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好要去衙门做公证, 第二日天一亮唐恬和宋楚云就起了床。洗漱收拾完简单吃了点早饭,然后骑上宋初八往镇上赶去。

  因着柳丰村有好几年没出过这档子事了,村里的村民有不少请了假或是直接放着田里的活儿不做, 跑到镇上去瞧热闹。

  县令大人升堂审理案件是在辰时,宋楚云携小夫郎刚到, 就见衙门外的公开审堂区已经站满了人。

  周娘子昨晚哭哭闹闹, 折腾到后半夜才囫囵睡下, 没眯多半会又被衙役传来做公证。她整张脸一席菜色,竟是连仪容也顾不上整理, 披头散发便踉跄上了堂。

  “大胆刁妇, 何故在本官面前做出这副可怜姿态?!抬起头来, 本官有话要问你!”

  宋楚云还是第一次见到纪远主审案件, 该说不说, 纪县令看上去儒雅斯文, 可那行事做派颇有点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要上呈的告词宋楚云早托纪思年转交给了纪远,即便这场官司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但身为淮昭镇的父母官, 纪远依然坚持当众审理决判。

  周娘子遭纪远一声呵斥,立马止住了挤出来的哭腔:“是....草民谨遵县令大人吩咐。”

  “本官问你,堂下可是被告人周氏?因不修妇德,多番刁难虐待家中小哥儿, 被人状告上堂?”

  “草民不敢!求大人明鉴!”周娘子声泪俱下,双膝一软,就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

  尽管经昨儿一闹, 这些事在村里已是瞒不住的秘密, 可当堂认罪和咬死不认还是有区别的。

  唐濛尚未娶妻,要是她为母不慈的名声坐实, 那就真断了她儿子娶亲之路了。若咬死不认,没有物证下,说不定只能判个照料不周的失职过错。

  反正她曾经对唐恬不好多是在叫人干粗活累活上,时过境迁,如今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她真伤着唐恬哪儿了。

  “本官刚看了原告呈上来的告词,上面桩桩件件,均是你苛责家中小哥儿的恶劣行径。大胆周氏,你还不认罪?!”

  周娘子实在没底气喊冤枉,只得一声声求县令大人做主:“大人有所不知,这小哥儿是我夫前妻的遗子,自小就顽劣不堪、难以管教!草民....草民不过是让他在家多做些活计,以此来约束脾性。”

  “放肆!”纪远嗤鼻一哼:“本官从未听过冬日拿冰水洗衣、夏季围炉烧炭是管教约束之法!你视原配遗子为眼中钉,多番反人道刁难,论理该当堂杖责二十!来人——”

  “大人!” “且慢!”

  “大人且慢。”宋楚云揣手在旁边听了半晌,总算是有可露头的机会了:“大人恕罪,草民斗胆请您听草民一言。周氏之所以拒不认罪,是因为这些事过去多年,现下无法求证此等恶劣行径对我夫郎究竟造成了怎样的伤害,草民想周氏不服,便是既无人证也无物证。”

  “恰好,柳丰村里的几位老人德高望重,在村里颇有信服力,他们得知草民携夫郎上堂状告,自发要出面佐证这些事的真假。周娘子,这事单凭你或我说了都不算,咱们公平点,请个场外援助,如何?”

  宋楚云早料到周娘子不会轻易认栽,提前就给村里的几个老人家打好招呼,此刻人就等在堂下。此番周娘子独自前来,他更是先一步找纪思年借了衙役,把去请壮师的唐悦和被收买了的村民给拦在半道上。

  不能说是蓄谋已久吧,只能说是纯粹的单方面碾压。

  宋楚云这边出席的以李婆婆为首,几位老人都是看着恬哥儿长大的。就算不了解内情,可他们极熟悉周娘子爱骂街的性子,罗列出几件他们记得的陈年旧事来说不成问题。

  反观周娘子这边,去请壮师的唐悦久不出现,约好告偏状的村民也不见踪影,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勉力支撑。

  双方对比明显,结果便可想而知。

  最终纪远一记惊堂木,定下结案陈词。

  “被告人周氏,因德行有亏、不念善举,无故虐待家中小哥儿。现由本官判定,周氏赔付白银五十两,做以唐恬安养生计之用,若无足够银钱,当用家中屋宅进行抵押。本官限你一个月内赔清款项,否则将没收一切所得,并羁押周氏入狱。”

  “另外,原告唐恬在唐家时未有大错,无辜受屈实乃本官治理不严。为杜绝往后此类纠葛频发,本官宣布,从今往后,原告唐恬与被告周氏再无瓜葛,不必仰承孝道,谨行孝礼,周氏亦无权托赖后娘身份让唐恬赡养照料。

  “此案已结,退堂!”

  -

  -

  这场官司的结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只是纪远当众宣布的时候,唐恬还是下意识握紧了宋楚云的手。那指尖传递来的振奋和激动,让两个人都久久舍不得放开。

  “真好,甜甜,往后你和周娘子大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她再不能欺负你,也不能拿后娘做派给你委屈受了。”

  “嗯.....”

  小夫郎软趴趴靠在宋楚云肩头,说不清是多年夙愿终于得偿,还是感念有他夫君才有这结果。不知怎得,眼眶竟红了。

  宋楚云含笑,揉揉他好摸的秀发,而后拱手抱拳,朗声唤住要离开的纪远:“大人请留步!草民还有一事,想求大人做主!”

  “噢?你可是还有冤屈要诉?”

  纪远一贯刚正,最是看不得辖地百姓受半点苦难,听闻这话立马重新坐回到堂前:“本官在此,有何冤屈你只管说来。”

  “回禀大人,草民并非是有冤屈,今日承蒙大人秉公执法,还草民与夫郎一个公道。草民想着,夫郎既与周氏划清界限,那从此以后便再无娘家可依,为让夫郎安心,草民恳请大人,为草民和夫郎拟一份证婚帖。”

  “草民和夫郎感激今日之事有大人作主,证婚帖放在家中也好时刻警醒,要夫妻恩爱,同心和睦。”

  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是行善积阴德的事,纪远当然乐意。

  他本就因搭救过纪思年而对宋楚云印象颇好,看他这般善待发妻,品行贵重,就愈加想成全这双有情人了。

  “原来是为这个。罢了,本官向来在堂上都是主审案件,替人证婚还是头一回。本官身为父母官,成人之美岂有推拒的道理。来人,拿纸笔!”

  寻常夫妻登记造册,证婚帖都由衙门里的主簿代写。像这样由县令大人亲笔手书的殊荣,宋楚云和唐恬当真是淮昭镇独一例。

  那些看完打官司准备走的百姓见状纷纷驻足,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一半羡滟着唐恬能得到夫君真心对待,默默许愿自己将来也能嫁个这样的意中人。另一半则对宋楚云抚掌称赞,浪子回头金不换,谁说恶霸就没有温柔体贴那一款了?

  片刻,纪远将写好的证婚帖交由衙役递上,又让人端来两杯甜酒:“有了证婚帖怎能没有交杯酒?案件已结,本官就不端着县令大人的架子了。和在场百姓们看着你们喝个交杯酒,顺便提前讨杯摆婚席的喜酒吃,就算是....与民同乐吧。”

  纪远这番举动让唐恬大为意外,本以为肯写证婚帖就是最高待遇了,不料还亲口说要讨喜酒喝。

  婚事被人这般被重视,他知道,他这一生都有依靠了。

  宋楚云莞尔,执起酒杯看向唐恬,小夫郎也是满脸羞红,在围观群众的再三催促下,才腼腆的端起他那杯。

  两人手腕相交,各自一饮而尽。

  “好!”

  人群里陡然冒出声喝彩,旋即一呼百应,大伙儿鼓掌的鼓掌,叫好的叫好,嘴里不断重复着‘恭喜恭喜’、‘良缘永结’‘白头到老’等吉利话。

  宋楚云一一拱手谢过,等他腾出空来想谢纪远主持证婚时,这清正廉明的父母官却早挂着笑意,避开众人退到后堂去了。

  “恭喜啊,了却心头一桩大事,这下总算能和夫郎安安逸逸过小日子了。”

  纪思年迎面走来,手里的折扇一摇一晃,端有种倜傥小哥儿出街的风姿。

  宋楚云不给面子:“腿好利索了?”

  纪思年:“......要不聊聊东床快婿的事?”

  “什么东床快婿?”唐恬好奇探出小脑袋。

  “别听,他在讲鬼故事。”宋楚云按回夫郎小脑袋:“今日之事,多谢。”

  “客气,周氏为人不端,我爹秉公执法而已。”

  纪思年目光落在唐恬身上,手里折扇一收,笑道:“又见面了,怪不得我爹打听宋哥家底的时候他要跑,夫郎容貌生的如此俊俏,彼此又情投意合的,若换做是我也断断不肯。”

  “宋哥这能为夫郎出头撑腰的魄力,倒远胜过淮昭镇的大多数汉子。你们成亲时可别忘了给我留杯喜酒啊,好叫我沾一沾你们的喜气。”

  “上回的事还没登门谢过公子,这回....公子您别打趣我们了。”唐恬抿唇一笑,投过去个和善的眼神。

  “不是打趣,我是真羡慕你呢。”纪思年笑意不减,只是眸子里倏然蕴上了几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能遇到个坚定选择自己的心上人,至少...我就没有。”

  “会有的。”

  宋楚云不做人,安慰纪思年的同时丝毫不影响他和小夫郎十指相扣秀恩爱。

  “你别急,这个人一定会有的。只不过有些人身上背负的担子太重,步履缓慢,你得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从少年成长为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