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纪小公子和贴身护卫之间的事, 宋楚云所听不多。

  他只知道青烜打小就被当作一等护卫培养,后来年岁大些成了纪思年的贴身护卫。纪远一心疼爱幺子,想给纪思年寻个有声望能保他一世富贵的人家, 自当没把卖身进府的青烜当做贤婿储备。

  可纪思年很喜欢他。

  前一阵县令夫人到崇济寺上香请愿,碰巧赶上纪思年和青烜吵架闹矛盾, 纪小公子一气之下把贴身护卫给撵走, 这才有了一个人跑出去打猎物散心结果被人抬回来的茬儿。

  今日很巧, 宋楚云买完种子在茶楼外碰到腿伤刚好就偷溜出门的纪思年,和有救命之恩的老大哥相遇, 纪小公子出于礼貌便主动跟他打了声招呼。

  这声招呼一打, 青烜的脸色就变得无比难看——显然他陪县令夫人回来后, 从纪远那里听到了关于宋楚云的只言片语。

  纪远究竟说了什么宋楚云不清楚, 但想来定是些夸赞之词。要不然青烜怎会防贼似的防着他, 来赌坊一路都在给他脸色看。

  纪思年存了心要怄人, 刚好宋楚云也有事要请这位小少爷帮忙,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双双出现在了盛银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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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二楼雅间下来后, 宋楚云避开赌坊里头巡视的喽啰,一路朝魏雄所在的地方悄声摸去。为防这张脸被人记住认出,他还顺手找了块麻布做遮挡,只露出双眼睛在外边。

  魏雄被唐恬清秀的样貌勾起火来, 得不到宣泄,索性让人招来两个小倌儿,左拥右抱陪笑喝酒, 一双肥手在两个小倌儿身上游走揉捏, 极尽淫靡之态。

  宋楚云上去就是一拳杵在他左眼上,魏雄身子本就笨拙, 剧痛下像团棉花一般往后一歪,紧接着右眼上也挨了一拳。

  “哎唷!操你大爷的!谁啊?他妈的敢动你魏爷我?!”

  魏雄疼的直胡咧咧,旁边几个小弟听见动静忙抄家伙过来帮忙。宋楚云拎起桌上的酒壶就是哐哐两下,掀倒了冲在最前头的两个人。

  那两个小倌儿吓得花容失色,相互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宋楚云目标只在魏雄,省得牵连无辜,就把软椅上的人一把薅起,胳膊反拧,拖拽到一旁。

  魏雄晃着满肚子的肥肉挣扎,偏生宋楚云力气极大,他挣扎不开又瞧不清来人是谁,情急下骂咧着小弟们立刻动手,把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给他拿绳子捆起来。

  宋楚云身形灵巧,精准躲开砸到头上身上的棍棒,反而把魏雄当盾牌抵挡。那一记记闷棍全打在了魏雄身上,疼得他披头散发龇牙咧嘴。

  “你、你他妈的到底是谁!魏爷我哪得罪你了要下这样的黑手?!”

  “有本事你摘下面巾让老子看看,哪里来的愣头青,不怕死吗?!”

  宋楚云听多了这样的威胁话,懒得搭理,就拖着人在小弟中间来回穿梭。那几个小弟也是智商堪忧,东边蹿一个西边蹿一个,忙活一阵下来始作俑者安然无恙,却是连带魏雄在内哥几个给自己捆了个结结实实。

  人也打了气也出了,宋楚云以一记拳头敲掉他的大门牙做为结束动作。在一群哭爹喊娘的求饶声中,高贵冷艳的大步扬长而去。

  魏雄肥腰粗肚,自是被压在了最下面,等马掌柜听说这事带护院来救场,可找遍在场众人哪还有半点宋楚云的身影。

  倒是有几个目睹全过程的赌客,只是魏雄平日爱仗势欺人,干了不少混账事。今儿有人路见不平冲上来揍他一顿,旁人瞧了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多说经过自找麻烦?

  马掌柜打心里瞧不上他这位远亲,横竖人是找不到了,只得虚情假意草草宽慰几句,将这件事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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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楚云单方面泄完私愤后给人捎了块栗子糕,专挑青烜回来汇报行程的时候殷勤奉上。不出他所料,栗子糕递到纪思年手里时,贴身护卫的眼神凶到像是要吃人。

  “回公子的话,属下送那位小哥儿去了集市,他在集市上买了柄锄头和一捆渔网。之后去了哪里,属下就不知道了。”

  “嗯,一路没出什么岔子吧?可有姓魏的派人尾随?”

  “没有。”

  纪思年闻言点点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宋楚云:“好端端的,你家夫郎买锄头和渔网做什么?难不成要再找到赌坊来,和调戏他的人来个鱼死网破?”

  “甜甜性子温软,打人这种粗活他做不来的,锄头和渔网....许是知晓县令大人对宋某很中意,买回去等着同我讲道理吧。”

  宋楚云擅长极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说的在场两个人都安静如鸡。

  “这栗子糕是我排队买来的,算是回馈纪公子今日帮忙的谢礼。等纪公子安排好了后面的事,劳烦着人知会我一声,夫郎年纪小,我这又当夫君又当爹的,总得亲眼盯着才放心。”

  宋楚云故意把糕点外的油纸剥开,往纪思年手边推了推,成功惹来青烜一记冷瞪后,忙忍着笑意飞快溜走了。

  随行来的护卫守在雅间门口,屋里没有外人,青烜便拎起茶壶给他的小公子斟茶倒水。

  纪思年最看不得的就是他这分明有心事,却垮着脸闷声不说话的样子。知道今儿把人怄的有些狠,做足心理建设方才道:“栗子糕是刚买的,趁热吃最甜,你尝尝?”

  纪小公子难得肯拉下脸面主动示好,青烜眼底闪过丝悸动,但很快就被他强压了下去:“属下不敢。”

  “你从崇济寺回来都敢和我顶嘴吵架了,吃块栗子糕有什么不敢的?吃!”

  纪思年见他这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禁怒火中烧,难道从小长到大一个碗里的饭菜糕点吃的还少么?如今为着争几句嘴还不肯吃他给的东西了?

  “属下没有和公子顶嘴吵架,那位宋郎君娶了亲有家室,实乃不是公子良配,属下不得不多劝说两句。”

  “娶了亲有家室又怎样?我阿爹中意他,想来让我做个平妻也能够。你不愿意娶我,难不成还不许我嫁给别人?”

  “思年!”青烜紧紧蹙眉,一时着急竟是连尊称都顾不得了。

  “你.....唤我什么?”

  “....公子。”青烜垂眸:“属下失言,还请公子见谅。您是县令大人的幺子,出身尊贵,怎能给有家室的人做平妻?莫说县令大人不同意,就算是——就算是夫人,她也不会同意的。”

  “我阿娘最疼我,只要我喜欢,没什么不可以。况且平妻和正妻地位一样,有县令府衙的家世,谁敢在背后咬嚼闲言碎语?”

  “话是如此,可到底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妻,与另一个人同住屋檐下,还要分享同一位丈夫,这种委屈您怎能受得了?!”

  纪思年从他急切的话语中听出了浓浓的眷念跟不舍,青烜一贯寡言稳重,也只有在这种事情上才会暴露出点点属于青年的慌乱无措。

  “依你的意思,本公子嫁姓宋的不妥,那嫁谁最好?”

  “县令大人疼爱公子,自会给您寻个有威望有基业的人家,断不会让您后半辈子受一丁点苦楚。属下和公子朝夕数年,比旁人更希望您嫁得如意郎君,可属下只是一介护卫,对公子的终身大事,岂敢信口置喙。”

  “呵,说了这么多,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娶我,对不对?”

  纪思年简直气昏了头。

  从玩泥巴吊小鱼开始长到现在,可不是朝夕数年的情谊么?

  说上一堆不想让他纠缠人家有家室的过去给人做平妻,怎么就不能坦诚勇敢一点,承认那些说辞其实是喜欢他的缘故呢。

  “我想嫁的人究竟是谁,你未必心里不清楚?我要的无非是一个态度而已,有声望有基业的如何?卖身为奴进府当护卫的又如何?我不过是期盼喜欢的人也能坚定选择我,要是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纪思年气的眼眶都红了,嗓音蕴上零星哽咽。

  “你留在我跟前伺候总免不了要谈这样的话题,与其次次不欢而散消磨我们从小长大的情分,不如回县衙继续去做你的护院吧,不必再在我眼前出现了。”

  说完他不等青烜出言阻止,拉开雅间的门就径直跑了出去。

  贴身护卫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伸手,似是想挽留,却始终没勇气迈出那一步。

  桌上的栗子糕逐渐凉透,没了刚出炉时的馨香甜热,他拿起来啃了一口,余味莫名有些苦苦的。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了宋楚云那张万恶的俊朗笑脸,话头提及小夫郎,那人脸上的幸福神色像是有光。

  他何尝不想向纪思年坦诚刨白,他爱慕这位小公子良久,早已认定此生非人不娶。

  可一张卖身为奴的契约将他钉死在了护卫的职位上。

  县令大人待他恩重如山,他又怎能罔顾一位父亲对小儿的爱,将他钦慕之人拉到为奴为仆的自己身旁。

  “思年.....”

  青烜摩挲栗子糕,忍不住对着空落下来的团凳喃喃呓语。

  “欠你的喜欢,我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若有朝一日你出嫁,十里红妆,就请允许我倾尽一切,用余生去护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