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云这话可谓是再真挚也没有了, 他没什么恋爱经历,动心的唯独就一个唐恬,算是创业未半而中途早婚。

  林大护卫还没开口, 小夫郎却先停下了啃黄瓜沾酱的动作:“你好会哦......说,哪里学来的?”

  “我悟性高嘛。”宋楚云龇牙笑:“少吃点黄瓜, 一会儿肚子吃饱该吃不下大闸蟹了。”

  “你说的这些, 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我如今一无功名二无家底, 你让我哪来的底气去向思年坦白。再者县令大人.....就算思年肯,他老人家也未必肯。”

  “事在人为, 你都不尽力去尝试, 怎知结果如何。对这种连争取都没争取过就想放弃的感情, 我一般按劝分处理。要不是看在纪小公子一番情真意切上, 我才懒得管你们的事。”

  “那他.....”青烜心内又犹豫了, 有些话纪思年不一定愿意跟他讲, 但极有可能会告诉委托帮忙的宋楚云。

  “你们俩一起长大的情分在这,你该是比我更清楚他对你的心意。不是我说,纪小公子到适婚年龄了吧?让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哥儿提心吊胆, 过着不知哪天就被父母相中许给个陌生男人当正妻的日子,你竟也舍得?”

  他当然舍不得。

  林青烜长长舒了口气:你的好意我明白,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思年就这样嫁与旁人。”

  “别赌气。”宋楚云浅笑:“好好收拾下你自己, 擦把脸、洗个澡,换身没酒味的干净衣裳,再去找你未来老丈人心平气和谈一谈。”

  “当然了, 去之前我想你大概有必要先和你家少公子碰个头, 纾解下心结。否则就这样急赤白脸的找上门,搞不好他一怒之下吵着不嫁了, 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纪思年什么脾性青烜还是了解的,听他这样说便觉得不是大概,而是十分有必要。

  不然那一旦倔起来牛都拉不回来的小公子真发脾气吵着不嫁,便是县令大人松口也无济于事了。

  眼见青烜脸上的表情从挣扎渐渐转变为坚定,宋楚云灿烂一笑:“你有正事要做,饭我就不留你吃了。走的时候别忘记结账,顺便出去后把门关好,省得有人打搅我和甜甜享用美味。”

  说话之际,伙计按照他们点的菜式将盘盏一一布开,鲜香味霎时弥漫在整个雅间。

  “哇唔.....”唐恬望着比他脸还大的大闸蟹,两眼直放光。

  宋楚云目不斜视,一脸宠溺的给小夫郎投喂:“还吃酱沾黄瓜不吃了?这蟹腿里的肉鲜嫩香甜,可不比黄瓜好吃?”

  唐恬:“夫君说的对!以后都听夫君的!”

  宋楚云:“真乖。”

  剩下孤身一人且心上人还没着落的林青烜:“......”

  似是受不了这俩人腻歪,林大护卫不耐烦从腰间摸出两锭银子往桌上一扔,而后拔脚就走。

  直到步子迈出雅间,还听见身后两人咬耳朵。

  唐恬好奇发问:“他是不是在县令府中过的不如意啊?怎得像只河豚,总那么气鼓鼓?”

  宋楚云笑答:“别管他,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人都这样。”

  林青烜:呔,更气了。

  -

  -

  从醉仙居出来,林青烜没直接回县令府,而是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吹了整整一下午的凉风。

  时节走进五月,树荫底下久坐仍是凉快。

  他在这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里想了很多很多,从他七八岁进府领着不到五岁的纪思年满院追蜻蜓,到十二岁被命为伴读夜夜陪纪思年读书习字,再到十五岁成了贴身护卫,从此寸步不离保护纪思年的安全。

  他犹记第一次对那位小公子动心的时刻。

  那日夕阳半落,院子里的水仙花被斜阳映照出娇艳色泽。纪思年拿着只风筝蹦蹦跳跳向他跑来,穿过几道院门,束发的丝带上下飘动。伴随一声声亲昵的‘青烜哥哥’,就这样一下一下,飘进了他心底。

  他也有过偶尔的冲动,想牵一牵爱慕之人的手,或者替那人抚平飞乱的碎发。

  可他真怕,怕纪思年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攀附县令大人的小哥儿。怕后半辈子定格在那张卖身契上,永远只能是县令府中的家奴。更怕他穷其一生都给不了纪思年想要的生活,平白委屈了那个同样深爱他的人。

  宋楚云送他的那番话,是他猜测过多次却不敢面对的真相。

  但他知道,这一步他迟早得踏出。

  人有时会碰到突如其来的犹豫。

  而有时豁然开朗就在一瞬间。

  整个下午足以让他想通这件事,林青烜起身拍掉衣摆上沾着的草屑,最后看了眼如同那日的夕阳余晖。

  终于迈着他用满腔决心筑成的步子,一步一步,向等待着他的人坚定走去。

  -

  -

  林青烜回府上的时辰将过饭点,他原本计划先去找纪思年刨陈一番,再向县令大人坦白这些年来的执念。

  不想出现的时机不凑巧,刚好赶上今儿晚饭用的迟,一家三口还其乐融融的在围桌相坐。

  尚未进门他便听到纪思年含笑说话的声音:“......可不是嘛,爹今儿还给人证婚来着,就是上次搭救我的那位郎君,阿娘,您还记得吧?”

  县令夫人也嗔笑:“哪能不记得,你呀,真是半点不让我和你爹省心。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岭去,万一出了什么事那不是活活要了我和你爹的命么?等你以后出了嫁,这贪玩爱闹的性子要再不收敛,怕是要遭你夫君嫌弃呢。”

  “嘁!他若嫌弃我便不嫁,难不成我不受管束还嫁不出去了?”

  “瞧这孩子尽说胡话,十几岁是这脾性,难道二十几岁当小爹了还是这脾性?按理说你和青烜一起长大,怎得他那样沉稳,偏你就半分没学来?”

  县令夫人满面慈爱,说是在数落小儿,提起嫁人的话却又万般不舍得。

  “好了好了,年儿还小,养两年再给他寻个好亲事也不急——嗯?青烜,你闷声不吭站在门边做什么?”

  被纪远唤了一声,林青烜这才反应过来。不知怎得,听到二老给纪思年商议婚事的话,他莫名就站近到了门边。

  “老爷,夫人。”

  纪思年脸上的笑意尚未完全收回去,蓦然与他撞个对视,一时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爹、娘,您二位慢吃,我先回房了。”

  “欸?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以往见青烜回来不是总巴巴的缠着说话吗?现下怎得像是避之不及呢?”

  林青烜当然知道原委,待人要从身边擦肩而过时,他探手握住那只细腕:“等一等,好么?”

  纪思年因他这个动作瞬息红了眼眶:“你要干什么?”

  林青烜望着他侧脸,似是想哄他别哭,可当着纪远和夫人的面终究还是强忍住了。

  他缓缓屈膝跪下,腰背却挺的板直:“老爷,夫人,我想娶思年为妻。”

  盼望多年的话一朝入耳,纪思年大脑短促空白了一阵。随即眼眶的红蕴上脸颊,他默默低头搅弄手指,赌气再不肯看向林青烜。

  面对猝不及防的求娶,纪远率先回过神来,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

  “老爷,我深知您和夫人对我有大恩,这些年我在府中得您二位悉心教导,从未受过任何苛责冷眼。但我与思年自小一同长大,朝夕相处数十载,早已认定他是我此生最不可割舍之人。”

  林青烜目光灼灼,眼底泛起的波澜全是对纪思年压抑至深的爱意。

  “这么说.....你已喜欢年儿许久?”

  县令夫人一叹,常年的养尊处优添出她身上的雍容气度,即便是面对贸然求娶自家小儿的愣小伙,也说不出严厉斥责的话来。

  “我说近来你们俩怎么总吵架,你不见我我不理你的,原来是为着这事。也罢.....既是有意求娶那就好好说,别跪着了,先起来吧。”

  “不准起!让他跪着说!”纪远两撇胡子一抖,把林青烜刚抬起来的半条腿又给吼跪了回去。

  “你啊,和孩子置什么气,这石质地板硬,膝盖跪坏了可怎么好。”

  有些人在外的确是说一不二的县令大人,在内却是个唯夫人命是从的耙耳朵。

  纪远这一生的掣肘只有两个,除了千疼万宠的小儿子,另一个便是夫人何氏了。

  “行行行......既然夫人发了话,那就许你站着。我先问你,你说有意求娶年儿,这话是真是假?”

  “我心真诚,天地可鉴。”

  林青烜一向老持沉稳,从不轻易吐露心迹,他能以这八个字来证明决心,可见情意不假。

  其实纪远不是没考虑过将纪思年许嫁给他,若非如此怎会让人以护卫身份在儿子身边陪伴数年。只是林青烜打小话就少,为人心眼又实,他担心不是纪思年会中意的性子。

  这些年两个孩子的相处他都看在眼里,做父亲的左等右等,如今总算等到有一个肯主动开口的了。

  想当年他求娶夫人,那可是受了老丈人九九八十一道刁难才抱得美人归。

  风水轮流转,让他怎能忍住不故意找借口欺负上人一阵,好让林青烜明白。

  讨媳妇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