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这话听的唐恬一惊, 鸳鸯浴都没心思洗了,衣裳一套就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怎么回事?”

  “这、这我也说不清楚,方才我正在洗碗, 准备洗完碗去洗个澡来着,抬眼就见那小哥儿站在在院子外边。我想着他必是来找您的, 碰巧您又和主家在屋里, 我犹豫了半晌要不要去通报, 万一打搅了您和主家的好事......”

  “讲重点。”

  饶是唐恬这样的好脾气都架不住小金啰嗦半天,干脆出言打断, 让他省去那些杂七乱八的前缀。

  “噢......那小哥儿来了也没说什么, 站了一小会儿, 见您和主家屋门紧闭, 说了声没事便走了。我瞧他那样子不大对劲, 就让我哥跟上去看看, 果然发现他径直去了河边,一个错眼的功夫,那小哥儿就跳河自尽了。”

  唐恬听到这里心猛地抽了下, 连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人呢....救上来没有?”

  “我哥会水,当时就救了,人虽然昏迷不醒,但好歹命保住了。夫郎, 您这会儿要不要去河边看看情况?”

  人还活着就好,唐恬轻轻松了口气。

  “下回遇到这种事,直接说结果。”

  宋楚云也是无奈, 训完小金转而宽慰起唐恬:“命保住了就好, 别太担心,我陪你去看看。”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好些村民围在那里了, 这种事在村里是大事,听到风声自然都跑来看热闹。

  村头的葛大夫正在给愿哥儿做检查,目前看起来是呛水昏迷,好在人没大碍,无甚性命之忧。

  愿哥儿一脸惨白,人事不省的样子。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几缕卷在颈侧,愈发显得他羸弱干瘦,倒引起几个汉子的啧声怜惜。

  “这小哥儿面生,似乎不是村里人吧.....也不知遇上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年纪轻轻的就要跳河,真是可怜呐.....”

  “谁说不是呢,这个年纪怕是刚成亲,说不准碰上了不好相与的婆婆或是冷漠残暴的丈夫。唉.....好好的一个小哥儿,偏要受这么些无妄之灾。”

  “这哥儿的确不是咱村里的,我前一阵上牙行送木材,见过他两次。听说尚未婚嫁,我瞧他样貌端好,还想着给我家大虎说个亲事哩.....”

  这么说来,那就是没成亲的小哥儿了。

  愿哥儿衣裳被水湿透,原本有些隆起的小腹此刻经湿衣紧贴,轮廓更加明显。

  众人一听这话,登时风向偏倒。

  “吁....没嫁人的哥儿就有了身孕,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好人。合该他受人戳脊梁骨,想不开要跳河了结自己。”

  “就是就是!咱柳丰村何时出过这么不检点的哥儿?呸!要死也不挑个好点的地方,白脏了咱们村里的溪河。”

  “嘁,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哥儿救他做甚,依我看不如把他再丢回河里去的好,省得连累败坏了咱村里小哥儿的名声!”

  村民们的闲言碎语起伏不休,刚开始众人还不敢说的太露骨,一旦有人应和起来,就什么恶毒的话都说得出口了。

  唐恬闻言冷冷瞪了声量最高的那人一眼。

  三瘸子是村里有名的窝里横,挑事惹非最为拿手。

  他被小夫郎一瞪原本还有点不满,想张嘴怼回去。可瞧见一旁的宋楚云在活动手腕,当即就哑声熄火,往人群里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冒头了。

  “葛大夫,他人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来?”

  唐恬见葛大夫停下动作,忙询问详情。

  “肺里呛了水,能咳出来就没大碍,关键是动了胎气。得先找个平坦舒适的地方让他缓一缓,我再开几帖药稳住心神,动作要快,胎气稳得住则可保平安,反之则有可能一尸两命。”

  葛大夫常为村里人医治头疼脑热,他的医术有目共睹,因而这番话既是定心丸也是敲警钟。

  好在大金小金早去借了副担架来,两人合力抬起愿哥儿,就近先往老宋家安置下来。

  -

  -

  人往小院抬去了,村民们三三两两散去不少,却还是有几个闲得无聊的一路紧跟到院子里。

  宋楚云找来旧衣让小夫郎帮着替换,他和大金小金分头去烧热水煎药。愿哥儿始终昏迷不醒,只在唐恬给他换衣物时无意识咳了两口水出来。

  葛大夫是个极有善心的老医者,并没有因为愿哥儿未婚先孕就对他另眼相看。

  事关哥儿的隐私,他耐心在门外指导唐恬拍背、按摩穴位,直到愿哥儿把肺里的水全部咳干净,身上的湿衣物替换完成,这才推门进去给人号脉。

  愿哥儿咳出肺里的水,人虚弱到撑不起腰身,但总算是缓缓转醒过来。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上自己小腹,察觉到里面的小家伙还在,倏然淌下两行清泪。

  “别怕,大夫说你只是动了胎气,好好喝几副药,稳住心神就会没事了。”

  唐恬坐在床边轻声安抚,用热毛巾擦拭他冰凉的手掌。

  “为什么要救我....我是个该死的人....不如让我和这苦命的孩子一同去了.....”

  “傻话,只要人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要是命没了,让那些记挂你的人怎么办?再说你也该为孩子想想啊,折腾这么一遭孩子都没掉,说明他也想留下来呢。”

  愿哥儿听到这话忍不住泪,倚在枕上连连啜泣。

  从他的视角来看,单成那个负心汉一走了之,徒留他和孩子受人非议,终身抬不起头做人。拖累外公一把年纪还要陪他受罪,他的确是想一了百了死了干净。

  可孩子无辜,这么小一条生命,没听过他的第一声啼哭,没亲吻过一次柔软的脸颊。就这么随之去了,何尝不是为一种遗憾。

  愿哥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唐恬无措,清明安慰在这个境况下苍白无力,索性从源头开始刨析。看能不能找到法子让愿哥儿回心转意,断掉寻死的念头。

  “先别哭,你同我说说,你外公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理应是知道了的,否则好端端的怎得突然想不开要跳河。

  愿哥儿抽抽嗒嗒,好容易才组织出话语,讲清来龙去脉。

  外公强拉他上医馆,得知愿哥儿有近三个月的身孕后被气得不轻,在家把他大骂一通。老人家古板,觉得孙儿做出这种事丢尽颜面,便在他父母的灵位前抱头痛哭不止。

  愿哥儿不忍看外公伤心欲绝的模样,想着身边唯一亲近的人就是唐恬了,所以来找他,想见他最后一面。

  可巧那时唐恬正和宋楚云在屋里浓情蜜意,他不禁想起逃走不见踪影的情郎,一时受了刺激,便打算投河自尽。

  “傻子,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呢,为这样一个人白白丢了命不值当。”

  这道理愿哥儿当然懂,可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哥儿,何来底气跟勇气去抗击世俗的压迫。

  “你外公就你一个孙儿,他到底是心疼你的,若是怕孩子生下来难养,这笔钱我可以给你,你和外公去别的村落重新开始。没有丈夫没有父亲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明白,人这一生会遇到的难关有很多,只要你想活,就没人可以逼你去死。”

  唐恬与他交往这些时日,了然他没有真到一心求死的地步。他心疼无辜的孩子,憧憬那条小生命的到来,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被心爱之人抛弃,以及对未来日子的恐慌。

  然而这些怨愤和恐慌在这次的投河未遂之中演变成了另一种思路——死过一回的人,难道还怕死第二回吗?

  愿哥儿脑子一抽,不知怎么就情绪崩溃了,他不顾唐恬的阻拦,发了疯似的要往外跑:“别拦着我.....我给家里丢了这么大的脸,不配活在这世上!你让我去死吧,恬哥儿,求你了.....就算我生下这孩子,往后让我如何教养他....我是个罪人啊.....”

  以唐恬一个人的力气根本拦不住愿哥儿,大金小金闻声冲了进来,只是他们哥俩站定未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愿哥儿看清进来的第三个人,陡然失了力气,双腿一软倒地嚎啕大哭。

  来的这人正是单成。

  他许是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柳丰村,泪水淌了一脸,顾不得放下背后的包袱,径直扑上去搂住愿哥儿消瘦的身子。

  “我来晚了.....对不住...我来晚了.....”

  单成的出现让在场众人纷纷愣神片刻,唐恬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道:“愿哥儿刚跳河呛水受了惊,还怀着身孕,你别用力碰他。”

  “是、是.....”单成听到身孕这两个字像是被烫着了一般,慌忙松开手,又舍不得移开目光,颤着声线连连追问:“你还好么?你好不好....”

  “放心,托你的福,孩子没掉。”宋楚云凉凉怼他,牵起小夫郎往门口站了站,充分给这消失三个月不见的负心汉一点辩解时间。

  单成本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情急起来更是说不出来话,憋得脸通红。

  他也知自己笨嘴拙舌,忙把背上的包袱取下来,劈里啪啦倒出里面的东西。

  唐恬粗略扫去一眼,发觉都是些散碎银两和几份卖房卖地的凭证。

  “对、对不住,我老家隔这远,往返有两千多里地....愿哥儿,我答应过你会对你负责就决不食言。这是我全部的身家,拿来做娶你的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