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牙行的时候是俩人一骡子, 回去时就变成了四人一骡子。那两个汉子本就出身贫寒,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就以姓氏来称呼, 哥哥叫大金,弟弟叫小金。

  宋楚云实在是听不惯被人一声声的叫老爷, 在半道上便强行让他们给改了。

  大金小金没读什么书, 只听说雇主都爱被叫老爷, 一时让改也不知道改什么。还是唐恬出的主意,就叫主家和夫郎。

  人领回来便是要安排住的地方, 他们的小院有三间房屋, 一间宋楚云和唐恬住, 一间拿来给鸡鸭当临时窝棚, 大金小金去住了剩下的那间小房屋。

  “屋子是不大, 但收拾的挺干净, 两个人简单住住空间也够。”

  宋楚云亲力亲为,给他们抱来两床原先主卧替换下来的旧褥子。

  大金见势又要磕头道谢,膝盖被人拿脚顶了一记才没跪下去。

  “在我这里就要守我的规矩, 以后有事说事,别动不动就跪。我不是镇上那些爱摆虚架子的员外老爷,犯不着整这一套来应承。我出钱,你们出力, 人格上我们双方平等。”

  “再者几床旧褥子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下没更新的给你们用,先将就凑合吧。不是我说....几床褥子也值得跪, 这膝盖怎么就这么软呢?”

  宋楚云大概把所有的温柔和体贴都用在唐恬身上了, 他极度理解小夫郎在后娘跟前受尽冷落才养出这般胆怯自卑要耐心引导的性子。

  但对于两个正当青壮的男人总以磕头来表示感谢就有点抵触了。

  这也是他人生经历中缺失的一部分。

  一出生就是家财万贯的小少爷,进了军校因成绩过分优异总被视为标杆人物, 后来又在边境屡屡拿下特等功。

  要不算刚穿书时过的那两个月拮据日子,宋楚云这小半辈子都没有吃过一丁点儿没钱和没地位带来的苦。

  这些缺失部分让他很难对大金小金产生共情,在他看来,不论穷到什么地步都不至于要靠出卖尊严过活,至少异地而处,换成他就绝对不会。

  大金受了那记阻止自然明白他的好意,面上笑容苦涩,长长一叹道:“要是有别的法子谁愿意给人为奴为仆,这不是世道艰难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么?刚来柳丰村的时候我也过要想去找点事做,可这里的村民排外,听我们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就四处排挤我们。”

  “家里遇了旱灾,田地颗粒无收,能卖的我们都卖了,手上仅剩的一点钱只够支撑我和弟弟走到这里。要不同牙行签下卖身契,恐怕我们两个会沦为乞丐,在街上和野狗抢食吃。”

  “卖身给牙行好歹还能找户人家做工,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刚进牙行那会儿我们也不像这样动不动就跪,但那些员外老爷们就吃这一套,牙行里的人惯爱拜高踩低,逼着我们讨好奉承。这人嘛....总得想法子活下去,只有先活着,才能找机会把丢掉的面子给捡回来。”

  宋楚云没想到大金还有这层思量,这一席话倒让他听的有些不忍,隐隐为刚才的抵触起了点儿惭愧。

  “你也是个有心气的人,既然来了这,就不必再拿牙行那套做派行事了。今日好好休息一天,明儿一早,和我一起下地做工去。”

  大金点头应下,想起宋楚云说的话,没屈膝跪地,就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宋楚云同样微微垂头回过一礼。

  这兄弟俩虽说没念多少书,可为人处世上很懂变通。对那些喜欢阿谀奉承的人能跪地磕头叫老爷,对他这种不拘俗礼的亦能坦白赤诚。

  大金仅仅通过一些小举动就能判断出宋楚云的心性如何,要拿什么方式与之交流,可见他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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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楚云安顿这两人住处的空挡,小夫郎烙好了一满盘的玉米饼,给他们拿去先垫垫肚子。

  小金当真是饿狠了,眼睛盯着烙饼一动不动,那拼命咽口水的样子让唐恬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连盘子也一块吃进去。

  还是大金能忍些,向小夫郎道过谢又看向宋楚云,得了同意这才和弟弟头碰头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不够还有呢。”

  唐恬见小金噎的脖子直抽抽还舍不得停,便折身去给这哥俩舀来两碗清水。

  “这得多久没吃饭了呀,饿成这样.....”

  “牙行只管买卖不管死活,有口吃的续命就算不错了。好在咱们买的玉米面管够,陪我我再去烙点来吧,一盘子这哥俩肯定不够吃。”

  大金小金嘴里被玉米饼塞满,顾不上应声,宋楚云就接了小夫郎的话茬儿,和他挨在一处腻腻歪歪。

  唐恬闻言一笑,顺从牵起他的手双双扎进了小厨房。

  家里添了两个人多少还是有点不方便,想搂搂抱抱都得找个没人的屋子亲热。

  宋楚云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他搂的是自己的小夫郎,让人看见也没甚要紧。奈何唐恬容易害羞,回来的路上当着大金小金的面,连手都不让人牵了。

  现下小厨房门窗紧闭,宋楚云在灶台前烙饼,唐恬就从后面环抱住他。脸埋在后背轻蹭,像极只撒娇中的小兔子。

  “怎么了,不高兴?”

  宋楚云莞尔,把人从后背转进怀里。

  小夫郎鲜少有主动求贴贴的时候,一般投怀送抱不是听了什么话被感动到就是遇上什么事拿他当依靠,此刻场景重现,想来必然和大金小金有关。

  “是不是不想让他们住家里?你要是不想,我就去找大扬商量商量,借他的屋子当安置房。大扬带他阿娘去了赵瑭村,正好屋子空了出来。”

  “没有.....”唐恬轻轻摇头:“大扬哥和辛婆婆只是去赵瑭村几个月,以后还要回来的,家里有些值钱的家当没全带走,这样借屋子给旁人住怕是不大礼貌。你们关系这么好,要是说了他肯定不会拒绝,可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总归伤兄弟情分。”

  宋楚云本打算要是唐恬不想大金小金住在家,就让他们暂居到大扬的空屋子里。大扬家值钱的家当他可以拿宋初八运回来保存,等租赁合约到期再给人搬挪回去。

  没带走的大件两边搬运是麻烦了些,但抵不过小夫郎事事都为他考虑周全。

  宋楚云心下一暖,抬手想揉揉他的头,唐恬却先一步把脸蹭进了他掌心。

  “我没有不高兴,也没有不想他们在家里住。我是看着他们就想到了自己,要是那日我碰巧没出门,你碰巧没一眼看中我非要娶我回家当夫郎,也许我还在唐家,过着和他们一样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我有时会做梦,梦到你不见了,我又被后娘喊起来去干活。冬天的水好冰好冰,我手冻出裂口一碰水就生疼。那些衣裳我怎么洗都洗不完,好不容易能歇会儿喘口气,给我留的饭也全都是凉的。菜里没肉,就几片干瘪瘪的碎叶子,一点都不好吃......”

  小夫郎越说越委屈,唇瓣一撇,似是立马就能哭出来。

  宋楚云看他这样哪有不慌的,忙把人紧紧拢住又是拍背又是轻哄:“甜甜乖,别难过嘛,我这不是在这儿呢么。以后都不会有凉透的菜叶子给你吃了,衣裳我洗,热饭我做,一点罪都不会让你受的。”

  他不哄还好,一哄唐恬就觉得那股委屈劲愈发上头了。

  “说的动听,你眉眼生得这样出挑,人品好,性子又温柔。要是以后有比我更俊俏的小哥儿出现,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

  宋楚云简直哭笑不得,他以前怎的没发现,原来乖叽叽的小夫郎还有撒泼当小作精的一面。

  “要你要你,哪还有比你更俊俏的小哥儿啊,我有你一个就够了,旁的小哥儿俊不俊俏关我什么事。甜甜听话,不许哭了。”

  “那、那你发誓,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不管是梦里还是清醒着,你都不会让阿爹和后娘接我回唐家。”

  “好好好,我发誓。”

  宋楚云失笑,立起三根手指郑重道:“我以我此生的骄傲和信仰在此起誓,我宋楚云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唐恬,不管......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遭唐恬扑上来吻住了唇。

  “我懂你的认真,所以后面的话不必说完。夫君,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不论以后我们会经历什么,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忘记你带给我的陪伴与温暖。”

  宋楚云的心都要被小夫郎这句话和这个眼神给看软了,他低头加深这个亲吻,几乎是攻城略地,恨不得把人给揉进骨子里。

  唐恬被他啃的泪光粼粼,最后不得不低声讨饶,求姓宋的发发善心放过自己。

  他以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能博得些许怜惜,殊不知在某人眼里,此等含娇带羞俨然成了不当人的最佳助兴剂。

  宋楚云记不清他恍惚中应了小夫郎的多少要求,有见得人的,也有见不得人的。

  亲吻结束时只听见唐恬气喘吁吁,用略微喑哑的声线向他做最终确认:“......是你答应我的,大金小金的饭钱从你零用钱里扣。抱够了就赶紧放开我,我要去记账......”

  宋楚云:来,为了这个家,掏空我,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