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快看快看.....这不是宋家那个爱仗势欺人的恶霸么,今儿我瞧着他怎么比往日要顺眼些了?”

  “哪里是顺眼啊,脸上像是干净了。咦....我是不是眼花看错了,那恶霸这般看上去倒还有点好人家汉子的样儿?”

  “......嘘,小点声儿,他过来了。怀哥儿,那恶霸不留胡子还有点好看呢,你说是不是?”

  “这人改得了皮相改不了本性,你可别多想,远乡近邻几个没被他欺压过的?当心他听见找你麻烦.....咱洗咱的衣裳,千万别让恶霸瞧见,省得和唐家小哥儿一样,那可真是有得哭了。”

  一路回村,经过溪边洗衣裳的姑娘小哥儿们,宋楚云耳闻了好一阵窃窃议论声。

  不止这些人,连田埂上锄田的汉子也忍不住好奇抬眼偷瞄,发觉宋楚云望过来又立刻埋头苦干,佯装没注意到这个极不好惹的恶霸。

  他见状不由生起点零星后悔,在柳丰村本就已经很不受待见了,如此引人注目,往后想重新树立口碑做点小买卖只怕更难。

  不过转念一想唐恬没见过自己原本的样子,那个一靠近他就恨不得缩成鹌鹑的崽,这下没了满脸络腮胡,该是不那么怕他了的。

  这么琢磨着,宋楚云便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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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午时,村里的人家大多燃起了炊烟。在低矮平房门口支起炉灶,铁铲往锅里打转两圈,鲜嫩的野菜和自家产的土豆萝卜就能散发出香味。

  唐恬把小马扎从屋里搬出来,坐在院子阴凉的地方一边闻味儿一边做草编。没出嫁前他总喜欢做这些小玩意儿,每逢年节还能拿到集市上卖几个铜板。

  他手很巧,蒲草挑质地硬些的割来,根部浸泡在水里以防太干裂开。上头柔韧的地方几经对折、交缠、再调整间隙,最后用剪刀剪去多余的部分,一只草编鱼就做好了。

  蒲草中间有根有弹性的茎,取下扎在鱼头处,那草编的小鱼儿就能上下弹动起来。拿在手里一摇一晃,很有点夏日光景的意思。

  “挺好看的,能送给我吗?”

  宋楚云从院门口踏进,一眼就看中了小夫郎刚做的新鲜玩具。

  唐恬这般孩子气的举动被抓现行,当即脸微微发红。亏得他早上还说自个儿十七了,不再是个小孩子。

  “怎么,舍不得啊?”

  宋楚云瞧他不说话,便颔首笑笑:“饿没饿?我去做个午饭吧。”

  “.....没。”

  唐恬咕哝一声,也不知是说没不舍得送他,还是指早饭干的三碗汤没消化完。

  宋楚云觉得那小鱼儿精致可爱,遂抢了小朋友的玩具拿来找回童年,可没晃几下,就见唐恬楞巴巴的望着自己。

  “我就说我长得挺好看的,没骗你吧?”

  小夫郎对上他的眼神,竟是连鱼也不要了,提起小马扎就蹿进了屋。惹得宋楚云后头一句‘我这么好看你是不是就不怕我了’哽在喉间,半晌找不到出处将话头给续起来。

  眼见人蹿进侧屋没动静,宋楚云只得摸摸后脑勺,把从集市上带回来的东西处理了先。

  那两只野鸭子一只换了把锄头,另一只被他原封不动的带了回来,剩下的几只斑鸠也没白便宜铁匠铺的中年汉子。

  他到镇子上的私塾门口蹲着点,以八文一只的价格卖给了下午学的阔气小少爷。能上得起私塾的家境都比较好,小少爷们没见过什么山林野货,瞧见一团肥啾啾的斑鸠倒还愿意拿零用钱买去当个宠物养。

  换来的钱他买了点芽苗菜的种子,也就是泡发好的大豆。

  要想重新树立口碑,首要的就是让村民们改变对他的恶霸印象。该怎么做宋楚云心里已有了谋算,现在就是要等芽苗菜长起来。

  至于院子里的那片田,换回锄头就准备正式动工,他想着把午饭吃完就去田埂上转转,总得先学点技术才好自己动手。

  主意打定,他便把野鸭子拔毛去皮。

  山里的鸭子不比自家养的,毛硬不说,皮也没甚嚼头,只是里面的肉很劲道,炖出来的汤清热下火,配上玉米饼不比野兔差多少。

  他在院子里忙活,打侧屋的窗边不时探起张小脸,看也不大大方方的看,瞄上一阵就缩回去。

  等宋楚云转头那张脸就不见了,再低下头干活那脸又悄悄探了上来。

  如此反复几回,宋楚云当真是忍不住笑:“没做贼的本领就别学贼的习性,我可没说不给你看,出来好好儿坐着,东躲西藏算怎么回事?”

  主家发话了,饶是唐恬再不情愿也得依,他磨蹭片刻,终是从侧屋挪到了院子。

  “怎的胡子都没了还这么怕我?”宋楚云刀扬的飞快,那剁鸭子的狠劲看的小夫郎直往旁边缩了缩。

  “不是怕.....”唐恬小声发问:“你刮胡子....是因为我吗?”

  “也不全是。”宋楚云倒很坦然。

  “胡子留着显老还显邋遢,一不笑就觉得我凶的很,现在村子里都没人敢和我说话了。”

  没人敢和你说话可不单是留胡子的缘故,唐恬默默腹诽。

  “挺好看的.....”

  “好看那你躲什么?”宋楚云被他气笑了:“多看两眼我又不会生气。”

  唐恬闻言低头不语,他想起之前村子里的闲话,有人见宋恶霸喝多恐人摔跤跌倒,哪知盯着看得久了些就莫名挨了顿毒打。好在去医馆去的及时这才没落下病根,只从此以后就没人敢再多理会他了。

  这些事宋楚云当然是不知道的,他注意力全被小厨房里的烙饼吸引,连说话嗓音都带笑:“你还会做饭啊?”

  “嗯....会一点点。”唐恬跟在后边应声。

  小夫郎谦虚,那烙好的野菜饼比宋楚云烙的要好上太多。不仅每个面团大小匀称,里边的野菜也事先调佐料拌过,拿盐保存了原滋风味,吃起来不苦反倒格外清新爽口。

  许是烙了有一会儿了,此刻留有余温,等想吃的时候直接配菜吃或者上灶再热一热都行。

  唐恬见他没有因为抢活不满才稍稍放心:“你要喜欢吃,以后我可以常做,除了烙饼其他菜有些我也会的。”

  宋楚云微讶,这好像是小夫郎目前跟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每天做饭那多累人,横竖也没有很难,不如你把手艺教给我,有现成的吃难道不好?”

  宋楚云是真的想学,当兵的时候偶尔做饭就是就地取材,没那个空余更没那个闲情去慢慢琢磨。现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学着烧几道家常菜也是种新奇体验。

  唐恬闻言点点头,这就算是同意了,只是心里仍有些疑惑。

  那个总不务正业爱赌钱喝酒的恶霸,怎得突然就变得温和勤快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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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野鸭子的加持,一顿午饭虽迟但到,两人都撑的直哼哼。唐恬做的烙饼的确好吃,宋楚云乐呵呵去洗碗的时候嘴里还叼了个饼当零食嚼。

  “你若没事就去睡个午觉,要不做个草编什么的打发下时间。厨房已经收拾的很干净了,不需要再费精力打扫。”

  临出门前,宋楚云认真向小夫郎嘱托了一番,倒不是不喜欢屋子里干干净净,实在是唐恬太过贤惠,连灶台都要擦洗五遍起步。

  他可不想没饿人肚子导致黑化,最后因让人干活太多而下场凄凉了。

  唐恬乖乖点头答应,然而就在宋楚云出门没多久,闲不住的小夫郎就拾起了锄头,并含着麦芽糖一口气刨了三分地。

  宋楚云出门后径直去了田埂,晌午下地的人不多,庄稼汉们都喜欢吃完午饭找个背阳处困会儿觉。因而走出半里地,只见三五几个着急开垦的在田里干活。

  “大哥,劳驾问一下,这锄地有何讲究没有啊?”

  宋楚云随机抓了个面相老实的汉子,观察须臾,终于鼓起勇气搭了腔。

  也没让他失望,那汉子一瞧是姓宋的,立刻扬起锄头就跑,一面撒丫子一面作法似的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别问我别问我!”

  宋楚云:“......”他真的只是恶霸,不是恶灵?

  田埂另一头还有个小哥儿,听闻动静侧目看了一眼,却不等宋楚云开口,他忙将草帽一压溜的不见踪影。

  本来这个点下地的就少,经他这样一恐吓,直接是没有了。放眼望去一片片偌大的田地,愣是找不到个探讨种田技巧的人。

  宋楚云由衷的丧气。

  这股子丧气一直持续到他慢慢悠回小院,不料出门前还遍地杂草的小院此时大为不同。

  沿篱笆起横三纵七,被开垦出一小片适宜栽种的农家小田。新买的锄头高高扬起,一锄下去就是一个深坑。

  宋楚云看着吭哧吭哧上下忙叨的瘦弱身影,不觉唇畔蕴起点儿笑。

  唐恬正干的起劲,蓦然发觉倒影里多了颗脑袋,他忙回头一望。小崽子含着的糖块尚未融化,腮帮子撑得有点鼓囊,宋楚云便探手一戳。

  唐恬:“!”

  宋楚云:“都说吃人嘴软.....打个商量呗小哥儿,教我锄田,下回还给你买糖吃?”