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完祖接下来就该吃年夜饭了。

  有些地方有讲究, 年夜饭下午就开始,从下午一直吃到晚上,然后一家子围着炭盆烤火闲聊等待新年伊始的第一天。

  他们年夜饭准备的不算早也不算很晚, 吃完刚好天色全黑,正是放烟花的好时候。

  这顿饭色香味俱全, 还有宋楚云帮忙投喂, 小夫郎一碗接一碗吃得肚皮圆滚。最后下桌时眼巴巴盯着两个焦香软糯的烤红薯, 却是怎么都塞不下了。

  “吃不了就别硬撑,放在灶台上暖着吧。走, 夫君带你放烟花去。”

  宋楚云揉揉他的后脑勺, 给披了件厚实的外衣才将人牵到院子里。

  说是放烟花, 其实他还准备了不下数十样的炮仗爆竹, 就为让小夫郎过个热热闹闹的除夕夜。

  唐恬看着角落里堆放的东西两眼直放光, 东摸摸西看看, 对这些没玩过的新鲜玩意感兴趣极了。

  宋楚云好笑,知道他以前只能干瞧旁的人鼓弄这些过瘾,怕他不当心炸到自己, 便先抽了把相对安全的烟花棒给他。

  那烟花棒一臂长短,用细竹签扎着,头上有一截引燃的草纸。

  宋楚云找来根香当火种,草纸一烧着就立刻蹿起阵火星, 很快绚烂的光芒四散开来,在只有零星月光的院子里亮出道夺目色彩。

  唐恬看得目不转睛,等一根烟花棒燃完也有点跃跃欲试。

  “来, 捏这里, 这烟花棒的竹签细,甩起来会更好看。”

  宋楚云一点点教他。

  唐恬第一次尝试, 和看别人玩的滋味自是不同,他担心火星会溅到手上,刚开始还胳膊伸出老远人往后躲。

  等慢慢找到经验就不怕了,一手一根烟花棒,能在空中画圈圈。

  “好玩儿吗?甜甜?”

  “嗯!”

  “还有更好玩儿的。”宋楚云勾唇,从一堆炮仗中翻出盒二踢脚。

  这个时代的二踢脚不像后世那么花哨,引线烧完就能炸,但只能炸一声。要配上另一种在能地上打旋的烟花就很有趣了,名字也取得有意思,叫遍地生花。

  唐恬刚适应烟花棒,乍一听到爆竹的响声下意识捂住耳朵。

  回头看去,一排二踢脚围得整整齐齐,中间一个圆筒燃着火光,边响边打转。转到哪哪的二踢脚就炸起来,劈里啪啦的动静响彻整个小院。

  宋楚云的面庞在火光映衬下显得温柔俊朗,他招招手,唐恬就乖觉缩进了他怀里。

  以前过年小夫郎只能扒在门缝上看弟弟妹妹们玩这些,现下堆得满满当当的家伙什都归他所独有,无需再去羡慕别人。

  在一声响过一声的爆竹声里,辞旧迎新的意味就愈发令人清晰而深刻了。

  -

  -

  有宋楚云的耐心教学,唐恬对这类玩物们上手极快,很快就不需要他再进行指导,自个儿就能琢磨出新花样来。

  小夫郎兀自在院子里疯跑,一会儿拿烟花棒追鸡赶鸭的吓唬,一会儿拿炮仗堆土堡炸出坑洼。玩上兴头还将宋楚云给驱逐出境,理由是他会妨碍宋初八吟唱新年颂歌。

  无奈下宋师傅只得退位让贤,忍笑站到一旁,拿自家夫郎玩腻的小摔炮解闷。

  唐恬见他对每样物什都能说道一二,便以为他是很有经验的。

  殊不知这也是宋楚云第一次在过年时玩烟花爆竹,看上去经验丰富,不过是占了个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的原因而已。

  折腾半晌,小夫郎终于玩累了,颠颠的凑到夫君跟前昂头讨水喝。

  他手上搭了土堡的全是泥,宋楚云就倒来碗温水喂他。

  “跑这么久,后背有汗没有?要不要帮你把外衣脱了,免得风一吹盗汗要咳嗽。”

  小宋哥哥如今有升级成小宋爹爹的趋势,唐恬砸吧着唇瓣摇头,脸侧微烫:“又拿我当小孩子.....”

  “可你就是个小孩子啊,哪有大人会拿烟花棒追着鸡鸭吓唬的。你瞧瞧,红红和阿黄都被你吓的不敢生蛋了。”

  宋楚云失笑,强行把唐恬捉过来在后背上摸了一圈,发觉是有些热但没真出汗才放他站好。

  “你不高兴。”

  小夫郎任凭摆弄,盯他看了须臾方道出结论。

  宋楚云对此也不多加遮掩,舒了口长气笑道:“没有不高兴,只是想到点很久以前的事,有一丝丝惆怅。”

  唐恬不会说那种很动听的话来宽慰人,就把掌心搭在他手背上,无言倾听。

  “我母亲在我十三岁那年患上重疾,恰巧那几年我父亲生意很忙,总是没时间陪她。为报复他对母亲的冷落,我蓄意逃避掉家里安排的前景,去了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说来也是太年轻,想着他既不在意亲人离世,那就让他再度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所以每次出任务我都很拼,真就是连命都不要了的那种拼法。”

  “我以为终有一天我会死在边境的某个角落,被盖上国旗光荣送还回家。不料实在是命硬,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接连丧生,而我却四肢健全圆满退休。”

  那是宋楚云深藏在心底里的一道旧伤疤。

  像他们这种执行特殊任务的特种兵,每隔五年就要大规模替换一次在职人员,以便提高生面孔的新兵打入毒枭内部当卧底的几率。

  宋楚云退伍时二十五岁,距离上一次替换人员,刚好五年。

  他本该在执行完最后一次任务后,和协同作战的部下们一起回去嘉奖受勋,却就是那次任务让整个小分队受到重创。

  重创程度严峻到除他之外,无人生还。

  他成了那次任务的唯一幸存者,在浓度极高的雷\\管连番轰炸下没伤到致命关节,且被抢救出来时仍保有清醒意识,堪称奇迹。

  “我有时就在想,那么多的年轻士兵都被埋在了杀人不吐骨头的边境里,那些人有的年纪比我还小,有些能力也远超于我,可为什么偏偏是我幸存。”

  宋楚云笑意中带了苦涩,他是真想不明白,纵然世事无常,可因为新兵的一点失误就赔上整个小分队的所有性命,那天道也未免太过残酷了。

  而他作为小分队的指挥官,看着朝夕相处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停止呼吸。那最后活下来的人,又要用什么样的勇气去面对余生呢。

  唐恬听不太懂他话里的某些词意,但他能感觉到,宋楚云身上正在弥漫开一种很强烈的悲悯和自责。

  他在历经这些事后重新审视起了自己。

  ——如果不能成为挽救世间一切苦难的救世主,那就做为所及之人遮风挡雨的平凡英雄。

  宋楚云不会因无法保全亲手带起来的小分队,便就此钻入质疑活着意义的牛角尖,与生俱来的责任感迫使他不论身处何地都要做个积极向善的人。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看见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朝他微笑时,也会很伤心。

  “他们会感知到的。”

  小夫郎蓦然开口:“老天选定让你活着自然有他的理由,哪怕你不在那个时代,身边没有熟悉的伙伴。可你还有我,有个被你的温暖照亮,愿意将所有崇拜和爱慕都赠给你的人。”

  宋楚云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被开解的对象,唐恬将他的言辞恳切学了个十成十。

  那眸子里的清澈光芒像藏在云层里的星,为他的小宋哥哥拨去阴翳,点燃月光。

  他探手把小夫郎拢进怀里,不顾人指尖还有泥,紧而密的十指相扣。

  “我说我正在被你的纯真无暇所治愈,不是骗你,甜甜,你知道吗?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种对生活的热爱,尽管那份热爱藏在害怕跟羞怯的外表下,但我能理解。你只是缺份呵护,才让那株小苗不敢随意生长。”

  “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以后我们还会在一起过很多很多个这样特殊的日子。辞去旧的一岁,迎来新的一年,年年岁岁,有你有我。”

  唐恬少有的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踮脚在宋楚云颈侧落下个轻柔的吻。

  像是映衬他们这番触及内心的刨白,远处的田道上响起一阵鞭炮声。起先是两三户人家,逐渐那声响大起来,挨家挨户都在院子里点燃爆竹。

  以往入夜就静谧的村落此刻一片喧嚣,入耳隐约有含带笑意的新年贺词。

  还有东家犬吠西家儿啼,此起彼伏响彻不休,共同迎接着充满希望的新一年。

  唐恬抽离那个有暖意的怀抱,使坏将手里的泥抹到宋楚云鼻头,却在人咬紧后槽牙要来挠痒痒之际,俏皮勾了勾对方指尖。

  “你送我的第一份新年贺礼我很喜欢,走吧夫君,夜色渐浓,该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小礼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