋楚云所有。截至今日晌午,宋主家所购土地一共七亩有余,主要分布在村子的西南面以及离村口一里多地的马道旁。

  这些地,只有两亩不到的区域可以勉强称做是良田,剩下的五亩多要么是不产庄稼的薄田,要么就是根本没被好好开垦的废田。

  宋楚云看着这些低价收购回来的土地,心里兴奋又惆怅。

  兴奋的是他终于有除那四亩田以外的不动产了,可以更大化的推动发家致富。

  惆怅的则是任重而道远,要将这些土地开垦到可以和那四亩田相媲美的程度,不知还要耗费多少精力和心血。

  即将要到来的粗活累活在宋楚云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最终他眺望远方长长舒出一口气,面上露出清浅笑意来。

  也罢,也罢,为让小夫郎每日都能吃到香甜可口的点心。

  付出再多,他都是千万分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